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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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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雨歇,帝后有意宴请群臣。
御宴设于高台之上,可俯瞰整片山野景致。朝臣携家眷依次入席,明眼人皆窥得圣意。
此宴名为秋狩而设,实为皇家议婚。
太子与公主皆至婚龄,尤以东宫储君婚事最为急迫,
裴君淮本人对此根本不在意。
莫说心仪之人,便是送去侍奉枕席、教导人事的宫人,亦被他悉数遣退,不留半分余地。
帝后忧心如焚。
皇后的目光扫过席间适龄的贵女,逐一挑选,为东宫物色太子妃。
“太子,你且瞧,”皇后逐一指点,“左起首位是吕阁老的长孙女,贤淑聪慧,闺誉极佳,芳名冠绝京华;这位则是镇远将军府的千金,才德兼备,性子也爽利;再看那位,是宣平侯之妹……”
裴君淮敛眸,一眼不看,态度十分冷漠。
皇后仍在他旁边咄咄叨扰:“这满京的名门闺秀,才貌双全者比比皆是,难道无一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母后,”裴君淮冷声开口:“儿臣尚无此意。”
“尚无婚娶之意?你还想等到几时!”
“你身为当朝太子,年过二十,东宫里连个侍妾都没有,成何体统!”
皇后见状,心头冒火。
“这些贵女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好人物,这也不合,那也不宜,你究竟属意何等女子!”
属意何等女子……
裴君淮闻言,思绪一瞬恍惚。
他抬起眼眸,目光略过满座锦衣贵女,不由自主飘向了远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儿坐着他的皇妹裴嫣。
裴嫣窝在不惹人注目的角落里,只身孤影,垂首不语。
少女性子安静,不喜攀附权势的交际场合。指尖勾着裙裾垂边的璎珞玩//弄,缠绕又散开,如此反复,只觉这等宴席乏味无趣。
裴嫣一举一动皆与宴间喧嚣格格不入。
裴君淮静静望着她,看得心底生出几分怜爱。
皇后催促选妃的话语在耳边喋喋不休,很是聒噪。
裴君淮根本无心听入任何一句。
他心里念着雨夜皇妹受惊主动扑进他怀里,湿透的衣裳被他的鹤氅紧紧包裹,柔软的身子依偎在怀抱中。
一时情急,他那时只顾着心疼裴嫣,将人抱进怀中安抚,甚至忘了推开裴嫣,忘记提醒她,兄妹有别,不可逾矩。
“太子,太子?”
“本宫的叮嘱,你听入几句!”
皇后不悦,瞥了裴君淮一眼。
“……儿臣失仪。
裴君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情绪。
可越是刻意压抑,夜雨中相依偎的情境越是清楚。
少女含泪湿润的眼眸,微张的唇,还有贴在他胸膛的心跳……
御座之上传来皇帝的声音:
“说来,朕膝下幺女温仪,腊月行过及笄之礼,如今亦是待字闺中了。”
寻常闲谈,裴穆闻言却脸色一变:“腊月及笄?”
他复又确认一遍:“温仪公主生于腊月?”
“正是一元复始,立春当日。”皇帝笑着道。
魏贵妃懒得应付这等宴席,本在交待女使杂事,突然听闻皇帝提及女儿生辰,一霎时变了脸色。
贵妃反应极快,执盏饮了一口酒巧作遮掩,神情恢复如初。
那一瞬间的失态没能躲过裴穆的眼。
裴穆盯着魏贵妃的举动,心底疑虑越来越深。
皇帝继续说道:“武靖侯是朕的结义兄弟,朕与他昔日沙场并肩,生死与共,方能打下今日这万里江山。只是裴穆,朕听闻你至今未娶啊,孑然然一身,不知可有意觅一良缘,安定家室?”
此言一出,用意昭然。
宴席间霎时静了下来。
有心人都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这是要将温仪公主裴嫣许配给功勋卓著的侯爷。
为裴嫣赐婚?
裴君淮握着酒盏的手指骤然收紧。
一股无名戾气直冲胸臆,几欲毁掉理智。
“谢陛下关怀。”
裴穆暗暗觑了贵妃一眼,意味难明。
“臣戎马半生,早已习惯独身,暂无成家之念。”
“家室乃人之根本,有知心人相伴,方是圆满。”皇帝直接挑明深意:“你以为,朕的温仪公主如何?温仪性子柔弱,合该有个沉稳持重的夫婿约束。”
皇帝语重心长,执着坚持赐婚裴嫣。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魏贵妃身后的女使低声急唤,“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撮合侯爷与公主了。”
“皇帝打得好算盘。裴穆手握重兵,若是联姻成了驸马,岂不是更易掌控?”
女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帝主心术,深不可测。陛下待温仪千般好,何尝不是看中了她这副容貌换来的联姻之利?”
魏贵妃慵懒抬手,目光投向远处的裴嫣:
“这丫头容貌,身段,气韵,皆胜本宫当年,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你瞧她那副姿容,我见犹怜,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
魏贵妃低笑:“若不动心,要么不是男人,要么……”
戏谑的目光幽幽转向太子清冷孤绝的身影。
“要么便是太子那般,修得断情绝欲的人物。”
清心寡欲?
裴君淮此刻被心魔折磨得发疯。
他几欲按捺不住起身反对皇妹的婚事。
皇后的絮叨还在他耳畔继续,决意今日无论如何定要择出一位太子妃。
一个个贵女的名字钻入耳中,却只让裴君淮心神愈发躁动不安。
目光急切在席间逡巡,他渴望捕捉到皇妹熟悉的身影,去平息不安的心绪。
裴君淮抬眼望去,蓦然发觉那处席位空无一人。
裴嫣不知何时已经离席。
“她去了何处?”
无须多言,内侍立时明了太子殿下意指何人,急忙躬身回禀:
“回殿下,温仪公主方才离席。老奴观公主神色郁郁,想是昨夜受那猛兽惊扰,心绪未平,故先行退下歇息了。”
听闻皇妹受惊未愈,裴君淮心头一紧,满心的担忧瞬间压倒了烦闷思绪。
他无心再坐,寻了个由头向御座上的皇帝告退。
“带路,去寻公主。”
宫人引路,领着太子往裴嫣离去的方向寻去。
裴君淮一路疾行,担忧皇妹为昨日遇袭之事惊惧。
裴嫣心性弱,吓到她了该如何安抚?
不知她昨夜睡得好不好?可有梦魇?警惊醒几回?
饮食如何?方才见她恹恹不乐,宴上所食仅三勺羹汤,两片素藕,两片菜蔬……
裴君淮盯着看了许久,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辗转不安。
如何,如何,如何……
忧虑间,行至一处开阔的马球场,映入眼帘的情境,却狠狠砸伤了裴君淮的心!
草场当中,一位锦衣青年含笑立于马侧,俯身温柔地指点着身前少女,轻握手腕示范动作,教她如何握紧球杖,如何控马。
少女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眉眼弯弯,全无半分雨夜受惊后的怯懦,在青年身前显得格外灵动
可爱。
日光勾勒着两人靠得颇近的身影,青年专注的目光落在公主身上,少女仰头回应的笑靥纯净无邪。
这番般配的景象青涩而美好,却如一根刺扎进裴君淮的眼底。
少女不是旁人。
那是他的皇妹,裴嫣。
裴嫣……
裴嫣?
私会外男之人怎会是裴嫣!
“公主心绪不佳,郑尚书府上的二公子便邀公主来此散心。听闻皇后娘娘亦有撮合之意,欲将温仪公主配与郑二公子……”
内侍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他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如此阴沉的脸色。
一向温润宽和的太子殿下,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寒意。
草场传来少女清澈悦耳的笑声。
郑府二郎低头,不知对裴嫣说着什么,引得她轻笑出声。
少女的笑声鲜活,生动,像山涧奔涌的清泉,充满了生命力。
裴君淮隐匿在树后,身影僵硬,目光紧盯着这一双般配惹眼的少年男女。
一颗心嫉妒得滴血。
他想起昨夜裴嫣依偎在他怀里哭泣的模样,想起皇妹含泪的眼神里全是依赖。
可转眼间,皇妹就在另一个男人身前笑靥如花。
真刺眼啊。
真的,刺眼……
他忧心裴嫣的安危匆忙离席寻来,满心挂念着着裴嫣,结果看到的却是她在别的男子面前言笑晏晏!
那般珍贵的笑容,那份依赖本该只朝他这个兄长。
裴君淮心底翻涌一阵剧痛。
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裴嫣玩得兴起,忽觉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钉在背后,冻得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裴嫣懵懂,缓缓转过身循着感觉望回去。
猝不及防撞上裴君淮阴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