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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四章 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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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祐十九年,六月维夏,烈日照耀下连京师街头也充斥着酷暑的气息。
现在是正午时分,这间在江湖人士中颇具名声的酒肆中也没有几个客人。
然而这并不表明武林凋敝人烟稀少。相反,当下武林鼎盛得很,只要到了夜间,这个在白天并不怎么起眼的小酒肆将会济济一堂,坐满了从各方前来的江湖豪客,三教九流混杂其中,蔚为可观。
江湖和庙堂之间的微妙之处恰在于,武林的盛大和壮观只能显现在盛世里。
乱世中虽然英雄辈出,更容易建立永世不灭的霸业,名垂青史,但却唯有盛世的富足和雍容,才能包纳下诸多散客流派,除了四处宣扬行侠仗义之外,还能有闲暇不时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现今就是这样一个富足的盛世。历两百年之久而不显衰微的大武萧氏王朝到了圣主年号的第十九个年头上,依旧气象万千,辉煌繁华。
即使是半年前刚经历了鞑靼的战事,京师更是一度被围,但也只过了短短几个月就又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能有如此国情,首功当然非当今天子德祐陛下莫属。这位英主不仅勤勉乐政,事事亲为,也除弊兴利,治下有方,是个天生就该坐在龙椅上的英主。
只是半年前德祐陛下从山海关移驾回京的途中,陛下情深意笃的原配、太子之母凌皇后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举国上下莫不以为陛下痛失爱侣,一定万分哀恸,但德祐陛下只在凌皇后失踪的京郊暂留了两天,之后就启程回京。
新年之后更是带着皇子们移居陪都黛郁的温泉行宫,一面在山水上佳的陪都怡情养性,一面在行宫中继续主政。
近两个月来更是从行宫中传出消息说,因为皇子无人教管,陛下准备颁旨广选身家清白知书达礼的后宫女官。
这教养皇子是虚,长伴圣驾左右为陛下分忧解乏才是真吧。
凌皇后尚且生死不明,后宫眼看已经就要易主。
凌皇后失踪以来,辅政亲王殿下却立即出宫,数月来一直在外辗转打探皇后下落,不免有人慨叹帝王禀性凉薄,八年来帝后伉俪情深,也只不过物是人非,雨打风吹去。
不过这些只是单纯浪漫的少女们的看法,大部分人还是对皇帝陛下这种不自陷于儿女私情的开阔胸襟十分赞扬的,毕竟国事为大,身为一国之君,还是得要顾全大局一些。
以上这些是皇室逸闻,虽然说起来挺有趣味,但毕竟离闲江湖客甚远。
漫无目的的任思绪游走间,凌苍苍等的那个人也走进了酒肆。
白衣白衫,长眉飞扬,顾盼间就有一股天成的风流自蕴转出眼梢眉角,叫人移不开目光。
凌苍苍笑眯眯地站起,用手中的折扇挑了落在肩上的淡青发带,出口的声音沙哑低沉:“来人可是沈公子?在下恭候多时。”
闻声转头,来人正是江南落雁山庄的少主沈星文,略微一愣,那道射来的目光就落在了她左脸颊的那块疤痕之上。
早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凌苍苍又是一笑:“沈公子这边请坐。”
大约也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礼,沈星文一双风流的眼睛转了一转,脸上却没流露出半点尴尬,依旧笑得潇洒,也向这边拱手道:“任公子。”
沈星文在武林新一代的人物中称得上的个中翘楚,八年前武林第一大帮凤来阁的白迟帆白阁主在的时候,沈星文尚且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就已经在几次武林集会中崭露头角,据说还颇得白阁主赏识照拂,是金陵凤来阁总堂的常客。
只是后来白阁主故去,凤来阁主换成了凌霄夫人,总堂也移到了京师,沈星文和凤来阁的往来就少了。
客套完毕,凌苍苍也没再罗嗦,合上折扇笑了笑问:“沈公子,当年您和凤来阁的白迟帆白阁主私交甚笃么?”
听她开口就问这么一句话,沈星文面色虽然略微变了些,却没怎么吃惊。
如果说近来江湖上真正能让所有人都兴奋的一件事,那肯定是:白迟帆重出江湖了。
凤来阁的第二任阁主,执掌凤来阁时间最短,同时也是最富传奇的阁主白迟帆。
当年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一手缔造了如今凤来阁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地位,铁血手腕无人能及,虽为白道却也毁誉参半、树敌无数,据说当时黑市上他的人头一度能值一万两黄金。
只可惜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年寿不永,在九年前的天山一役中,以多病之躯赶往极北之地稳固正道联盟,在决战中伤重而亡。
但凤来阁却从未承认白迟帆已身亡,只说白阁主伤重归隐,也从未大肆操办葬礼,再加上白迟帆虽在众目睽睽下被乱箭穿心,后来却从未有人亲眼看到过白迟帆的尸身。
于是近八年来,白迟帆已死之事信者众多,但他其实并未身亡的传言也一直不绝于耳。
而借此招摇撞骗,假冒白迟帆的居心叵测者也有不少,只不过都没有现在这位闹出的动静大。
一个月多前白道武林大会少室山,中途有邪教高手前来闹场,被一个无名的蓝衣青年打得落荒而逃,当询问及那人来历,此人一笑,只留下一句话:“鄙上姓白,名讳上迟下帆。”
二十天前海宁剑法世家曹氏惨遭灭门,江南武林震动,还在四处追查凶手时,一名蓝衣青年就绑了个白衣人送到海宁县衙门口,这个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曹氏掌门人最得意的大弟子。
在海宁府尹和江南武林名宿面前,这个成名少侠对自己弑师的罪行供认不讳。
案情水落石出,当有人问及那个蓝衣青年姓名时,他却只是一笑,又留下一句话:“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鄙上姓白,名讳上迟下帆。”
三天前漕帮十八派君山议事,划分今年水道势力范围,正自争执不下要动手血刃,会场突然闯进两个蓝衣青年,若无其事地制住了漕帮水寨中武功最高的飞鹰门门主和沙天帮帮主,强行替众帮分配了堂口码头,竟然也有理有据,不失公道。
这两个蓝衣青年拂袖而去前,飞鹰门门主出口叫骂,其中一个青年就回头:“尔等如有异议,自可去找鄙上理论,我家主人姓白,名讳上迟下帆。”
这三桩事一出,现在江湖上对于白迟帆复出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从头到尾连面都没有露过,仅凭四名蓝衣青年,这个“白迟帆”已经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身为白迟帆不多的昔日好友,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有人找沈星文打探消息。
沉吟过后,沈星文就开口:“九年前白先生与我的确有些交情,只是当年白先生就已伤重仙逝,如今风景依旧,故人不在,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凌苍苍再一笑,继续追问:“那沈公子是确信白先生早已故去,并不在人间了?”
微皱了眉,沈星文的话中已经带了些怒气:“任公子这是何意?当年白先生是为了给武林主持正义,抵御那居心不良的番邦人,才会战死在天山上。如今非要再传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打搅逝者死后的安宁不成?”
沈星文一贯少年老成,这次几句话就罕见地动了真怒,看来他跟白迟帆的情谊的确是不浅,以至于数年之后还不能忍受有人玷污死者英灵。
看来这次是选对人了,凌苍苍又对着他轻轻一笑,抬起手向身后示意。
沈星文座下蓦然弹出一蓬极细的银针,根根劲射而出!
纵然反应极快,但仓促间自凳上跃开,沈星文仍旧是没能躲过大半银针。
他从空中摔落在地,倒地昏了过去。
凌苍苍又用扇柄挑了肩上发带,在沈星文的眼眸合上之前,仍旧笑得闲雅:“沈公子既然跟白迟帆感情这么深厚,这就到下面去陪他,怎么样?”
凌苍苍弄昏了沈星文,就将他从酒肆里运到凤来阁安置好。
苏倩看着床上那昏迷不醒的大少爷,道:“那么你就打算用这位沈大少爷,引那个假冒的白阁主现身了?”
凌苍苍打开折扇慢慢摇:“江湖上谁不知道沈星文沈大少是白迟帆的好友,如果好友遇难,本尊却还没有现身来救的话,那么不用我们说,这个‘白迟帆’就再也站不住脚跟了吧。
“如果这位‘白迟帆’真的来救了,那更好办,苏倩,你的那些喂毒的暗器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对于假冒白迟帆的人,苏倩向来比她还狠得多:“这个就不用你来提醒了。我会让他痛恨自己还活着。”
淡淡目光扫到凌苍苍脸上,苏倩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你是不是还没打算回到宫里去?”
凌苍苍手中的折扇摇了一摇,隔了一会儿才道:“那个事情没有查出来之前,我不会回去。”
又沉默了一阵,苏倩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随你。”
房间只剩下凌苍苍和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星文,合上了折扇,她把目光落在沈星文的脸上。
她为了诈出那个假“白迟帆”,利用他的朋友,萧焕如果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责怪她。
应该还是不会吧,他会对朋友愧疚,会尽力弥补,甚至会把过错算在自己头上,却绝对不会来责骂她。
永远地退让,无止尽地纵容,他从来都是这么对她的。
从那天驿站一别后,已经过了整整半年,时光从寒冬转换到炎夏,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没给他任何的消息,没留下任何的行迹,连动用了蛊行营大半力量的萧千清,也是费了大半年,才在几天前勉强把她堵在了京师的一家花楼里。
那时她正躺倒在贵妃榻上,搂着身旁歌女的细腰,酒意正酣。
面貌不同,做派不同,甚至还是个男子,的确很难找到。
任棠任公子不过出江湖半年,花名就满了京师,日日一掷千金,夜夜醉眠花楼。
有谁能想到这个纨绔子弟,就是凤来阁近半年来不见踪影的凌夫人?
萧千清看到她后,几乎是一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见大哥!”
打了个酒嗝,她还有心情抬头醉眼朦胧地对他勾了勾手指:“回去做什么?不如你也一起来玩?”
那天结果如何,她喝得实在有些多,也不大记得了,只隐约记得萧千清是被她气走了。
寒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拂袖就出了门,之后也再没来见过她。
凌苍苍还以为这条大鱼要晚几天才会上钩,谁知道第二天一早,苏倩居然已经收到了递来的文函。
上面写的是知道凤来阁困住了沈星文,希望凤来阁念在和他昔日的情分上,把人放了不要为难。署名是凤来阁故人,白迟帆。
不得不说,这一番做作和口气还真像那么回事,要不是确定了对方是假冒,这书信上的字也并不是萧焕亲笔,凌苍苍还以为跟他们打交道的人,还真就是白迟帆呢。
把那封书信放在火上烧了,她冷笑着问苏倩:“查明这信是从什么地方寄出来的了吧?”
“转了四次手,换了三个送信人,”苏倩淡然地接住话,“不过只要凤来阁想查,在这京城中,还没有查不到的东西。”
凌苍苍还真有些意外:“这么说这位‘白先生’是在京城里的了?”
本来以为这个冒牌货就算待在哪个角落里,都不会傻到来凤来阁势力最强的京城落脚,没想到他还真就来了。
不过也好,管他是另有安排有恃无恐,还是真的傻,选在京师跟凤来阁对峙,他还真有胆色。
她冷冷笑起来,对苏倩道:“别人都送上门来了,我们也不好太客气,今天我们就先去会一会这位。”
苏倩点头:“我去准备。”
她突然挑起了唇一笑:“我带九个人去如何?”
别人不知道苏倩这九个人是什么意思,凌苍苍还能不清楚?
这是她这些年来亲自调教出来的九个徒弟,每一个都是用暗器的绝顶高手,这九个人,绝对抵得过九百个普通阁众。
许久没见苏倩这样动真格,凌苍苍就笑笑:“好,要听我号令行事。”
苏倩正在兴头上,淡瞥了她一眼,难得没有冷嘲热讽,转身准备去了。
查出的地址距离凤来阁并不远,是城南的一处深巷,远远就能看到巷子尽头种着一大片茂密的修竹,在淡黄篱笆后郁郁葱葱掩住了青石的小路。
他们在巷外下了马,凌苍苍向苏倩点了头,示意她和其他人在巷外等候,就一个人走进小巷。
巷子颇为曲折,在进了竹林之后并没有到头,而是转了个弯后接着通向深处。
在竹林中越走越阴凉,凌苍苍没有觉察到异乎寻常的气息,就径直穿过小巷。
翠竹尽头是一片粉白墙壁,墙上开着一扇月牙门,她看四周也没有别的门径可走,就略微整理下衣衫,叩响门扉。
等了不过片刻,黑色的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一张微施了粉黛的脸,上下打量她。
那女子开口道:“敢问这位公子到寒舍何事?”
凌苍苍笑着拱手:“不才得知白迟帆白先生住在这里,特来拜见。”
“什么白迟帆?”出乎她的意料,那红衣女子一脸迷惑,“我们这里没有姓白的人。”
难道是苏倩的情报错了?还是这个女人在故布疑阵?不管怎么样,既然都来了,就没有无功而返这一说。
凌苍苍笑笑,继续拱手:“那么姑娘家是否有位先生?让不才拜见一下如何?”
蹙眉看着她,那红衣女子喃喃自语:“先生?难道是来找先生的?”
那女子戒心并不重,边说边推开了门:“那好吧,我家先生身子不好,如今刚起得来,还没有用膳,你别坐太久啊。”
这是连白迟帆的体弱都学了十成十?凌苍苍向那红衣女子道谢,跟着她一同往院子里走去。
进去院中,也是先看见一大片苍翠青竹,碧绿竹叶浓郁欲滴,隔开了巷外的酷热夏日。这院子的主人还真住得雅致。
院子不大,没容凌苍苍多想,青石台阶走尽,已出了竹林,扑面而来的是池塘睡莲的清气,不大的庭院一览无余。
精致的庭院内曲觞流水,花木成荫。
朱红的围栏之下,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青竹躺椅,椅上的人一身纯白衣衫,墨黑的长发以同色的绸带系了垂在胸前,正闲闲翻着一本棋谱。
听到有人走近,他却连头都没有抬,淡而清雅的声音响起:“小红,给客人看座。”
带凌苍苍进来的那个一身鲜红的女子答应了,搬来一个同样是青竹制成的小凳,放在躺椅之旁。
她对凌苍苍道:“客人,请坐。”
凌苍苍藏在袖下的手有些抖,连原本粗哑的嗓音也更加低沉,生铁相刮一样难听:“谢谢这位小妹了。”
对面半卧的人这才把一双纯黑的深瞳抬了起来,淡扫过她的脸庞,语气仍旧波澜不惊:“这位公子贵姓?”
按说第一次见面,又是平辈论交,这态度颇有轻慢。
然而这样的轻慢由他做了出来,却分毫不显得突兀,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
凌苍苍袖子里藏着的手居然越抖越厉害,落荒而逃总比当场失态强。
在沉不住气前,她索性先站起身来,拱了手:“在下原本是要拜会另一位友人的,没想到误入了先生雅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胡乱说完,见机就要溜,她却没走出一步,就听到身边响起那个轻淡的声音:“站住。”
凌苍苍不看去看他,道:“我又不是你的下人,先生的语气有些霸道了吧。”
那人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话,再次开口,却是更冷淡的一句:“过来!”
凌苍苍还是握紧拳头站着,却忍不住回头看他。
“过来。”第三次开口,浅白的薄唇紧紧抿起,不知是用力太大还是其他原因,竟然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色。
凌苍苍心底一颤,脚上就再也抬不起来,站住不动。
他合了合眼眸,用手撑住椅背,似乎是要站起,却在刚坐直后就一晃,身子差点跌出椅外。
那红衣女子一声惊呼,凌苍苍冲过去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掌心出了一层冷汗,平定了下心绪才忙开口:“你小心……”
抑制不住的轻咳响起,同咳声一起,鲜红的血自苍白无色的薄唇间涌出来,点点洒在那一袭白衣上,怒放的红梅一样,触目惊心。
她再也顾不上伪装和刻意的疏离,慌着抱住他冰凉的身体,忙叫:“萧大哥!”
轻靠在她肩头微微咳着,他唇角还留着一抹残红,映衬下薄唇更加苍白得厉害。
抱着他的手不敢用力,只能轻拥着他,凌苍苍的身体颤抖,只低低叫他:“萧大哥。”
只是靠着她休息了片刻,他合着的深瞳再张开,那双修长的手推开她的肩膀,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公子,你逾越了。”
愣愣地看着他,凌苍苍有些失措。
他慢慢靠回椅中,淡淡地道:“小红,送客。”
那在一旁侍立的红衣女子答应了,走过来到凌苍苍面前:“客人请。”
凌苍苍一愣,忙道:“你刚刚咯血了!”
他合了双眸,像是已不打算再看她,声音极淡:“干你何事?”
红衣女子侧身拦在她面前:“这位公子,我们送客了。”
凌苍苍不知道是怎么出走去的,她呆愣着从那个门前种满青竹的小院中出来,站在了人潮汹涌的街头,眼前还浮现着出门前看到的情景。
他就那样合着眼睛靠在青竹椅上,任血迹留在唇角和衣衫上,鲜红得夺目,而眉间的颜色,却像是要化在清风中。
她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掌心开始有了刺痛: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苏倩迎上来,看她脸色不对,颇有些疑惑:“怎么?”
凌苍苍抬头看她,扯起嘴角道:“是真的。”
苏倩一愣,半晌才像明白过来:“真的是白阁主在里面?”
凌苍苍点头,不知是哭还是笑:“真的是他。”
变了脸色,苏倩对身旁跟着的弟子厉声说:“快把进去的人都撤回来!”
接着才呼出一口气:“幸亏没有贸然攻过去。”
没心思听她说话,凌苍苍转身去上站在一旁的马,手臂却滑了又滑,翻了两次才上去。
苏倩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白阁主还好吗?”
她什么不问,偏偏来问这句,凌苍苍苦笑:“苏倩,我是不是太一意孤行了?”
听凌苍苍这么说,苏倩的脸色就白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只希望你最后别后悔。”
后悔吗?凌苍苍现在已经后悔了,她在看到他苍白脸色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后悔。
什么在行宫里修养?他过得根本不好……不好到连他脸上的倦意,都已那么明显。
只是,现在还能回头吗?
那日她离开了驿站,买了马匹悄然一个人回到京城的凤来阁,以普通江湖浪人的身份求见苏倩,请她瞒下自己的消息。
那以后江湖上就多了一个浪荡不羁的任棠公子。
做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无比清晰,没有半分犹豫。
知道他会思念担心,知道他一定要开始苛待自己,知道再见他一定是万分难堪,但随着时光一点点流逝,却还是绝不回头。
她以前曾以为,萧焕在有些时候太过决绝,如今才知道,她竟然也不差。
人流汹涌的京师街头,她向苏倩笑了笑,不再犹豫,纵马前行。
白迟帆重出江湖掀起的轰动,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大。
短短几天时间,凤来阁就收到了数百封署名给白迟帆的拜帖,找上门的帮派也有不少,弄得整个凤来阁上下疲于应付。
苏倩被这些事烦得够呛,转头又看到凌苍苍躺在长椅上悠哉啃桃子,恶狠狠一眼就瞪了过去:“信不信我把桃子和你都戳上一百个窟窿。”
这么多年下来,苏倩这种威胁一点都吓不到凌苍苍,她若无其事,继续啃桃。
苏倩实在气不过,又道:“过两天白道武林在京郊有聚会,你跟我一起去。”
凌苍苍摇头晃脑地正想拒绝,耳边突然一阵冰冷,一把闪着寒光的袖刀贴着她的耳朵飞了过去,打在长椅背上,犹自颤抖。
凌苍苍立刻从善如流,飞快改口:“行,我去。”
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苏倩这才收刀离去。
这次的北方白道的武林聚会并不算大,不过是北方几省声势比较大的几个门派一起聚首,顺带商议些江湖中的事务而已。
地点就设在京郊的捭阖山庄,捭阖山庄庄主姓李,说起来李氏也算京师武林世家,多年前捭阖山庄也曾盛极一时,只不过庄内近几代都没出什么特别有声望的人物,渐渐有式微之势。
到了这一代的庄主李潜游,虽也有心重整捭阖山庄的雄风,却才能平庸,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直到如今,捭阖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也还是颇为尴尬。
失踪不见,这次代表凤来阁去的人是苏倩,任棠不大好以真面目出现在这个集会上,凌苍苍就戴了人皮面具,扮成普通的凤来阁弟子混在其中。
捭阖山庄距离京师极近,苏倩一大早带领弟子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山庄外的草驿内,李潜游亲自在迎宾的草庐外等候嘉宾到来,礼数颇为周到,见了苏倩一番客气,令人把凤来阁的人马带回山庄去。
这一片红墙青瓦的庄园三面环山,门前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风景清幽,位置极佳。
苏倩进了庄之后先被安置在偏厢喝茶休息,等各派首领逐渐到齐之后,才被带到山庄恢弘的大堂前。
见了面之后各位掌门都一番寒暄慰问,唯独苏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凤来阁这边就冷清得多。
坐在椅上喝了不知进门后的第几杯茶,苏倩脸上就流露出了一丝不耐。
也不能怪她,苏倩生性就不喜应酬,以往这类场合,不是凌苍苍就是慕颜去,可惜这次凌苍苍名义上已经失踪,慕颜又正好远在云南探亲,只有让她来。
不过这集会也的确无聊,人人都是言谈无趣、庸俗不堪,看他们假惺惺地聚在一起客套,还真折磨人的眼睛和耳朵。
人终于已到齐,凌苍苍正想要不要开始午宴了,李潜游突然从门外走进来,相当郑重地:“诸位同道,今日来的还有凤来阁的白迟帆白先生。”
这话一出,堂内倒有一大半人即刻停了应酬,一齐看向李潜游。
李潜游说着,侧身请出了身后的人,那人一袭浅色青衣,脸上的神情淡然,深幽清寒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整个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眼见到那个身影,凌苍苍就捏紧了手中的大刀,这是萧焕。
她以为萧焕再散播白迟帆重出江湖的消息,自己也不会真的出来,毕竟朝廷事务那么繁忙,他不一定有空闲真的现身武林。
再加上当年白迟帆的仇家并不少,他贸然出现,绝对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凌苍苍额角几乎要渗出汗来,萧焕身后又走出了一道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她才松了口气,那是李宏青。
既然李宏青在,随行营的御前侍卫就也在,这世上能突破随行营暗卫的人,还真不多。
李宏青进来之后就看到了凌苍苍,略微迟疑了下,他冲她一笑。
不会是随行营中眼力第一的副统领,李宏青果然很快就认出她来了。
凌苍苍也冲他笑笑,安下心来,松开佩刀,仍旧在苏倩身后站好。
那边大堂上,开始的寂静之后,已经隐约有了些骚动。
之前的传言再凶,这还是八年以来,白迟帆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新近几年入江湖的弟子可能还不认识白迟帆,但在场的各派掌门和前辈高手,全都把目光直直盯在门口那一袭青衣上,没有瞬间离开。
看到众人这样,李潜游脸上也颇有得色,毕竟退隐江湖八年后,白迟帆在自己山庄里现身,这本来就颇有面子。
凌苍苍趁着堂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和苏倩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潜游躬身把萧焕往苏倩这里来请,在苏倩椅子的上首,还设置着一把八仙椅,本以为是有什么武林元老要到,没想到这居然是留给白迟帆的。
远远看那袭青衣走进,苏倩立刻起身抱了拳,恭敬低头:“白阁主。”
苏倩这一喊,把在场的人心中最后的那点疑虑也喊没了,凤来阁苏堂主亲口承认来者是白迟帆,那就是千真万确了。
萧焕微笑了笑道:“小倩,不必多礼。”
他说着,回头对李潜游道:“我坐在苏堂主之前颇为失礼,李庄主能否给我另设一个偏僻的位置?”
李潜游一愣,有些讶然:“这有什么不对么?我还疑惑白先生怎么不与凤来阁的诸位一起来,这……”
萧焕淡淡地道:“凤来阁的阁主是凌夫人,凤来阁与我,已没有关系了。”
这话一出,又是满堂哗然,白迟帆之于凤来阁,已经像明月一定要在天空中一样深入人心。
以至于八年后白迟帆复出,江湖人都还以为白迟帆必定还是凤来阁主,即便不是现在的凤来阁主,那么还一定是与凤来阁有莫大关系的。
没想到今日白迟帆一出来,开口就先否认了自己和凤来阁的关系。
李潜游虽然尴尬,还好反应很快,令人把椅子搬到了他的主座之旁,总算既尊重白迟帆,又没有把人压在苏倩之上。
分宾主都坐下之后,午宴前不免有一番闲谈,李潜游为表对贵客的敬重,也为了显示自己跟白迟帆熟悉,向身边的萧焕笑着说:“白先生这几年隐居世外,想必过得惬意了?”
捧着手中的茶杯,萧焕还是轻淡开口:“什么隐居世外,不过是这几年,去人家内宅伺候去了。”
场内顿时又是一片寂静,李潜游的脸上有些难堪,忙打哈哈道:“白先生真是说笑了。”
萧焕也不抬眼,续道:“也不值得拿这个来说笑,伺候了几年,谁知却伺候得不好,被人一怒之下丢在路上。如今迫于无奈,只好又出来晃着罢了。”
凌苍苍原来没领教过,现在才知道萧焕多有冷场的本事,这满屋子人,都快给他冻成冰棍,李潜游更是一脸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幸亏一个眼色好的掌门挺身而出又起了个话头,场面才没有继续尴尬下去。
不过接下来,李潜游就不怎么敢跟萧焕搭话了,转而招呼其他掌门帮主。
直到酒菜都摆上了,李潜游才又举杯向萧焕说:“今日白先生赏光到鄙庄来,愚人真是万分荣幸,这一杯敬白先生。”
在苏倩身后的偏席上坐着,凌苍苍一直瞥着那个方向,看到这里,本来认为萧焕一定会推说身体不适不能饮酒,没想到他只是微点了头,就举起面前的酒杯:“李庄主客气。”
说罢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凌苍苍看得一阵冒火,却不能站起来制止,只能把手里的筷子捏了又捏。
苏倩注意到她在这里银牙暗咬,微转了身压低声音:“看不过去你就回去赔个罪吧,白阁主虽然生气,估计也不会太为难你。”
能回去她不早回了,还能在这里耗着?
凌苍苍没好气瞪她一眼:“你别添乱了成不成?”
苏倩撇了撇唇角,回转了身。
午宴慢慢进行,萧焕虽然坐着没怎么动,但也来了几个昔日跟凤来阁交情不错的掌门给他敬酒。
他每一次都没有推脱,次次一饮而尽,几次下来,也有五六杯酒落入了喉中。
他如今的身子真的再经不起酒劲,凌苍苍看得实在心焦,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忙连连冲萧焕身后站着的李宏青使眼色。
还好李宏青机灵,看到她眼色后就站了出来,再有掌门上来敬酒,他就立刻说我家先生不胜酒力,把酒都挡了过去。
凌苍苍总算略微松了口气,正准备收回目光,萧焕一直低着的眼眸却蓦然抬了起来,正对上她的眼睛。
凌苍苍慌乱撤回自己的目光,之后如坐针毡,再也不敢抬头去看他所在的方向。
午宴之后各门派掌门帮主还有不少事情要通气商议,凌苍苍趁宴后的间隙,在僻静处拉住苏倩:“反正也没我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苏倩瞥她一眼:“要躲白阁主?”
被她当面戳破,凌苍苍只当没听到,拍拍她的肩膀:“一切靠你。”
她说完就借机开溜,出了庄策马一路狂奔,回凤来阁。
凌苍苍回到凤来阁,就躲着喝了个烂醉。
她一夜噩梦连连,第二天睁开眼睛走出房门,正好撞见苏倩。
苏倩对她冷笑了声:“昨日跑得倒是快啊。”
凌苍苍清清嗓子,开口已是清脆的女声:“抱歉,让你担待了。”
她原本的嗓音太清脆,很难压低了扮男人,苏倩就给她了些落音丹,服后可以暂时变声。
苏倩望着她又叹了声:“昨日白阁主走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还咳了好一阵,我看你还是早点去哄他吧。”
凌苍苍当然明白,点了头默然不语,苏倩叹了口气走了。
凌苍苍昨晚睡下时烂醉如泥,哪里还顾得上梳洗,现在找来盆温水,在房里对着镜子把贴在颧骨和两颊上的易容物轻轻撕下。
虽然她是顶着本来面目行走江湖的,但毕竟男人的脸棱角和女人不同,因此还是得稍微修饰下。
她看看镜中的自己除去了伪装的脸,又换上女装。
朱红的褥裙裹在身上,百叶花边垂到脚面,又用同色的缎带把头发挽起束在脑后,差不多就是街市上普通女子的装扮。
她打扮好从凤来阁出去,正是清晨,街上行人不多,一路穿过街市,她顺着记忆中的路,走到城南,上次那个静谧的小院外。
趁着晨风吹过竹林的飒飒风声,她叩响门环。
一阵等待后,黑色木门“吱嘎”打开,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小红。探头看到她之后就愣了,惊讶地上下打量。
凌苍苍笑了笑道:“我还是来找你家先生,麻烦通报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小红有些愣,略微回过神来,就点了头,还是不断打量:“我家先生一向随意,您直接跟我来就是了。”
凌苍苍点头冲她笑笑:“烦劳姑娘。”
还是跟上次一样的竹林小径,走出后眼前就豁然开朗,晨光洒在不大的院落中,树影斑驳,荷叶晃动。
这次廊下没有人,小红示意凌苍苍跟着她向内院走去,解释道:“先生昨晚子时才睡,现在还没有起,你稍待片刻。”
凌苍苍跟她转过荷塘边的小阁,在内院里站好,等她走到里面去通报。
院内的暖阁外,碧纱的窗子还紧紧关着,似乎是不想打扰房内的人休息,小红进去很久后,凌苍苍才听到里面传来隐约人声,模模糊糊得十分不清。
仿佛是房内的人十分慵懒,又听到含糊地说了几句,暖阁的门才打开,小红脸颊有些微红地开门,走出来就吐了吐舌头:“我是不想再伺候这位了,怎么起个床都这么麻烦。”
凌苍苍正想跟她说因为身子不好,晨起太急有时候会有眩晕,就听到打开的门内传来一个熟悉的清丽嗓音:“苍苍?来了就进来吧。”
这把清雅华美之极的声音,是萧千清!
凌苍苍转头问小红:“我来不是说求见你家先生吗?”
脸颊还微红着,小红眨眨眼睛道:“我家本来就有两位先生啊,上次的是大先生,这次的是二先生,你又没说要见哪位先生。”
凌苍苍哑口无言,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房去。
房内还没通风换气,到处都是香料缭绕的味道,床上半倚着的人长发披散,一身纯白衣衫半掩,露出胸前大半旖旎春光。
凌苍苍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小红为什么脸要红了,这样的光景确实能让她一个小姑娘面红耳赤。
萧千清斜长的凤眸半眯,泛出些朦胧未醒般的水光,抬手勾了勾指头,微挑唇:“苍苍,过来。”
跟叫他脚边的什么心爱宠物一般无二的慵懒口气,尾音还轻轻勾起,销魂摄魄,果然同样的一句话,从他跟萧焕两个人嘴里说出来,绝对不一样。
凌苍苍叹了口气,走到床边的锦凳上坐下:“好吧,我听你的话回来见你大哥了,他人呢?”
还是半眯着凤眸,这张跟萧焕有着几分相似的倾城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轻笑笑:“苍苍,你真的打算回来了吗?”
凌苍苍听得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萧千清半坐起身,任青丝沿着肩头的白衣滑落:“苍苍,你是真的准备回来陪着他?还是就准备,见过一面之后,再消失不见?”
他微顿下声音,轻声道:“苍苍,这次他真的再也等不了你了,他等不及了。”
凌苍苍攥在袖里的拳头无声捏紧,问道:“千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千清把那双凤眸对准她:“苍苍,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这么着急找你回来?之前我虽然也急,但毕竟你自行离去,我知你性命无忧,只是心急你会不会被什么事耽误了。
“直到那天,很深的夜里,我在宫里心烦,随意逛到养心殿,却意外发现暖阁灯亮着。我走进去,大哥就坐在房内的软椅上。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坐了多久,我默然不语站在一旁。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如果再不去找回你,也许等你回来,大哥已经不在了。”
萧千清顿了顿,看着她道:“苍苍,你说要他搬到行宫去住,他就搬去,你半年不回,杳无音讯,他就等……
“只有在深夜里,才能跋涉上百里,往返在黛郁和禁宫之间,独自在养心殿里静静坐着。可是今日呢?苍苍,你究竟还要他等到什么时候?”
凌苍苍的呼吸随着他的话渐渐加重,她想笑,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嘴角。
萧千清轻叹了一声,低声道:“苍苍,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凌苍苍深吸了口气,摇头:“不行,千清,我不能告诉你。”
萧千清只是认真地看着她,浅黛的眼眸中烟波浩渺,一望无底:“我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就这样一去不回?”
凌苍苍无言以对,这半年来,最辛苦的人是萧千清,而她明知道他在奔波劳碌,天南海北的寻找她的踪迹,却没有透露给他一点讯息。
他转过脸去,不再看凌苍苍,嘴角噙着丝淡笑:“苍苍,找你找了七个月,我累了,至于你跟皇兄的事,我也没力气管了。”
凌苍苍过了良久才勉强开口道:“萧千清,我没办法回答你,但是,你为我做的事情,若有一日你需要,我同样会为你做。”
萧千清一笑,合上眼眸,重新又靠在身后的锦垫上。
知道他已不打算再跟她说话,凌苍苍站起来悄声出去,替他掩上门。
门外小红正悠闲地坐在门廊边侍弄一盆秋海棠,看凌苍苍出来,就道:“夫人早。”
凌苍苍正奇怪她为什么突然改口,她就笑道:“大先生早就交代过了,如果有天要是有个像夫人这样身量样貌的女子回来,让我直接叫夫人就行了。”
凌苍苍道:“这话是大先生什么时候跟你交待,前几日吗?”
小红摇摇头,笑道:“是四个月前大先生刚把这个院子和我一起买下来的时候就交待过了,这都几个月了,我还当大先生开玩笑呢。刚才在门外看到夫人一时也没认出来,没想到真的是夫人回来了。”
凌苍苍顿了下道:“大先生这几个月,身子还好吗?”
小红叹气道:“哪儿能好啊,每次都来去匆匆,回来了也不肯好好歇着,不是翻那些小本本看,就是在案子上写字。有次写着写着,掩了嘴咳嗽,就咳出血来了,吓得我都快哭了。”
小红说着,又看了看她:“夫人您既然回来了,就别像上次那样又穿成男装不伦不类得来气大先生了,还是多陪陪大先生,让大先生舒心点,身子说不定就好了。”
凌苍苍笑了笑点头:“好,我尽量多陪他。”
凌苍苍顺着门廊走过一段,转过影壁,看到一丛丛盛放的紫茉莉花和花丛中的那个小凉亭,才看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上次来的匆忙,只是隐约觉得眼熟,也没有仔细想,今天才看出来,这个院子,就是当年凌雪峰送给凌绝顶和她的那座吹戈小筑。
只是那时正门并不在那个竹巷之内,而是开在更临街的地方。
当年凌雪峰把这个小院送给他们时,凌苍苍还很欣喜兴奋了一阵,天天和兄长一起摆弄那些紫茉莉花,兴致勃勃得给鱼塘里的锦鲤喂食。
后来等她进宫,这座院子就很少用了,再后来凌雪峰辞官归乡,这个小院也就跟其他产业一起被卖了出去。
一晃好几年过去,这个院子只怕早几易其主,不但格局跟她住的时候不同,连门庭也换了模样。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再度站在这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熟悉的凉亭一角洒在脸上,竟有些恍如隔世。
凌苍苍还是先回了凤来阁,她到了一水院,进了书房,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封灌了蜡水的密信。
用烛火烤化了拆开,里面写着:今夜蛇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