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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五封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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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礼嘉没跟着他们,他留在原地四处扫视,终于发现了自己想看见的那个人,人群熙攘,林礼嘉念着一遍遍“让一让”逆流而去。
“终于找到你了。”
肩膀被人拍了拍,郑雯回头,是林礼嘉。
“你跑哪去了,我从咱们班找你找到这了,去问冯芊芊她也说不知道。”
其实她哪也没去,她一直在他们身后,一直在教学楼投射的阴影下注视此处。
她看见苏霖曼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皎皎明月也守在那个女孩身边。
她听见大家笃定苏霖曼会是第一,也听见别人感慨苏霖曼的优秀和美丽,羡慕苏霖曼和林礼嘉两小无猜的美好感情。
于是她在阴影里,又退了一步。
“我刚从教学楼出来,”郑雯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声音小小的解释,“我没乱跑。”
“我知道,”林礼嘉忍俊不禁的笑笑,“倒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冯芊芊说她要陪你跑不让我管,我在终点,你结束记得来找我,给你点东西。”
想来是杨威交给他的任务,郑雯点点头,看着很乖巧的模样。
“不耽误你了,广播说要检录了,你赶快过去吧,我回班取东西。”
郑雯又是点头,等林礼嘉离开才走向检录处。
起点和终点在对角线的方向遥遥相望,林礼嘉的视野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发令枪响,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跑道上。三千米项目的参赛者不似其他跑步项目般如离弦之箭射出,大部分人都慢吞吞的前进,苏霖曼和郑雯都在居中的位置。
操场一圈是四百米,三千米要跑七圈半。
第二圈结束,众人的差距开始显现,苏霖曼比最初前了几个位次,郑雯则落在了中后的位置。
第三圈进行到一半时已经有不少人放弃,趿拉着步子挪动。
郑雯感到呼吸困难,费力地睁大眼睛,苏霖曼步伐均匀的跑在前方。
不能停,郑雯对自己说。她开始在脑海里回想那天苏霖曼说的注意事项和技巧。
调整呼吸后,好像的确轻松了些。郑雯咬咬牙,超过了前一位参赛者。
第四圈结束苏霖曼也感到吃力,汗水进了眼睛带来刺痛,瞬间扰乱了呼吸,苏霖曼视线有些模糊,稍稍闭眼休整后,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尚泽明额前的刘海贴在脸上,身上的T恤也湿了大半,陪跑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他却一米不少的跟在苏霖曼身后。
“呼——吸——呼——吸——”
苏霖曼跟着他的节奏迅速的调整过来,尚泽明又重新回到她身后。
冯芊芊已经跑不动,看着郑雯超过越来越多的人,在她身后大喊了一声“加油”后坐倒在操场上。
最后一圈半,全场只剩三个人仍然在坚持奔跑。
苏霖曼眼里看不见其他,只有前面的那个人。
她逐渐逼近,在拐弯处顺利完成超越。
场上瞬间响起欢呼,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被苏霖曼超越的那个女生尝试了几次反超都以失败告终,如泄气般慢了脚步。郑雯抓住机会,同样完成超越。
场上再次响起欢呼,苏霖曼不明所以,却不敢回头去看。
最后半圈,终于到了赛程终点。
苏霖曼的人生不存在“量力而行”这四个字,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拼尽全力,才不算辜负最初的决定。
喉咙腥甜,呼吸也开始没了规律,腿像被绑了十斤沙袋般沉重。
即使这样,苏霖曼也在尽力的加速再加速。
她的世界已然变得恍惚,一切感知都失了大半,所以看不见一圈没落陪她跑完全程的尚泽明,也听不见数以千计的师生正为她加油呐喊。
在重影叠叠的视线里唯有那个站在终点线旁的人是清晰的。
其实她从来没有什么孤注一掷的勇气,苏霖曼想。
她的肆意无畏,从来都来自于她有枝可依,她从不是孤寂的山或成单的鸟,她知道每一个终点总有人在等她归去。
这么想着,身子居然变得轻松了些。
郑雯与苏霖曼相差约莫半圈,她一直维持这个距离跟在苏里曼身后。
“第一第二……动作好像!像一个人和她的分身在跑一样。”
有人惊奇的发现,跑在最前的这两个人动作越发相似,摆臂的幅度,每一步迈开的距离,甚至细微到下巴抬起的弧度都出奇的一致。
离终点线五十米以外郑雯开始提速,苏霖曼担心被反超也咬牙跑得更快了些。
所有人都觉得郑雯想要超过苏霖曼,可在那个绿意萌生的内心世界,郑雯知道,其实她只是有一个幼稚的想法
——看见光,奔向光,追赶光,最终是否自己也能成为那束光呢。
场上的欢呼声愈发响亮,所有人都必须等待这个记录被打破的时刻。
二十米,十米,五米……
礼花枪被打响,彩带从天而降。
身上挂着红色飘带,苏霖曼没有减速,径直奔向林礼嘉。
她知道,终点线不是尽头,林礼嘉的身边才是她的终点。
在人声鼎沸里奔向彼此,即使在尚不足为道的人生里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苏霖曼还是一样喜欢。
身旁掠过一阵风,太急太快,刮得她脸颊都有些发痛。
她跌进尚泽明和项尔的怀抱,没力气转身,却固执地转过头去看那个与她擦肩的少年。
她只看到他匆忙奔走的背影。
郑雯在追赶她的最后一秒没把握住平衡。金刚砂材质的跑道粗糙,裸露的皮肤蹭上去磕破了一大块皮肉,血肉模糊的样子很是渗人,不难猜想受伤的人会有多疼。
比郑雯的眼泪更先赶到的是林礼嘉。
在许多人为苏霖曼欢呼的那个时刻,在旁观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上前关心郑雯的时刻,林礼嘉已经背起郑雯奔向校医室,冯芊芊反应过来也追得上去。
世界并非静音,耳朵里的声音却不是人声嘈杂,苏霖曼只觉得一阵轰鸣,从脑海里传出,近乎要把她炸的血肉模糊。
苏霖曼的杯子在林礼嘉奔跑时被他丢在地上,她软着腿甩开尚泽明和项尔去拾满地的碎片。
刚用力奔跑过一场的苏霖曼跪在地上,无法控制好自己手指的抖动。还没捡起几块玻璃手指已经渗出血迹,尚泽明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心里难受,伸手去拉她,反复几次都被苏霖曼甩开。
一向对苏霖曼好脾气的他也有些气恼。
尚泽明蹲在地上扶住苏霖曼的肩膀:“别捡了……阿曼,别捡了!”
他对上一双兔子似的眼睛,不知是手上的血染进了眼眶还是胸膛某处泛起氤氲的血雾。
“尚泽明,”苏霖曼牵强地弯起嘴角,似哭似笑,“我手指好疼啊。”
他心脏一缩,哪里舍得再说重话。
尚泽明拜托项尔给刘宪东请了假,自己带着苏霖曼上天台包扎。
尚泽明捧着苏霖曼的手,柔柔呵着气为她上药。
像只受伤的天鹅张开双翼环住自己,苏霖曼了魂般木讷地坐在地上,眼眶是热的,手却是冰的。
尚泽明想安慰她,却又觉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无数次在“过去”这座大山前驻足,也尝试过很多次翻越,可即使是遍体鳞伤了也做不到。比起痛,他更觉得挫败,也为苏霖曼不值。
阿曼,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你掉眼泪呢。
“你知道我喜欢林礼嘉吧?”苏霖曼突然低低开口。
怔愣片刻,尚泽明酸涩地,迟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只是你吧,”苏霖曼自嘲般笑笑,“项尔,梦曦,冯芊芊……我喜欢他这件事几乎刻在脸上。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
“只有那个笨蛋会觉得,我当真只甘心与他做最好的朋友。”
尚泽明忽然就难过起来。
世界上有那么多笨蛋,又不止林礼嘉一个。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苏霖曼眼睛又红起来,“人到底要多努力才能得到想要的爱呢。”
尚泽明哑然,这个问题似乎难以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也同样茫然。眼前的女孩模样实在破碎,像渡了一场苦雨的红玫瑰,太惹人怜惜。
不是每个人都是小王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的玫瑰。
“尚泽明,我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爱变得太差劲了。”苏霖曼说着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
尚泽明终于忍不住把她脑袋按到自己身上,也终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放心露出心疼的表情。
“你没有,你一点也不差劲。”
“你胡说,”苏霖曼抽泣着,“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尚泽明轻轻拍着她的脑袋,“我知道,阿曼,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告诉郑雯我是林礼嘉除了家人以外最重要的人,那是我故意说给她听的。”
“我知道。”
“我根本不想参加什么三千米,我是怕林礼嘉陪她训练才故意报名的。”
“我知道。”
“林礼嘉书包上的玩偶是我故意挂上去的,我就是想让她误会。”
“我知道。”
“我还……我还偷偷藏了郑雯送给林礼嘉的生日卡片,如果我没有那么做,说不定,说不定……”
后面的话苏霖曼不敢说,也不想说了。
你们一定会对我失望的吧。
苏霖曼想。
急救没有声响,苏霖曼想抬头看看尚泽明的反应,却被他按了回去。
伫立在原地的少年眸光温和,低头注视身前人时眼里盛了万里秋波。
“我知道。”
苏霖曼愣住。
尚泽明怎么会知道?
她慌乱的想要解释,又突然发现什么也无法辩解。
她做了错事,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苏霖曼安静地等待尚泽明的责备,声音闷闷地,带着哭过一场的绵软:“你都看到了,怎么还会觉得我不差劲?”
天台的风从远处吹来,席卷着操场欢腾的喧闹,也携了一声轻到几乎快听不见的无奈叹息。
“阿曼,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对别人太宽容,又对自己太苛责。”
为什么只说偷偷藏了卡片,却不说后来放回去了呢。
早在去翻监控的那天,他就知道了一切。
在苏霖曼拿着卡片出教室后的五分钟,她再次折回,把那张卡片放回了原位,只是藏在几本书中间,课上了一半,原本应该在操场上的郑雯突然折返回教室,在林礼嘉的座位上慌张翻找,在林礼嘉踏进教室的那一秒迅速把卡片放到自己的桌仓里。
“阿曼,你知道吗……在所有人都希望你优秀纯良强大的时候,我希望你……”他突然顿了顿,在开口时是小心翼翼的犹豫,也是难得外放的热烈。
“我希望你只做个顽皮的孩子就好。”尚泽明轻抚着苏霖曼的脑袋,真的如他所说,像一个温和的大人在安慰无措的孩子。
“做错事没关系,有坏想法没关系,偶尔耍心机没关系,不那么善良也可以。可以发脾气,可以无理取闹,可以不用永远做那个顾全大局的人。”
苏霖曼倏地抬头,呆呆的看着少年。
红肿的眼睛视物本就不大清楚,天台阳光又格外强烈些。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
她见过他最落魄的模样,听过他狼狈的经历,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有深沉的一面,可她习惯了他一贯的嬉皮笑脸,竟然会觉得他真是没心没肺的人。
注意到苏霖曼眯了眯眼睛,尚泽明往旁边移了移,撒下一片阴翳。
苏霖曼终于看清他的脸,却被他眼里的温柔烫的忍不住闪避。
尚泽明扶住她的脑袋,苏霖曼被迫与他对视。
“是的,阿曼,你可以做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