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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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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朝北而行,停在了琝城的港口,远处轮船鸣笛,似是要离岸了。
那鸣笛声一传过来,大小姐又觉得两耳嗡嗡,头也跟着变得昏昏沉沉的,所幸在车上坐了一阵后,她又恢复了许多。
车门打开,分部的弟兄将大小姐请下了车,深吸了一口气说:“大小姐,今天的船次空位不多了,您先走,到了那边后会有人接应,我们迟一天再过去。”
大小姐微微眯起眼朝船上看,她被鸿爷擒住的那日大雨滂沱,今天竟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这光线刺得她双眼生疼。
船上有许多探头探脑的人,如今一票难求,船下送行的全在叫着喊着,船上人也泣不成声。
能走的,多半都能躲开战火,到了海城后,要是进得了租界,大概还能安然过上好一段时日。
大小姐扶着车门,拉紧了身上单薄的披肩,她不由自主地又在人群里寻找那个身影,明知对方不会在这里,但就是非得找上一找。
她忽然回头问:“你们去过主家了吗。”
身后的人应声:“去过了,许多东西都被搬走,屋里很空,一些佣人……”
“说。”大小姐平静道。
那人接着道:“我们已经把佣人的遗体都安置好了,上下都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忠魂印,忠魂印会不会已经被鸿爷带走了?”
“不会。”大小姐解释:“忠魂印早就不在陈家,此前我已经将它转移到了别处,不必担心。”
稍作停顿,她气息不稳地问:“在陈家没见到夫人吗。”
对方一愣,未料到大小姐会提及夫人,他们可从未将那位真真当成夫人,毕竟成婚那日连礼都未成,更别提,陈爷已因故去世。
“我们找遍了主家,没有见到夫人。”他说。
船上船下的人哭着道别,伸出的手根本无法触碰,轮船缓缓离岸。
大小姐蓦地转身,捏着披肩说:“今天的船次如果还有余位,你们就都上去了吧。”
“大小姐你要做什么?”那人错愕道。
“车给我,我回去一趟。”随着深吸的那一口气缓缓吐出,大小姐双肩微沉,弯腰坐进车里,又说:“明天此时记得在那边的港口接我。”
“可是……”说话的人拉住车门,不让大小姐关上,急不择言道:“也许会来不及,这里太危险了,迟一天就多一天危险。”
大小姐拍上他的肩,在驾驶座上坐直身,淡声说:“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您可是要拿什么东西,陈家都已经被翻空了,您想要什么,到了海城后,兄弟们给您找。”
大小姐拨开那人撘在门上的手,嘭地关上门,对着车窗说:“我去找一个人。”
“如今能走的都走了,您要找谁,这如何找得到?”那人捏着一把汗,他一顿,瞪着眼难以置信道:“您难道要去找夫人?”
大小姐看着他不作声。
那人索性扒住车窗,“之前听到只言片语,说您将夫人……”
“我将她囚在陈家。”大小姐坦白,“我囚了她,不论她走未走,我都得回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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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沿着来路一直往回开,偌大的一条道上,只有这辆车在朝着炮火声走。
在看见那想要相牵却无法触碰的两只手时,大小姐心底的焦闷愈演愈烈,变成了一把火,在她胸膛里熊熊地烧。
那颗被她藏在裙兜里的绿松石,幸好未被人发现,成了她心火的燃料,让她一刻也不愿停。
她得回去,得快些回去,不论她那后娘还在不在陈家,她都得亲自去看上一眼。
其实大小姐又希望她那后娘已经离开,毕竟是她给人“松了绑”,又怎能盼着人作茧自缚。
没了绿松石的镇压,四日应已足够她那后娘恢复妖力了吧,她那后娘大致也已找到了正确的修炼之道,不会再忍饥挨饿了。
再者,如今琝城全是无处安身的孤魂,光是吃魂,大概也是饿不着的。
但其实大小姐并不希望夫人吃那些,她此前不信鬼神,如今却是信得不能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总是很难解释得清。
魂灵还是少吃些为好,若是沾了什么因果孽障的,她那后娘如何摆得脱。
连摆脱她都花费了不少精力,更别提要摆脱那些了,大小姐想。
琝城几个大的关卡已被封堵,只许百姓出,不许进。大小姐特地绕了一圈,抄着小路回到了陈家。
陈家屋门大敞,地毯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大概是此前那提醒大小姐的佣人留下的。
吊灯跌落在地,花瓶破碎,就连挂在墙上的画也中了数弹,墙面上抹了不少血红的手印。
如旁人所言,陈家果然被洗劫一空,从阁楼到地下室,是连一个活人也找不到了。
大小姐坐在地下室门外的阶梯上,摩挲着手里那颗绿松石,把此前在卧室里翻出的烟点上,轻吸了一口。
四天前,她坐在地下室里点了一根烟,但怕熏着她的后娘,就给掐灭了。
门内天花板上,似有什么东西在徐徐靠近,爬行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大小姐捏着烟,手往裙摆下钻,把别在腿环下的枪抽了出来,但她没有上膛,因为她听见了一声呼唤。
“霁兰。”
大小姐僵了两秒,猛地转头,看见一丛长得茂盛却根根纤细的菟丝子。
那藤尖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往大小姐肩上轻轻一碰。
若是寻常人,多半已被吓得屁滚尿流了,一是自家天花板无缘无故长了一丛植物,二是那植物会说话。
大小姐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微微卷起的藤尖,后知后觉她的后娘竟是一株菟丝子。
菟丝子可并非什么柔弱植物,它是绞杀者,它攀附旁物为生,能悄无声息地汲走养分,令被缠缚之物枯槁而死。
这样的原身,的确很像她的后娘,那姓陈的可不就是这样死的么。
但大小姐仍是不慌不忙地坐着,看着那株菟丝子缓缓垂落,在她的身后变作人形。
她只是想回来看一眼罢了,看一眼,也就不会盼了,但她哪里料到,她的后娘真的在。
夫人蹚水走来,不恼不愠地说:“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