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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剖心 ...

  •   “谁呀?”刘霞问。

      门外阿香还在轻扣门,见里面半天没有动静,正准备同昨日一般翻窗进去的时候,礼澈从里面一只手打开了门。

      阿香要进去,却被礼澈拦住:“我在温习诗文。”

      青年脖颈间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冷汗,并非不知道这一句在阿香听来只会是拙劣的谎言。

      ......但刘霞正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他不想让刘霞和阿香两人见面,此时便绝不能让阿香进来,可自小到大他的屋子阿香向来都是随便进的,故而一时之间礼澈完全想不出别的更完善的说辞。

      这一天也是个艳阳天,阳光照得阿香眯起眼睛,她对上礼澈的眼睛一瞬后低头笑了笑,好脾气地将手中的食盒递给礼澈:“好哦,那我走啦。”

      礼澈没想过这是他和阿香的最后一面。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同阿香说声道别,就被刘霞用眼神示意将门关上。

      不出所料,即便他已经表现的如此生疏,阿香走后刘霞还是追问了许多关于阿香的事情,他尽量说的生疏委婉,却也逃不开他自小在老师家中长大同阿香青梅竹马的事情,刘霞听完之后愣了好久,抱住礼澈的胳膊轻声道:“好羡慕啊......”

      送走刘霞后,礼澈想去寻阿香解释今天的事情,其实都起身了,关好门了,手指和身体却僵硬起来,脚步却越发缓慢和沉重。

      他不知道如何和阿香解释,又从哪里开始解释,阿香太了解他,于是他回到屋中,执笔写了一封道歉信,出门拜托门口的小乞丐送到阿香手中。

      一切终了,外面天黑了,礼澈沉默地坐在一片昏暗中,半晌之后突然躬身吐了起来,刘霞身上的花香充斥着他肌肤的每一寸,好恶心。

      半夜天气转凉,深夜的寒风从窗户外吹进来,昏沉间,礼澈受了寒,熬了不知道多久的身体再也撑不住。

      病来如山倒。

      一日,两日,礼澈咳嗽着,自己给自己煎熬了一些阿香从前送过来的药材。又是一日,两日,礼澈慢慢地好转,他依旧重复着抄书写文的日子,盘算着手中的银钱,想着是否有妥帖的理由劝服老师和阿香与他一搬离礼村。

      这一日,连绵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礼澈出门将这些日抄写完的诗稿交给书舍,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天边被晕了一层金黄的光,他走到屋子前,发现院子的门开着,以为又是刘霞来了,不免蹙眉。

      却还是只能推门进去,却在手接触到门的一刹那,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推开了门,在院子里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阿香倒在地上,眼睛瞪大看着他的方向,身上的血已经淌红了下面的地,手指痛苦地蜷曲着,心脏之处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尸体还温热但已停止了呼吸,黄昏的光明明还照在阿香的身上,礼澈却感觉自己失明了。

      他跑过去探阿香鼻息,整个人都在颤抖:“阿香,阿香......”

      一旁坐在藤椅上的刘大公子刘泽一脚将礼澈踹翻,在看见礼澈发红愤怒的眼之后,嗤笑一声说道:“怎么,想杀了我?”

      几个家丁立刻围住了礼澈,手中的刀剑泛着寒光。

      礼澈只是一个书生,如何能打得过人高马大的一众家丁,被一个家丁仿佛拎小鸡一般拎到刘泽面前,刘泽用手掐起礼澈的脸,又是嗤笑:“不知道小妹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废物。”

      说话间,刘泽用手扇着礼澈巴掌:“你那个小青梅也是,被我看上是她的福分,怎么还敢违逆我,你看我脖子,啧她抓的,这辈子还没有人敢甩小爷巴掌挠小爷脖子,长得再好看老子兴致也没了,就扯开了她一件衣裳,她居然威胁我要去报官,她不知道这一代的官府姓刘吗哈哈哈哈哈,敢威胁老子,老子杀了她。”

      礼澈红着眼死死地看着刘泽,刘泽“啧”了一声,手中的匕首有些痒:“就是这种眼神。”

      刘泽脸色冷下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女子大声害怕的声音:“哥!”

      刘泽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匕首拍了拍礼澈的脸,刘霞匆忙赶到,护在礼澈身前,哀求道:“哥,他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我求你。”

      刘泽对自家人还是宽容三分,见妹妹这个样子不免好笑:“他和这小青梅还指不定什么关系,你就这么护着他。”说完刘泽丢了匕首,从一旁仆人的手中接过帕子一根一根擦拭手指,一边擦拭一边看向刘霞,声音不轻不淡:“当个解闷的玩意算了,别学话本子里私奔那套。”

      威胁的意思太明显,刘霞眼眸颤抖着:“哥,怎么会,我可舍不得。”

      刘泽也不在乎,敲打一番已经是他作为兄长最后的仁慈。

      刘霞都不敢看一旁阿香的尸体,只能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礼澈,刘泽看得好笑,轻嘀咕了一句:“德行。”

      一旁家丁已经开始抬阿香的尸体,刘霞死死压着礼澈的手,但她哪里敌得过礼澈的力气:“礼澈!”

      刘霞声音中有惊恐,有担忧,她太清楚她这个哥哥是什么东西,无视王法,草菅人命,如果刚才她没有赶到礼澈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刘泽因为礼澈的动静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慢慢散去,已经准备吩咐家丁去把这个不长眼的礼澈给抓起来。

      “老师在镇上很有名望,学生弟子无数,若阿香无故失踪,公子怕是有麻烦。”

      刘泽想说有什么麻烦,礼澈继续开口,他的声音仍有些颤抖,但总体已非常冷静:“阿香同镇上的人关系都不错,出门也有向老师报备的习惯,若不巧有人看见阿香同公子在一起,或者阿香和老师说了今日是去见公子,阿香就这么失踪,可能会牵连到公子。”

      礼澈说的不无道理,甚至是很有道理,一旁的刘霞手已经颤抖起来,刘泽蹙眉之后也耐不住烦躁道:“你这么说那你肯定是有法子,说吧。”

      礼澈的声音彻底冷静了下来,那一瞬间,他的灵魂已不存在于这具正在张嘴的□□。

      他听见自己说:“公子可曾听闻狐妖的传闻?”

      刘泽缓慢蹙眉:“你的意思是......”

      礼澈冷淡说:“我们将阿香的心剖了,再弃尸到荒野中,这样,就是狐妖做的案了。”

      哪怕刘泽杀人如麻,此时也不免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他不得不称赞这是一个好法子,只这人......

      刘泽上下打量着礼澈,觉得回去就要斩断小妹和这人的孽缘,多冷血的人才会对着十几年一起长大的青梅的尸体说这样的话,他从前完全看错礼澈了,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冷心冷情的伪君子。

      “好吧好吧,阿丙......”

      却还不等刘泽说完,礼澈缓慢地跪下去,手扶住插入阿香心脏的那方匕首,冷淡道:“我来吧。”

      平常被人这般打断说话刘泽定要生气的,这一次怒气都冲上头了听见礼澈说了什么又缩了回去,嫌弃地挥了挥手劝退要上前的家丁:“那让他来。”

      刘霞从礼澈说出狐妖那番话手就在颤抖,她看着青年跪坐在地上,缓慢地抽出了那方匕首,随后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方素白的帕子,将刚才因为拔刀溅的血一点点擦拭干净,随后他看向阿香的尸体——

      礼澈剖出了阿香的心。

      一颗温热的,似乎还在跳动的心。

      他麻木地捧着那颗心,顾不得已经骂骂咧咧离去的刘泽和瘫软在地的刘霞,他捧着那颗心,放到了屋中,随后擦拭干净阿香的尸体,给阿香换了一身勉强能蔽体的衣服,等着天黑。

      只有这样,他才能把阿香的尸体完整地送回老师手中。

      刘霞哭着从外面跑进来抱住他,也不在乎他还抱着阿香的尸体,不断地说着“对不起”,照理说礼澈该安慰,但他看着刘霞,唇都不想张开。

      刘霞哭了许久,突然下定决心说:“我同你私奔,我们离开这里......礼澈,我们走,我们去皇城,我们改名换姓换个地方生活去科考,不用担心钱,我可以带走足够我们生活的钱,我在皇城的银庄里面有外公从前给我存的嫁妆,很多,足够我们生活一辈子。”

      “对不起......对不起,礼澈。”刘霞哭着说,她惶惶地混着外面的月色,帮着礼澈抛尸,在荒野中,刘霞跪坐下来,尽量让这一件衣服将阿香的尸体包裹住,眼泪要落在阿香尸体上的那一刻,被礼澈侧过了头。

      礼澈冰冷的手,月光下冰冷的脸。

      刘霞扑入那个带给过她无限温暖的怀抱,哭声却停不下,荒野中风吹着,一切都冰冷不已,包括这个拥抱。

      礼澈回忆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外面的天已经开始泛白,天马上就要亮了。

      “阿香不是你杀的啊,那小乞丐和刘霞呢?”见礼澈停了下来,梨花发问。

      礼澈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望向窗外,轻声说:“天亮了。”

      宁皎月也跟着礼澈一同望过去,只见天蒙蒙的,刹那间光已经透了出来。

      “走吧。”宁皎月说。

      梨花:“啊?”

      礼澈已经闭上了眼睛。

      梨花完全没有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暗卫的第一要义是服从,二话不说就跟上了宁皎月。

      走到门口的时候,宁皎月还是停下来了。

      她没有回身,只是盯着角落里一方有个缺口的花瓶,轻声说:“礼澈,我的确见到了阿香的魂魄,她残留的最后一丝魂魄用尽所有的魂力挪动了一根簪子,我一直以为这是阿香在指认凶手。

      “我们顺着簪子寻到了你,但你不是杀害阿香的凶手,我最开始以为阿香是因为恐惧将凶手记错了。”说到这里,宁皎月停了下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白了。

      礼澈听见阿香的名字,颤颤悠悠地站起来,眼中含着泪和一丝很浅的笑。

      他听懂了。

      梨花没听懂:“不是吗?”

      宁皎月沉默了一瞬,回身看向唇角开始缓慢淌血的礼澈,声音平静:“不是。”

      梨花:“那是什么?”

      外面的余轻也下意识问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林化鹤凝视着窗户上的剪影,胭棠沉默着没有说话。

      宁皎月宽容地送给礼澈腐烂的人生最后一颗糖,她看着将明的天和礼澈流血的七窍,一切好像已经尘埃落定,她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宁静:“阿香只是想我们救救你。”

      礼澈笑了出来,人砸在椅子上,血一滴一滴淌到了地上。

      他服毒自尽了。

      外面也传来消息:“仙长们,刘府、刘府被屠了满门......”

      礼澈一直在拖时间,拖到天明,他派去的人没有传回失败的消息,他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这就是宁皎月直接同梨花说可以走了的原因,因为时间到了,礼澈一句话都不会再说。

      “女君......”梨花不知道怎么说,拿起桌上的一瓶药递给宁皎月:“好像、好像是解药。”

      如果刘府那边的行动失败了,礼澈就会服下解药再行谋划,如果没有......他就去死。

      而解药,从始至终就放在礼澈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但没有,直到最后一刻,礼澈都没有向解药靠近过一分。

      他一心求死。

      从他跪下去,手握住阿香心脏之上的匕首开始,他就没想过活下去。

      血滴答滴答淌到地上。

      礼澈露出了阿香死后唯一一个真心的笑。

      年幼的时候,阿香就总是护在他身前。

      正义的阿香拿着一根木棍,赶走所有欺负他的人。

      他从一开始的腼腆到后来大呼“阿香女侠万岁”。

      阿香女侠没有万岁,只活到了十六岁。

      上天欠他的阿香女侠九千九百八十四岁。

      上天无耻。

      他要去见他的阿香女侠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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