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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比繁华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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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德诺,你对这个世界和你的人生有什么见解。”
莉莉丝走出了学院的大门,世界向她敞开。
她被录取了。
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总是知道世人想要什么答案,虽然她并不清楚自己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但是她知道这个衣冠楚楚地坐在精美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想听到的是什么。
“克劳德诺,”一个少年跟了出来,“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尤金,尤金·格里沙,你的新同学之一,”他彬彬有礼地说,伸出了一只手,他有一头漂亮的黑色头发,深色的黑眼睛和蜡白色的皮肤,无一处不昭示着此人的身份显贵。
“赫斯·克劳德诺。”莉莉丝伸出了手,轻轻地抓了抓他的手指,“幸会。”
“这就是被录取的那个平民么?”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太傲慢了吧,居然这么对格里沙家的人说话。”
“不会以为自己进入哲学系就高人一等了吧。”
莉莉丝轻轻地笑了笑,弯起了一双异色的眼睛,“哎呀,好像您的朋友都不是很喜欢我呢,尤金。”她笑着说,狡黠的眼睛眨了眨,仿佛一只快活的小狐狸,“不要紧么,格里沙先生。”
少年坦荡地伸出了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与其听其他人说什么,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比方说你有非凡的才华。”
“请问你住在哪里呢?”少年问道。
“和叔叔在一起,教堂墓园那里有一间屋子出租。”她笑着回答道。
“墓地附近,”格里沙笑了洗,“我可不敢住在那里。”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莉莉丝笑道,“鬼话哪有人心坏呀。”
“最近我父母要为我入学举报宴会,”两个人走到了学院门口,格里沙抬起了一只手,让等候在那里的马车暂时多留一会,两匹漂亮的白马温顺地垂着头,它们的每只耳朵都用鲜花和宝石装饰,明显即使是大贵族,对于这样的升学还是十分喜悦的。
“我们可以一起庆祝么?”他笑着说,“请柬就送到墓园的那件小屋可以么?”
“那我就只能感激不尽了。”莉莉丝笑着说,她抬起眼睛,目送着马车辚辚地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这里的街道的确很漂亮,莉莉丝审视着,街砖平整,到处都是鲜花和雕塑,她抬起脚,踩在了古老的街道上,然后顺着道路去找利维斯。
他大概不会表扬自己。
毕竟那家伙放狠话说自己要是考不上就让自己看到世界的终焉。
当然自己也没当回事就是了。
按照约定,如果莉莉丝出来的晚,就直接回住处,如果莉莉丝出来早的话,就去集市找他。
集市就在几条街外,莉莉丝来的时候看到了一眼,如今他们要在这座繁华的都城安顿下来,自然要买点吃穿用度。
然而莉莉丝看到了集市的正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了一个木制的台子,一个脸色苍白遍体鳞伤的老人正被一步步地押上去,他的舌头被割掉了,血液滴了出来,洒的他前襟红湿一片。
“他是谁?”莉莉丝轻声问道。
旁边的一个看热闹摊贩回答道,“曾经还是那所学院的教授呢,据说收受了贿赂,撒播异教徒大逆不道的东西。”
“现在要被锤击处死。”
锤击死刑。
莉莉丝只在书本上见过这个名词,然而那个老人被仰面朝天地绑在了刑床上,初春季节赤着膊的刽子手走了上来,彷佛什么受人欢迎的大明星一样举起了双臂,享受着人群的欢呼和喝彩,然后他叉开腿,扎了个马步,捉出刀来。
将老者的喉咙上迅速地划了一个小口。
莉莉丝感觉这个伤口小到可以马上愈合。
然而刽子手马上拎起了一边的巨大木锤,抡圆了他精壮的手臂,让木锤重重的落在了老者柔软的腹部上。
那个伤口瞬间窜起一大股血液,如同喷泉一样。
周围的人群开始疯狂叫好。
下一秒钟,莉莉丝感觉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双手温暖却带着颤抖,然后她听到了那个青年的声音。
“克劳德诺,我们走吧。”利维斯说。
莉莉丝没有反抗,跟在了青年的身后,然而没走几步,利维斯就情不自禁地扶住了砖墙,然后干呕了起来。
他看上去很吃力,冷汗不断的从额角上滚下来,想吐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了一团血肉,卡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莉莉丝跑了过去,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然而青年挣扎了一下,消瘦的肩胛骨抖了抖。
“别碰我。”他警告道。
“别碰我。”他祈求道。
莉莉丝从来没有见过利维斯这幅样子,他似乎被从前的某种梦魇拖住了,让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挣扎,抑或是直接与最深沉的黑色绝望直面。
利维斯瑟瑟发抖,过了好久才平复了过来。
他转过了头,看到了那个少女。
然后他避开了她目光。
自己好像把十分不堪的一面展现在她的身边了呢。
但是他怎么可能不恐惧。
他本以为山中两年的时间已经可以淡忘了,无论是监牢还是死刑,他都可以淡忘了。
然而如今这场闹剧让他明白了,他依旧生活在那片令人作呕的土地上。
十字架高高地落下了阴影,砸在了他的后背上,让他直不起腰来。
他或许从来就没有逃离过,而如今他又回来了。
“这家伙嘴够硬的了。”他的大脑开始忍不住回放那些声音,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试图让自己走的更正常一些。
然而他的灵魂似乎还被钉在钉椅上。
“这家伙的嘴够硬的。”他透过了含混不清地视野看了出去,然后他感觉自己被拖了起来,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于是他看清了房间中央摆放的东西。
那是一把铁椅子,皮带扣散落着,似乎摆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邀请的姿势。
而上面全是细细的长长的还沾着上一个血迹的铁钉。
“你愿意接受那些条件了么?”他听到上方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他跪在了地上,看着那把椅子。
他很害怕,不知道多久没吃饭的胃跟着抽搐了起来,像是要团成一团一样,被血腥味一激,他开始身不由己的恶心。
那个人挥了挥手。
“看来他选择了椅子。”他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丝怜悯和无可奈何,就像是老师看着不肯好好学习的学生似的。
然后他被扶了起来。
被针刺破皮肤的一瞬间其实不痛,因为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然而体重随之压了下来,针尖在血肉里潜行,然而又是缓缓的,好像是毒舌在寻觅着猎物。
他竭力抓住扶手,想要让自己下降的更慢一些,但是却做不到,或者,他绝望的想,越慢反而会越疼。
似乎是已经看厌了他徒劳无益的挣扎,士兵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下去。
他一瞬间坐到了底,针尖隔着薄薄的皮肉一瞬间磋磨到了白骨,他开始拼命挣扎了起来,然而士兵对此颇有经验,他们牢牢地按着他的身体,然后抽出皮带来,在他的手腕上绕了几圈,将他钉死在了这把椅子上。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么?”上方的声音问道。
他咬着牙,宽牛皮的带子被他扯的变形到了最大,然而却依旧徒劳无功。
“没有。”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说话。
然而他几乎想掐死自己,你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求饶,你明明已经灵魂都几乎跪在了地上。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求饶呢。
因为,其他人会死掉的。
如果他们没犯罪就不会死,另一个声音说。
青年最终捱不住失血带来的麻木和寒冷,昏了过去。
“希望你能认清你是谁,你生活在怎么一个世界里。”
在一片朦胧之中,他听到了这句话,他忍不住想,当年他走进学院的时候,他得到的面试问题就是,你对这个世界和你的人生有什么见解。
于是你们其实早就有了一个标准答案不是么。
“利维斯,利维斯。”青年出了口气,他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而那个金发少女正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
他接过了水杯,他的手还在颤抖,里面的水几乎要泼出来。
“莉莉丝,”他开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干涩的,“考试怎么样?”
“很顺利。”莉莉丝说,“对了,格里沙家说要邀请我去参加升学宴会。”
“那岂不是很好。”青年笑了笑,“他们可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贵族。”
不愧是莉莉丝,他想,居然这么快能和这种少爷交上朋友,真是一件好事,他眨了眨眼睛,告诉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
她看到了自己这个样子倒也不是坏事。他想,进了大学之后,莉莉丝就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什么风景的小女孩了。
她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并不值得喜欢了。
这世界无比繁华,正向她绽放着,青年想,而他的人生,早已经被折断了。
本不当和她有什么多余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