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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十一月初二,是方沁的笄礼,也是她的生辰。

      及笄礼定在这天与她而言愈发意义重大,天不亮便被丹筝从被窝里拖起来梳洗。

      按崔慧卿的安排,前晌她要在家庙行礼,下晌在府上候宾客,搭台看戏,晚间宴请亲朋好友,给她摆席庆祝生辰。

      只是从早上便下着点毛毛细雨,天色也阴,日头躲在云彩后头,不是多喜庆的气氛。

      因着马上要行礼,方沁梳洗过后不可打扮,仅着采衣采履,梳垂发分肖髻,不佩戴簪环,脸上也清汤寡水粉黛不施。

      午前家庙行及笄礼没有宾客出席,只有家人观礼。为方沁加笄的是老夫人,其实本该由同族长辈给她行礼,但舟车劳顿,辈分在方沁之上的大家长都年事已高,实难出面。

      长嫂如母,老夫人来为方沁加笄也是再好不过的。

      方沁先在高静雪的陪同下候在家庙东室,等正堂大家到齐拜过先祖,方款款登场,跪坐祖宗排位前的蒲团,静候老夫人盥手为她挽发。

      老夫人动作轻柔将发髻挽就,簪上一支足金镶三色瑛石的发钗,再含笑为她加戴上纯金花钿珍珠发冠,轻声道:“一眨眼,沁儿是大姑娘了。”

      方沁起身见礼,“多谢嫂嫂为我挽发,也多谢开阳多年照顾。”

      而后施施然回到东室,丫鬟为她穿上藤黄的盘金彩绣棉裙,披一件水红仙桃纹院绸小袄,再回到家庙继续仪式。

      老夫人为她端过盏醴酒,方沁掇着莲花杯先倾倒在地祭奠先祖,后将酒加满,以中指蘸取点在唇畔,就算喝过了。

      方其玉起身行至方沁一侧,微笑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①姑姑,日前问你要不要请高人为你赐字,你说你给自己想了个极好的字,不肯提前告诉我,今天总算要揭晓了?”

      “倒不是极好,但自己起的总不会差了自己。”方沁身边无长辈,便无人为她赐字,她不想让无关的人来替她做这事,便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一个。

      “心漪,‘千古涟漪清绝地’的漪。”②

      方其玉微微一怔,会心道:“心取自沁,漪存三点水。姑姑起得妙,我觉着是极好的,那便定下心漪为字。”

      方沁抿唇颔首缓步行至正堂中央,对众观礼者作揖感谢,及笄礼终,退回东室。

      家庙里众人也纷纷起身,方临玉掸掸膝头浮灰笑念全句,“‘千古涟漪清绝地,海岱楼高,下瞰秦淮尾。水浸碧天天似水,广寒宫阙人间世。’小姑姑这字起的是真不赖,竟还藏着个南直隶。”

      袁碧莹斜睃一眼,冷飕飕刺他,“人家女孩儿心气都比你高。”

      方临玉不甚在意,与她笑笑,“我心气虽不高,但我身量高,嗓门高,酒量高,这三样哪样不必心气拿得出手?”

      身侧曹煜缓缓站直了脊梁,融融白玉似的脸孔荡着抹浅笑,狐狸眼斜扫,别有一番意味。

      涟漪……倒不知是碧波涟涟的涟,还是顾梦连的连。

      那厢方临玉跟着崔慧卿走出去,摇扇问:“嫂嫂今日叫的是哪班小戏?”

      崔慧卿笑答:“荣庆班的,知道你爱他们的戏,嗳,今天事忙,等会儿前头来客人可都指着你照应,别光顾着听戏。”

      “那是自然,荣庆班子好,他们有个唱老生的嗓子特别厉害,我与荣庆班的班主也是老交情,早知道嫂嫂就该叫我去请,我自愿意效劳。”

      这会儿,方沁在东室里由丹筝帮着抹了些脂粉。

      点上胭脂,画上眉黛,人一下就瞧着不一样了,好比本来是座下童子,现在是画上谪仙,有了几分引人遐想的烟火气加身。

      等她收拾妥帖到院里看戏,府里已来了大半宾客,多是京中亲戚,方家几个表亲,还有崔慧卿那边的崔家女眷。

      这是真的贵客,说崔家是南京第一显赫的世家也不夸张,崔老太师在朝堂地位何等尊崇自不必多说,更不用说近来崔家还出了位太子妃。

      这就是前不久的事,由万岁爷钦点,定了崔家的小姐,也就是崔慧卿的侄女崔宣恣为太子妃的人选。

      方沁与崔宣恣有过几面之缘,她比方沁大两岁,辈分却小,二人便没什么话讲,往往都是崔家姐妹坐一桌,方沁和崔家大长辈一桌,玩不到一块儿去。

      崔慧卿见方沁姗姗来迟,拉过她往崔家的一桌走过去,“来,小姑姑,跟我见见我的大嫂,宣恣定了东宫,咱们去贺个喜。”

      方沁面露喜色,“这是崔家天大的喜事,也恭喜慧卿。”

      崔慧卿与有荣焉,“谢谢小姑姑,宣恣现在每日都要受禁中的教养嬷嬷管束,不能来你的生辰宴,你也请见谅。”

      “这有什么的。”

      二人行至崔家女眷桌前,前头正咿咿呀呀唱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太太陆续举目看向方沁。

      “崔家大太太万福。”她又转向桌上另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三太太万福。”

      那两位美妇人见了她,赏面儿地怔愣片刻,回神一人一句夸赞起她出落得愈发亭亭,就好像女子的蜕变只在一夕之间,挽上发髻就变得大不相同。

      “都叫我一时认不出了,上回碰面还是年初给老太师过寿,但也仅是匆匆一面,那会儿分明瞧着还是个小姑娘呢,转眼连亲都定了,既及了笄,往后也随慧卿与我们多多走动,年前上观里打醮,你也要一道来啊。”

      三太太诧异问大太太:“沁儿姑姑定亲了?定的谁家?”

      “安远侯家的小儿子,嗳,瞧。”

      大太太扬手朝月洞门外一指,“说什么来什么,那就是安远侯府的小公子,听说他十几岁就披甲上阵,我起先不信,今次一见,不信也难了。”

      “哎唷,好俊挺的哥儿。”

      几人看过去,适逢顾梦连应付完前头的长辈,正满院梭巡着方沁的身影,四目相接,喜溢眉梢。

      他今日穿一件貂鼠灰的圆领袍,头戴一条紫金抹额,长身玉立姿态翩然,是为见她好生打扮了来的。

      “快去呀,还不快去。”崔家几个太太轻轻推搡方沁几下,将她往顾梦连那儿送,“你们年轻的去说会儿话,我们年纪大的自己顾得好自己。”

      三太太嬉笑,“快去,别妨碍大嫂子听戏。”

      方沁被推来搡去像个小媳妇,赶忙见礼告辞,瞧了顾梦连一眼,踅身往小花园去,后者了然,与人斡旋片刻在前头脱了身。

      “沁儿。”老远见她站在一处嶙峋的假山石下,顾梦连疾步上前,拖住她柔软的两只手。

      怎知她多日不见,挣脱开去,背身觑他,“礼呢?”

      顾梦连费解,“礼?”

      方沁转脸嗔他,“我做生日,你就是空手来的。”

      顾梦连听后得逞一笑,重牵着她手,“送到你院里的礼有两箱,一箱好料子,里头有两件毛料,给你裁冬衣,一箱徽州墨和宣城纸,入冬了带你上山看雪,教我画梅花。”

      “好。”方沁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与她而言俨然已经够了,他却说:“还没完,那些别人买来也可以送,我给你准备了件独一无二的。”

      她喜形于色问:“是什么?”

      顾梦连探手取来烟灰色茄袋,撑开了口子从里头倒出一条红绳子在她掌心,缠金线穿玛瑙打着如意结,就是那结子打得有大有小,不是多精致。

      方沁飞快收拢了手掌抬眼瞧他,笑眯眯的,“你可别说这是你做的,我要笑话你呢。”

      “怎么?”顾梦连双手环胸,“嫌弃我的手艺?那也不行,这件礼和先头的衣服料子可不一样,这是我送了你就得收的,不可退回。”

      方沁摊开手掌向他,嘴角上翘好不欣喜,“那就替我戴上吧,编得还算好看,我勉为其难有点喜欢。”

      顾梦连心绪一动,只觉她眼里繁星点点,再将眼神挪到她盈润的嘴唇,终是遏制住亲吻她的冲动,一言不发替她将红绳子系上。

      她左右左舞动腕子打量,忽然瞧见他也抬起手腕,虬结的胳膊上竟也系着一条相同样式的红绳。

      方沁错愕看向他噙着温和笑意的眼,见他俯身向自己,忘了避开,让他在额头轻巧一吻,揽在怀里抱着。

      “下雪了,是好兆头。”

      两条系了红绳子的胳膊紧挨着接雪,初冬的喜悦是绵绵细雨化作的点点雪花,落在有情人肩头。

      外边待了会儿,脸上头发上沾了雪片子,方沁辞别顾梦连,在筵席开始前不得不就近找了间阁楼整理妆发。

      她知道今天事多匆忙,特意带了一小兜妆盒在身上。

      “妙笔先生”以为在脸上画画是件易事,身边没有丹筝帮忙,坐在阁中借晨昏暖橘色的光认认真真对镜梳妆。

      几番尝试都已失败告终,她将眉黛拍在桌上,少有的挫败。

      “啪嗒”一声惊醒了谁,花鸟扇形屏的后头坐起个人,方沁对着镜子瞧见一个影儿,吓得当即噤声不敢动弹。

      那黑影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却是抻着懒腰的曹煜。

      他今日不同于精心打扮的宾客,仍穿着他石青色的交领袍,腰上打着个素净的云纹腰带,坠一块系着豆绿绦带的玉牌。

      方沁见是他还有几分惊喜,也有多日未见了,“煜哥儿?你怎的在这?”她今日高兴,眼睛一转,和他打趣,“好啊,我过生辰你却跑来这里躲清静。”

      “就当是我专程候在这儿恭贺小祖宗芳辰。”

      “倒多谢你。”

      曹煜笑着踱步上前,盯着她的眉毛俯了俯身,“这是怎么了?谁画的,您得找她说理去。”

      方沁笑了声,不搭腔。

      桌上摆着这么些梳妆用的小盒子,他那么大个聪明人会看不明白?

      既然他在,也有个帮手,方沁支使他,“煜哥儿,你在就太好了,快去把丹筝找来替我画眉,否则我真要困在这儿不敢出去了。”

      曹煜却上前拾起桌上眉黛,一靠近,她嗅到他身上淡淡酒气,“何必那么麻烦。”

      方沁抬手扇扇风,“天还没黑你们这就喝上了?准是临哥儿的主意。”

      曹煜答得不经心,“嗯,我多陪了几杯,逃出来醒醒酒。”

      “他又为难你。”

      曹煜微微一愣,不想她能体谅自己。

      方沁看他擎着眉黛,轻笑道:“还挺像回事的。”

      曹煜垂眼看看,回忆起来,“以前也给我娘画过,画得不差。我还趁她不在偷尝过她盒子里的胭脂,记得是百莺堂的上等货,又红又透,我以为会是果子饴的味道,结果竟是苦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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