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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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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再次降临时,陶思桦终于把自己收拾整齐了。
刚穿过走廊,就看见祝庭安的背影。他坐在驾驶舱的副驾驶位,背直如松竹,平望着远方。K19迎来漫长的雨季,将巡航舰的速度一压再压。
游荡的方向已调回正轨,离目的地坐标还有五个小时航程。
陶思桦走到祝庭安身后,手放在全息屏上:“怎么,还想去自投罗网?”
“还记得你说的话吗,”祝庭安语气轻松,“投名状也好,赏金也行,用我去换点什么。否则你亏大了。”
带笑的嗓音抚过心脏,陶思桦蓦地一颤,吞了吞口水掩饰不安:“不如这样,给他们来个反间计,然后守株待兔。赏金……你三我七。”
“能开出巨额悬赏金的必定希望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我被逮捕之前烧光了调查组档案,所有机密都在这里。”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陶思桦沉吟片刻:“那他们严刑拷打的时候,你都招了吧,少吃一点苦。”
祝庭安轻声道:“放心。要是能活着出来,你想怎么样都行。”
“……你想怎么做?”
“等到了地方,你在外面等我。超过两天我没出来,你就立刻离开。带着这条消息,K19之外碰见任何一方都可以换你清白。”
如此轻描淡写的嘱咐让陶思桦紧张起来:“那、那你怎么办?你单枪匹马去,要是出了意外,就算有枪也不够用呀。”
“担心我死了?”
“我是不想陪你白白送死。”陶思桦嘴快,瞧见祝庭安疑似受伤的神情又暗自愧疚起来。
谁知祝庭安拉过陶思桦的手揉了揉,像从前那样熟知每一根手指,轻拢在一起带来安定的力量:“这是最好的办法。吴秉真暗地勾结不同势力,说不定早已计划多时,只等一个正确的时机。我现在见风使舵,也是明智之举。”
“真的?”陶思桦被他揉得心猿意马,一个晃神听得云里雾里,“吴什么真暗?噢噢,你是说吴……先生?”
只等这一秒的错漏,祝庭安拽着手臂一把将他拉进怀里,迫使他坐在腿上。还好整以暇地瞥一眼:“说吧,骗我什么了?”
握在腰上的手只用了三分力气,陶思桦无处可逃,只能撇撇嘴:“先说好,你不能生气。生气了也不准欺负我。”
“看情况。”
陶思桦瞪圆眼睛,身下的人不改态度,也不放过他。男人锋利深刻的眉目漠然平静,淡淡的疲惫消减了攻击性,这才有了时间的痕迹,每一眼都在陶思桦的身体和精神上敲刻雕凿。
犹豫了十几秒,陶思桦伸手抱住他,下巴蹭了蹭他的脸颊,这才老实交代。
“上周是有一个坏男人来找我。不过不姓吴。他说他知道你的消息,如果我找到你带到指定坐标点,不仅会给我很大一笔钱,还会把你交给我处置。”
祝庭安将他抱紧了一些,捏了捏后颈,抚慰的同时也好奇:“噢?”
“他说你一定会跟我走的。所以,哥哥,我是知道这个才来的。”
祝庭安了然的眼神隐隐透着危险,像是想到了什么。
陶思桦没有说,那个坏男人还问他:“你知道为什么祝庭安是最年轻的军部调查官吗?”
“——因为他的位置很危险,稍不注意就死了。只有你能在他死之前找到他。”
祝庭安轻声“嗯”了一下,像奖励小狗似的亲了他一下,夸奖道:“你很勇敢。”
才不是。陶思桦想,去K19不需要勇气,见祝庭安才需要。
他抿住唇,推着祝庭安的肩膀拉开一截距离。捏在后颈的手指划过下巴,绕过手腕的黑晶碎石仍然璀璨。陶思桦掩饰性地清清嗓子。
他之所以能找到祝庭安,倒不是因为有人告知。没人知道祝庭安在哪儿,除了陶思桦,因为——
“第二,项链有定位追踪。”
出乎意料的,祝庭安嘴角一扬,从那串黑晶石中准确地辨认出了以假乱真的那一枚:“违禁款,难怪不受干扰。全部家当都搭进去了吧?”
陶思桦得意地哼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表态:“所以我们扯平了。”
他只是没说,又没人问,不算骗人。
“还有吗?“祝庭安轻抬眼皮。
陶思桦缓缓吸气,脸颊一鼓,严肃道:“第三,我不嫌你老。以后你老了我也给你推轮椅。”
搭在颈边的手骤然一顿。
陶思桦眼见他叹气,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揪住衣领拉过去。被炙热的呼吸亲过眼睛、鼻子和脸颊,被勾得伸下巴张嘴时又迟迟等不到。陶思桦很快失去耐心,莫名的委屈从呼吸的缝隙钻出,又要将他淹没。
“没关系,七七,你做得很好,”祝庭安的唇色丰润,一张一合,“现在到你决定的时候了。如果你选择爱我,那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为了我,这些都值得吗?”
陶思桦主动伸长脖子,双唇微张,却被拎住手腕制止了。
“我本来也没地方可去。“陶思桦不甘心地盯着他,视线从高挺的鼻梁慢慢下滑至唇珠,然后蓦地收回视线。
窄短的小脸往祝庭安肩上一靠,连带着上半身也压近些。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一会儿,好像蹭掉了些许酸涩生长的枝叶。
“那你为了我呢?“陶思桦低声问,漂亮的眉眼皱成一团,“这个案子你查了好几年,现在说想投诚,你想换什么?”
他是自幼生长在不同世界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不理解祝庭安。他每每看见祝庭安为联盟卖命,都以为看见了他想要的世界。
祝庭安拎起他,望见明亮的眼睛期待又忐忑。在漫长年月中积攒的沉默在遥远的流放地烟消云散,他放松地笑了:
“换你平安。”
不待陶思桦反应,他轻轻咬上陶思桦尚且红肿的下唇,极尽温柔地哄舐。
陶思桦每次期待、沉醉、窒息亦或是痴痴地望着都好像撬开他心底的暗面,释放出贪婪无休的欲念,要一再克制才不至于弄碎那份脆弱珍贵。
陶思桦也没那么脆弱。他知道他每一寸疯长的生命力都充满韧性,能经过风雨雷暴。
偶尔晴朗的月光降临,却又会怯一下,装成若无其事地经过,不拥有也无所谓失去。
是在陶思桦应激地逃避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残忍。
陶思桦感受着来自年长者深切霸道的呼吸,这一回却被引导着去主动掌控。他熟练地环住祝庭安的脖子,把自己送进怀中,终于不再落空。
在漫长交缠的亲吻中,陶思桦的肩膀微抖,被祝庭安搂住安抚才察觉自己的脸上湿了。
短短几天,他比过去五年哭得都多。好像未愈的伤疤被从心脏生生撕开,裂口泻出最痛的那一部分。祝庭安越哄他,他越克制不住地颤抖。
“乖,七七,别怕。“像五年前暴雨经过时,祝庭安也如此柔声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陶思桦终于慢慢好了起来。他趴伏在祝庭安肩头,嘴唇因为亲吻覆满水渍,亮晶晶地蹭了蹭祝庭安的下颌。
“不准擦。”陶思桦凶巴巴地警告道,红红的眼睛衬得五官更浓丽生动。
祝庭安原本没有动作,蒙受冤枉的时刻才又亲了上去。
好不容易缓了下来,陶思桦翻身窝进一旁的副驾驶位,大口呼吸着。前方夜长雨深,朦胧的光点在远方闪烁。
预计抵达时间还剩四个小时。
祝庭安偏头看他,从陶思桦脸上汲取到莫名的喜悦,生动得撩拨心弦,风也乱弹。
好在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你是怎么过来的?”
“什么?"
“K19,这艘巡航舰总不能是借的。”
一说到这个,陶思桦半点不累了。他坐直身体,神态明亮得意,弯起眼睛手舞足蹈地从头讲述,还不忘多添几个细节。
——来找他的坏男人连具体信息都没有,真是废物一个,还说什么“相信你会有办法的”、“你到了就知道了”、“接头的人会想办法给你坐标线索”。
给钱给人的承诺如画饼,陶思桦半个字都没信,除了那一句“他一定会想见你的”。
此时此刻,陶思桦信誓旦旦地承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那个坏蛋!我看他也不怎么样,肯定是军部的叛徒!”
“……军部?”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就是你那个坏同事,还给我做过笔录的那位。”
祝庭安头痛得很:“萧淮砚?”
陶思桦的手一挥,骄傲地挺起脸:〝我当时就意识知道他不是好人,还特意邀请我在雪城表演结束后去参加派对。肯定是不法集会,所以我决定主动潜入,寻找机会!”
雪城位于行星渐台七,是联盟总部要地。一切金碧辉煌,秩序森严,聚集了无数真正的大人物。而陶思桦一介平民,凭借的只是一颗平等无差的勇敢的心。
谁知世上一切高贵遥远的远不如想象,比如那个坏家伙的银白豪车随便停在路边。当街无人,陶思桦拎来附近工地的油漆桶狠狠砸烂了车门。
陶思桦在祝庭安脸上看见了难得的震惊,立刻将后面的事急急道来。
进入位于雪城某特殊行政区的别墅之后,陶思桦绕了一圈迷了路。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一个人也看不上,碰见一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酒还没过两杯,倒是一眼看见附近私人港口有一艘很大很漂亮的巡航舰。
思考数日的缜密计划原来不如灵机一动。
“——我看那些人都很有实力,应该不会介意吧。”
陶思桦来回考察了两次,当机立断在雪城花了三个小时做好了所有准备。谁知临到出发前,巡航舰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小女孩。
十一二岁的陌生少女抱着一本厚厚的诗集,与陶思桦面面相觑、一拍即合,还一起捣鼓了操作手册。不仅如此,还帮助陶思桦通过了数道安全检查。
“……出了中央星系之后,我把她放到了一个边缘地带的临时救助站。她是个好人,就是太调皮了,还非要我给她放烟花,不然就报警说我劫持她。”
陶思桦操作着巡航舰的点火枪,练了许久的枪法终于派上用场,对准无人的宇宙尘埃。彩色亮光比预计的还要猛烈,瞬间照彻了黑暗。
小女孩兴奋地直拍手,然后和陶思桦告别,卷走了巡航舰上为数不多的小零食。
陶思桦现在想起来有一丝懊悔,他估错了航程,应该至少抢回一包薯片。这场冒险充满神奇的遭遇,顺利得不可思议,在陶思桦看来完全是宇宙之神的美好祝愿。
神灵眷顾,要他旗开得胜、勇往无前。
“是不是棒呆了?”陶思桦咧开嘴,不无炫耀地眨眼。
祝庭安沉吟片刻,搭在操纵台的指尖轻点:“你的意思是,你砸了军部少将的爱车,在联盟总长家绑架了她女儿,然后在远方星系遗弃未成年人,还炸毁了军用补给站?”
“……啊?”
陶思桦小脸煞白,与方才说话时判若两人:“怎么办,哥哥,我不会被抓走吧?”
细白的手指揪住祝庭安的衣袖,拉了拉。
“那可麻烦了。”祝庭安叹气道。
陶思桦吸吸鼻子,陷入深深的自责:“我给你惹麻烦了吗,你都解决不了吗?”
“怎么会,”祝庭安风轻云淡,手放上巡航舰的操作杆,稳稳把住,“一点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