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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瑾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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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浊的热意混在进进出出的人里,随着时间逐渐淡漠。日头西斜,江予舟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正碰上院子里来人。
圆头圆脑的小不点儿套着夏日里的短袖短裤,露出瓷白晶莹的藕节,没顾着人,撒腿直往里跑。
“哟!”
江予舟倒是结实,撞得小不点儿有点东西不分。他赶紧伸手稳住孩子,边提醒:
“走路要看路。”
那小不点儿似乎听了进去,摇头晃脑地抬起来,冲江予舟一歪,眨巴着葡萄眼却不说话。
“小舟也在呢?”
这模样熟悉又新鲜,下一秒王兰芝拎着东西从门外闪进来,见到他便笑起来,
“谨儿,叫哥哥!”
“哥哥!”
殷言谨被江予舟扶着,半点不怕生,大大方方叫了江予舟,接着便挣脱他的手,冲进南屋喊得更大声——
“言新哥哥!”
“出门儿去?”
王兰芝没急着回屋,又问江予舟。江予舟见王兰芝手里拎着菜,想起中午殷少明的话,不动声色地答:
“打个酱油,兰姨拎这么多菜,辛苦了。”
这话单纯是客套,可王兰芝不好意思似的,下意识撤回了手。殷言谨破门而入,这会儿南屋的门大敞,王兰芝笑意艰涩,视线转了一圈,压低声音叹:
“我们家那小祖宗,哪怕能有你一半懂事也好呀!”
边说边摇头,往屋里走。
江予舟盘着步子,等他们都进了屋又回过头。想来王兰芝在殷少明家该是照顾这个不多大的小孩儿。
只是左右都是王兰芝在照顾,又何必非拘着去谁的家?这会儿王兰芝能带人回自己家,那早又干嘛去了?
就这么在院门站了会儿,江予舟到底没琢磨出个所以然,趁着吉婶还没出来逮人,他停下遐思,赶紧迈碎步去前头的小卖部。
“言新哥哥!”
卧室里,听见这声稚嫩的叫喊,殷言新握书的手紧了紧。
好端端的,殷言谨过来做什么?
刚这么想,殷言谨已经搜罗到他房间,进门便扑腾过来,抱住殷言新的伤腿心疼。
“言新哥哥,你痛不痛呀?”
殷言新一时语塞,那双眼里清澈地映着自己的模样,全然没有别人的影子。
“不疼,”
于是殷言新收起书,想把人从地板上拉起来,殷言谨却跟粘在他身上的牛皮糖似的,铲也铲不动。
“怎么过来了?”
“言新哥哥老不来看我,我就过来了呀!”
殷言谨嘴里侬侬,浓密睫毛微垂,眼睛还脱不开那肿起的一片,皱着眉恨不得上嘴呼,
“你崴伤了脚,怎么能没人照顾?”
“嘴这么甜?”
闻言他放下书,胡乱抹了抹殷言谨奶臭的脑袋,接着不大自然地转向门外,
“你——”
“大伯母也回来啦,”
殷言谨知道他哥想问谁,他还以为大伯母忙着收拾今晚的菜,于是撑着殷言新的手站直,不知疲倦地跑起来,
“我去叫大伯母!”
“别!”
他只想知道回来的是不是王兰芝,见殷言谨一溜烟儿已经跑没了影,于是也站起身跟着出门。
“诶快坐那儿别挪动!”
王兰芝正将一盘西瓜端出厨房,听到动静,见儿子强撑着一瘸一拐走出房门,赶紧牵着他坐上沙发。等看见脚踝处老高的一片,她登时皱起眉。
“这么严重?”
殷言新有点心虚,他推三阻四,好容易剩了自己一个人清净,原本是不打算折腾的。
反正扭伤而已,行动是有点不利索,可又不至于不能动弹。殷言新没兴趣收拾这种小伤,过两天它自己总能长好。
但殷言新想归他想,现在握在王兰芝手里成了把柄,那就不可能再当成芝麻绿豆大无关紧要的小事,加上小跟屁虫还在边上煞有其事地咋咋呼呼——
殷言新突然就被供了起来。
“言新哥哥,你痛不痛?”
两颗脑袋凑在跟前,殷言新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他微微别过脸,装成无所谓,
“你不是问过了?”
说完觉得自己似乎不够近人情,又别扭地加上句,
“不疼。”
“这得冰敷吧?”
王兰芝琢磨半晌,温热的手想碰又有些不敢,才瞥见茶几上的袋子。接着她就着蹲姿拽过来翻来翻去,一时有些不确定,
“开过药了?医生怎么说?”
“敷,敷过了,”
殷言新心里对这种贪恋感到难以置信,他瘪嘴抢过王兰芝手里的袋子,掏出那盒小药膏,
“等下敷这个就好了。”
“还有哪儿伤着了?”
像是心有灵犀,又或许只是王兰芝多嘴问上一句,殷言新差点就想把泛青的左手肘给王兰芝吆喝。只是顺带想起自己才烫伤,转而又把手侧过来,没让王兰芝发现。
“没有。”
“都是做哥哥的人了,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王兰芝点头,不放心地念叨,单手夹着搜刮来的几根医用棉签,拆了药膏就给殷言新敷上,擦拭两趟又小口送凉风,惹得殷言谨也掺和进来。
“怎么过来了?”
既然母亲大人发了话,殷言新也就摆出哥哥的样子。他垂眸只盯着自己肿成馒头大,隐隐泛血丝的脚踝,面无表情地接过王兰芝手里的棉棒,随意擦过两下,就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王兰芝被抢了活计,空了手便撑着膝盖艰难地直起身。脆弱的半月板发出沉闷的折响,她并不在意,只是双手抵住后腰摩挲。
“过来一趟又不远,”
餐桌上西瓜鲜得滴水,王兰芝后腰稍微舒服了些,便端了盘子过来,推给殷言新,又捏捏殷言谨肉肉的肩胛,
“谨儿不也想哥哥?”
“嗯!”
见了西瓜,殷言谨口水就在嘴边淌,他先是插了块尖尖给殷言新,紧接着也拿了同样的一块给自己,转眼就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我好久没见言新哥哥啦!”
殷言新总觉得王兰芝还有什么话没说,他捏着殷言谨给的西瓜,抿了极小的一口,鲜甜的汁水在口腔爆溅,是舒爽,也是刺激。
直到进了厨房,半身没在厨房的躁动里,王兰芝才又接上,
“吃了饭再带他回去。”
果然,听了这话,殷言新反倒觉得轻松了,他忍着瑟缩咽下瓜瓤,没再动第二口。
“不好吃吗?”
盘子很快露出白底,殷言谨皱眉,以为自己吃得太快,于是使足了劲儿克制,想让殷言新多吃点。
“你吃,”
殷言新也给弟弟插了一块,递到人嘴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而塞进殷言谨手里。
“我饱了。”
从前殷言新去殷少明家过夜,闲着无聊喂水果给殷言谨吃,生生瞧一盘子见底,就问殷言谨——
“吃饱了没?”
殷言谨头摇得拨浪鼓般。
于是殷言新对着锃光瓦亮的盘子皱眉,但也没多想,起身又拿了一盘继续喂。
边喂还边笑话,这嘴简直无底洞似的,自己扔什么进去都照单全收。
谁知半夜殷言谨就开始往外吐。
那几天殷少明不着家,王兰芝晚上陪着五岁还不到的殷言谨睡,可算把这大伯母吓坏了,几度要把殷言谨裹成粽子上医院。
所幸殷言谨这孩子吐归吐,身体还是相当抗造的,就这么乱糟糟地接着睡下去,第二天又生龙活虎。
那时候殷言新自己还是个孩子,没留神犯这么大的错,第二次再喂东西就长了心,正儿八经问殷言谨要是不要。
“要!”
殷言谨盘腿坐在沙发上,肉白的小手攒在腿窝,亮晶晶的眼睛扑闪扑闪,好像真的不会饱。
“一会儿又吐了可别找我啊。”
殷言新心里纳闷,嘴上严肃起来,他是敢喂,殷言谨也敢吃,但后半夜难受也脱不开他的责任。
殷言谨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
喂东西的时候,殷言新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难不成是隔着半个养母身份的大伯母,才对自己格外亲近?
殷言新顾着想,殷言谨就顾着吃,嘟囔的嘴角不小心挤出汁水。回神的殷言新眼疾手快,扯了张纸替人擦屁股,嘴里下意识冒出句:
“你干嘛这么喜欢我?”
“嗯?”
殷言谨接过哥哥的纸巾,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儿他嗓子尖儿都是瓤肉,左右张不开嘴,只好撑着黄豆大的扁鼻孔要殷言新重复。
“没什么,”
殷言新终究又心软了,很想把人抱进怀里,跟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地喂给弟弟,
“哥哥给你擦。”
即使在同一座城市,他们两家好像也隔着千山万水,总也不容易好好相见。
晚饭过去,小孩子正是该掐点儿睡的年纪。两人匆匆忙忙地走了,将一整天的温度捎带个干干净净。
夜里更冷了。
外间空调在嘀声后终于结束前半夜的工作进入休眠。卧室里殷言新来回卷着夏被,月光披洒,菲薄的煎饼怎么也摊不熟,越辗转越上火。
最后也不知道接近几点,殷言新也终于进入梦乡,只是那似乎又是另一种煎熬。
梦里走马观花,熟悉的场景层层叠叠没个完。陡然调转,忽然来到某个包厢,殷言谨那大脑袋戴寿星帽,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三层高的蛋糕前,咧着不值钱的嘴角许愿。
被冷落在一边的殷言新并没什么不开心,耳边偶尔响起振动的声音,他没觉出异常,也想给他这个弟弟道贺,只是一开口突然就喘不上气,胸口像压着巨石,直把肺管压成破风箱。
随着再次振动的声音响起,殷言新大汗淋漓地醒过来,胸口的睡衣早皱得不成样子。他擦擦双眼,接着才觉察到那冷汗有些粘腻。
阳光被厚实的窗帘拦在外头,分辨不出现在几点。
殷言新顾不上擦汗,先小心呼吸几下,确认不是哮喘复发。接着侧过身顺气,摸到床头又振动的手机——
[你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