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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无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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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回复江予舟的只有匆匆的背影。
转眼五分钟过去,徐老师抱着尺规在门口喊了同学回来,等人陆续坐回位置,殷言新还没来。
“殷言新还没回来?”
徐老师想起殷言新刚才的模样反应过来不对劲,于是她点名:
“江予舟,你去看看!”
全班一听这对同桌有事,甭管鸡毛蒜皮,都忍不住转头去看热闹。前排的叶初阳微微侧转,殷言新桌子上的透明塑料袋还在——
刚才她去收作业的时候就见江予舟把袋子推给殷言新。
她低低嗤笑一声,接着看自己的书。
“殷言新!?”
江予舟出来没有直接进男厕,而是先在门口喊了一声,末了他却忽然听见有人呕吐的声音。
呕吐的声音嘶哑,这人应该吐得相当艰难,江予舟立马冲了进去,发现最后一个厕间的门还关着。
“言新——”
江予舟敲了敲门,力道有些失控,
“能回答我吗!?”
有那么几秒的功夫,那呕吐声似乎是停了,可没等江予舟接着开口,里面的人又开始吐了起来。
“言新,你开开门!”
这下江予舟急了,拍门的力道更大,
“怎么了这是?”
给殷言新带的小笼包一共才六只,拇指大的包子,江予舟三两口就解决了。殷言新却老太啃窝头似的慢吞吞吃完四个,第五个咬了一小口就塞了回去——
难不成是包子不干净?
虽然江予舟的胃算得上铜墙铁壁,但前面一个少爷一个运动员吃了都没事。
里面的吐声不止,江予舟就下意识责怪自己。上次的事之后,但凡殷言新有点头疼脑热,江予舟就控制不住地担心。
“出来了,”
隔了好一会儿,殷言新才给了回音,只是嘶哑得像是刚刚哭过那般,
“你别敲。”
于是江予舟立马停下来,等殷言新自己开门。
这会儿殷言新的手脚其实都有点酥麻,他弓着背,胃底深处不断反涌上来腐蚀性极强的胃酸,烧得他来不及压制。
喉咙更加哑了。
吱呀——
外面的人有多急,里面的人就有多慢,等殷言新从厕间爬出来,江予舟急得耳朵都红了,立马轻车熟路地揽着这人。
“我送你去医务室!”
他察觉殷言新站不稳脚跟,揽着的手环过殷言新的腋窝,
“这样不行!”
殷言新可不会说自己怕痒——
猛然的震颤带动胃部的蠕动,殷言新眉头一皱,又去面前的水槽里干呕。
“你是我谁啊?”
下流的水在殷言新面前拧成根细细的丝线,他把冰凉的自来水都吐干净,单手捂着嘴,忽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
火急火燎的,江予舟下意识就说:
“同学啊?”
原来只是同学,只是坐得近的同桌。
“那走吧,”
殷言新还埋在水槽前,闻言睫毛下垂轻颤,隔一会儿又恢复了淡漠的语气,按着水台边沿抬起头,
“麻烦你送我。”
他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有一瞬间竟然想要江予舟说出别的答案。
初中的时候班里也有过那么几对地下情,初次体会爱的滋味,浓情蜜意的情人世界里除了肉麻还是肉麻。
“你爱不爱我?”
“当然啊!爱你爱得要死!”
类似这种钻进殷言新耳朵里的话并不在少数,但那时的他只觉得这种虚无的表达并没有半点实际意义。
那不过是没有安全感的一方抛出问题,被对方下意识回答了而已。某种程度上它更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旦有人输入相似的描述,就会得到统一的答案。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殷言新突然就是很想知道自己在江予舟心里到底占了个什么位置。
这并非单纯的好奇,而更接近迫切的需要,他比当年那些打情骂俏的小情侣更没有安全感。
关于江予舟为什么特别照顾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殷言新已经不想再去深究,毕竟当初龟缩在壳里的他有朝一日被春晖照拂——
那阳光就像慢毒,正在一点一点渗透侵蚀他的全身。
殷言新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控制欲正在蔓延生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江予舟日复一日对自己的关心中渐渐失去遏制。
“殷言新怎么了!?”
门外走廊,脚步声起,徐老师来到男厕门口,见殷言新趴在水槽上面无人色,吓得直接走进来。
“哪里不舒服?”
“反胃。”
殷言新简直不能再言简意赅。
“那拉肚子吗?”
徐老师的手丰满柔滑,细闻还有淡雅的香气,她抓着殷言新冰凉的手指,跟江予舟一起扶着人往出走。
“走得动吗,现在就去医务室。”
殷言新还有些晕,他点点头,不知道在回应哪一句。
“江予舟,你帮老师送殷同学去医务室吧,”
满堂的学生在等,徐老师不能为一个学生抛下这么多人,于是她拜托江予舟,
“一会儿我跟班主任说下,要是不舒服今天就别上课了,回家休息吧。”
从教室到临近校门口的大楼,江予舟几乎是抱着殷言新来的医务室,等终于到了综合楼前的台阶下,殷言新整个人都已经靠在江予舟身上。
九月的天还燥热,但殷言新的身体摸着却凉凉的。江予舟捏了捏他的小臂,撑着人上台阶。
“上吐下泻是吧,”
校医务室问诊的是个带眼镜的卷发老奶奶,她让殷言新躺在床上简单检查了下,问殷言新:
“今早吃了什么?”
“吃了小笼包,”
江予舟替他回答。
“跟小笼包没关系”
殷言新的声音虚浮但隐隐的坚定,
“早起就不舒服了,以前也有,休息不好就可能这样。”
休息不好?
“是不是昨天跑步累着了?”
老奶奶还没开口,江予舟已经下起了医嘱,冷不防还真有医生的气场。
“等下跟班主任说一下情况,明天开始别跑了。”
“不错啊,”
老奶奶低头从眼镜上方看了一眼江予舟,没头没尾说了半句又不见下文,然后提笔在空白的病历单上写字——
“给你开点蒙脱石散和补液盐,这两天饮食清淡一些,恢复肠道为主,既然是老毛病,那不用我多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要紧时候,不管学业多忙,自己的身体要知道保养。”
“知道了,”
也不知道这么多叮嘱,殷言新听进去几句,他面上乖巧地点点头,接着借江予舟的力道起身,
“那我们先回——”
“唉!”
刚才殷言新吐得急,起身猛了心里一阵慌,紧接着眼前就看不见东西了。
他知道有人接住了他,那身体滚烫滚烫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江予舟。
可惜现下他没力气抬头,眼前一片金星,黑得发亮,亮得发慌。既看不见江予舟,也看不见老奶奶和白花花的墙壁。
他倔着脾气,以为猛地抬头,在江予舟的角度看来也只是承不住脑袋的重量,无力往后仰。
迷茫间,那水汪汪的眼睛无意识地往江予舟的方向一勾,随即半昏迷状地倒去一边,江予舟也跟着慌了。
“这是低血糖了,”
医生奶奶冷静地指挥江予舟,说完几步小跑,去隔壁配药。
“那现在就输液吧,快扶他躺下!”
“江予舟——”
“什么?”
医生还没回来,殷言新闭着眼睛,心跳一百八,脸色白纸一般,又在正中的位置微微褶皱,江予舟听见床上的人叫他,上来凑得很近。
“我——”
挨过最初的金星,殷言新的眼前渐渐恢复清明,江予舟的轮廓开始在眼前显现。对面呼吸打在脸上,殷言新先抿开一条缝,接着慢慢睁开眼睛。
“我难受。”
那声音小猫似的杀伤力十足,但带给江予舟更多的却是震惊,因为那是从殷言新的口中而出,带着孱弱的央求,一改他往日的倔强形象。
江予舟突然像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而他愣了几秒,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殷言新的手想腾出来给人倒水。
那一瞬间殷言新的指节就收紧了。
“我在呢,”
手没抽开,江予舟抓得更紧,
“我不走。”
“点滴要两三个小时左右,”
十分钟之后,殷言新躺在床上,人像睡着一般,医生奶奶手插兜里坐在床边,对江予舟说:
“你要不先回去,中午过来接他也来得及。”
刚才抓着江予舟的手在医生回来的时候就松开了,殷言新听见医生的话,眼睫颤颤,最后依旧没睁开。
“回去吧,”
那声音淡淡的,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清冷,
“我自己可以。”
“那下了课我过来,”
点滴一滴一滴走得很慢,江予舟见那两袋东西确实要费点时间,于是也不磨蹭,他轻轻抚上冰凉苍白的手背,道:
“等我。”
“你们俩感情不错,”
江予舟一下楼,医生奶奶又低头从眼镜顶边看殷言新。
“有吗?”
这会儿殷言新睁开眼睛,他往门口的方向一瞥,江予舟确实走了。
“怎么你自己不觉得,”
医生似乎没料到殷言新这个语气,快要退休的年纪,她大风大浪见多了,此刻却摸不透面前的小孩儿在琢磨什么。
于是她把点滴速度降到最低,拉了拉殷言新身上的薄毯,强制关机,
“那就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