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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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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身为吸血鬼,罗曼尼最“早”也只能在黄昏时分现身。
或许她天生与逢魔之时这个微妙的时段有不解之缘。
“啊——!”
当罗曼尼施施然由远及近时,那个推开院门小心翼翼朝外张望的小女孩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声音中有几分惊诧,同时还带着几分奇异的喜悦。
“父亲——!”
女孩抓着院门边缘转头朝院内娇滴滴地喊着,同时还时不时回头看看,似乎想知道罗曼尼是否真实存在,还是只是自己因过高的灵觉而又一次产生的某种幻影。
“爱花?”
半分钟之后,一个男性的声音便给出了回应。那声音极为动听,在此时此刻的氛围中听来,有种极其强烈的故事感。
尽管对方尚未露面,罗曼尼心中却已经有了些许波动。
她此番前来,原本只是想要达成一个【承诺】。
通过那些被植入了肉芽而成功潜伏在村落之中的飞禽走兽,她已经知晓这一家四口绝非常人。
同时,她还知道——这家人现在陷入了一个极大的困境。
身为巫女的女主人,如今身患重病,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可是作为妖怪的男主人对此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因此而郁郁寡欢。
巫女的【病】,无药可医。
因为这与其说是一种疾病,倒不如说是神明的惩罚。也就是所谓的【神罚】。
罗曼尼并不理解这是为何。
身在【高天原】之上的神明,拥有的信众何其之多,拥有的侍女或者说巫女又何其之多……祂居于如此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地位,竟然还会为茫茫人海之中千万巫女之一的背叛而勃然大怒,顺势降下惩罚?
罗曼尼感觉其中说不出的古怪,她几番思量之下甚至忍不住疑惑:这所谓的【神明】,当真是超脱于此界之外的,几近于【规则】的存在吗?
如此喜怒无常,如此小肚鸡肠……这斤斤计较的模样就仿佛一旦开此先例,之后若是有人频频效仿,祂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似的。
此界之【神】,究竟是如何造就的呢?
“来者是客,不妨进来喝杯茶吧。”
就在罗曼尼短暂的思索期间,男主人也慢悠悠地走出了院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是将爱花不着痕迹地挡在身后,并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回房去。
“贸然叨扰,实在抱歉。”
罗曼尼上前跟对方正式打了个招呼,同时终于用自己的一双眼睛又一次将对方从不同的视角里隐蔽打量了一遍。在此过程中,她发现对方对自己的小动作洞若观火,只不过未曾表露出半点异样而已。
“此地偏僻,鲜少有客上门,你来了,倒是能添几分热闹。”
玉藻前看着眼前形容妖冶、打扮脱俗,但举止却极为风雅的女人,暗自估量着对方的强弱。
尽管她看着与一般人类无异,可属于大妖的直觉正在时刻不停地警告玉藻前:这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人物,不可等闲与之。
自从与千代相爱相知并诞下一双儿女以后,玉藻前与世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脱节。当年的他,轻而易举便能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而现在的他,日日夜夜只为了柴米油盐操心。
只不过玉藻前乐在其中,安然享受着这份平淡的幸福。
……可惜,对于人类与妖怪的爱情,没有任何一个群体会报以真心的祝福。
无论是妖怪、是人类,亦或是那些虚伪可笑的神明……
玉藻前想起千代临盆的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彻夜的大雨敲打着窗棱,狂风大作,紫红色的闪电宛如天空的裂口,不断地在云层积聚的狭小屋顶上方吐露着属于【神】的丑陋嘴脸。
当属于双生子的第一声响亮啼哭传入玉藻前的耳中时,酝酿多时的紫电也在同一时刻笔直地朝着小屋落下,目标直指尚在襁褓,连这个残酷的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的两个婴儿。
这两个【半妖】的诞生,对于玉藻前与千代,是爱情的结晶、是生命的延续;可是对于要求巫女终身“纯洁”,只可一心一意侍奉于自己的【神明】而言,是最为致命的挑衅和侮辱。
因此,即使千代前十多年都在虔诚地侍奉祂,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丝毫差错,这位气量狭小的【神】也不能容忍这等“肮脏”的血脉存活于世。
千代当时浑身脱力,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来势可怕的紫电冲向两个孩子——好在玉藻前及时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扛下了第一道闪电。
随后,便是一道接一道、一道接一道,好似永无止境一般的雷罚。
即使是玉藻前这样的大妖,也终归难以与这等纯粹的天地之威相抗。他为了抵抗闪电,原本生来便有的九条尾巴一条紧接着一条被打得焦黑,随后化为灵光消失于天地之间。
后来,在千代的苦苦哀求之下,雷霆终于停了。当晚,天空虽未放晴,但是千代和玉藻前看着两个新生儿,都以为终于迎来了崭新的生活。
可实际上,哪儿有什么崭新的生活呢?
千代自从诞下了羽衣与爱花以后,身体就再没有好过。可实际上,她当年可是神社中最为出众的巫女之一,光凭一身的灵力,就能叫普通的箭矢化为破魔之箭,一箭便能让恶妖成佛。
玉藻前四处寻觅灵丹妙药,妙手神医,可最终也只得到一个“生机耗尽,回天乏术”的荒唐结果。
【神】的惩罚,从来都不曾停止过。而且以一种更为扭曲和恶毒的方式长存着。
千代的【病】,是神罚,亦是神的报复。
罗曼尼跟随男主人静悄悄地走入了庭院。院子并不算太大,但打理得井井有条,景致错落,给这小小一方天地平添了几分趣味。
如今正值初秋,又是一轮草木枯黄。可那位于庭院厢房之前的枫树之下却没有半片红叶,足以见得主人家打理之勤。
“咳、咳、咳……”
不需走得多近,一阵阵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便响亮地传了过来。
听着这一声声的咳嗽声,玉藻前那千疮百孔的心脏仍旧会感觉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痛苦不堪,恨不得以身替之。
“内子近来略有不适,不能见客,还请见谅。”
罗曼尼轻轻回了一声,眼角余光发现已经被“赶”进厢房的女孩儿正跟另外一个小男孩儿一起,好奇地从房间未关紧的门缝之中偷看。
真是胆大的两个幼崽。
罗曼尼想起自己在林中遇见的各色生物:普通动物见了DIO大都浑身战栗,当场腿软跪地,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大小妖怪们倒是比未开灵智的动物表现好些,但也无一不是两股战战,为DIO身上百年来累积的威势和气场所拜服。
可现在换成两个年幼的半妖,居然能够顶着偌大的威压好奇张望——这两个孩子若能顺利长大,能力绝不会在父母之下。
“其实在下略通医术……”
罗曼尼侧过头冲两个偷看的小孩儿眨了眨眼睛,随后回过头跟玉藻前交流。
……
玉藻前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对方如今“图穷匕见”,倒是省了他周旋的时间。
“就不劳烦你了,内子不过是简单的风寒……”玉藻前还未将罗曼尼引入前厅,此时一边说一边停了脚步,转身看向了神情从刚才开始便不曾有丝毫变化的罗曼尼。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
其上是玉藻前从未见过的淡然与超脱。
明明身在浊世……何以超脱呢?
“简单的风寒?”罗曼尼终于变了神情,她嘴角勾起了一抹可以算得上神秘的微笑,恐怕世界上最懂得人心的人物也不一定能够完全解读其中含义,“院子里的死气都已经要飘到门前河堤上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玉藻前被她那个样子深深地刺痛了。
尤其是他与罗曼尼对视时,那双剔透的红色眼睛仿佛每一秒都在昭示着一个个可怕的未来,每一个未来都是他不愿看见的。
当最后一抹斜阳也终于消散于天际,灰色的天幕又一次静谧登场时,玉藻前咬了咬牙,先显出了自己的本体,随后才缓之又缓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罗曼尼笃定的语气虽然令他又厌又恨,但不可否认的是,她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几乎让玉藻前下意识断定:千代存活的可能如果存在,那一定就身系于此人。
说实话,玉藻前现在的样子可不好看——一只毛发焦枯,浑身伤痕累累,就连尾巴都断的断,斑驳不已的巨型白色狐狸能够好看到哪儿去呢?
可是罗曼尼看着对方骤然拔高的身躯,看着他充满了痛苦和警惕的眼眸,忽然生出了一种无缘由的感动:
明明应该是冷酷无情的动物双眼,如今却宛如剔透的湖水一样波光粼粼,其中闪烁着的,是一种名为“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