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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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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灼灼其华。
尽管美景惑人,但许竹竹却无心去观赏院中的美景,她此刻忙着和仆从抢差事,就是死缠烂打也要和他们一起收拾裴礼殊的行囊。
后日便要去围猎了。
她自己的行囊她是无所谓的,林净都会帮她收好,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旁人比她更清楚。
也只有裴礼殊的行囊能让她掺和了。
“宝,我觉得你要带这个!”
许竹竹举着手中的平安符兴致勃勃地看向树下的裴礼殊。
风声,落花,美人。
即便成婚已有几月,许竹竹仍然还是不太习惯自己多了个美人老婆的事实,她不由怔住,喉咙不自觉有些发紧。
她老婆真美!
白衣飘飘的人影似有所感,向她投来目光。
“咳咳。”许竹竹镇定地假咳两声,挥了挥手中的平安符——
“带这个吗?”
这个平安符,是成婚前她偷偷摸摸上山求来的。
求取的原意说起来好笑,是祈祷来教她礼仪的嬷嬷别打她太重的,也很灵,求了之后那个嬷嬷就真的没有再打她了,而且还换了个相比较宽松的嬷嬷来。
许竹竹坚定地认为是这个平安符起了作用。
她向院子里走了几步,来到裴礼殊身前,将平安符塞到他的视野里。
围猎那么大的阵势,虽然老婆不用去打猎,但总也要以防万一。
哪怕只是求个心安呢?
裴礼殊不懂许竹竹的心思,可他的嘴角还是勾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弧度,素手接过许竹竹递来的平安符。
“好。”
裴礼殊应道。
不懂又如何,他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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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后日。
林间皇家围猎场。
“……这里怎么会有人啊。”
许竹竹抱着弓箭,呆滞地看着围猎场中巨大的铁笼。
那不是普通的笼子,而是装着人的笼子。
铁笼锈迹斑斑,门上挂了一把青铜大锁,龇牙咧嘴地锁着笼内瑟瑟发抖的人,这些人穿着整齐的雪白外衣,与灰头土脸的身体格格不入。
他们之中有男人有女人,甚至有稚童;
他们脚上戴着环,流着泪,眼中是痛苦和绝望;
他们堆堆挤挤,颤着腿;
他们被押着,麻木地接受着自己的命运。
“这些家伙都是奴隶,是我们的猎物。”
站在她左手边的箫若琳告诉许竹竹。
是猎物?
许竹竹惊愕得嘴差点没合上。
箫若琳在笼外用挑剔的眼光看着笼子里的奴隶。
“看来今年的头奖会是我的了。”
她轻蔑地移开目光。
许竹竹没有接萧若琳的话茬,她闭了闭眼。
这些都是她在做梦吧,一定是!
许竹竹试图催眠自己。
可惜,再睁开眼时,她的视线里还是那个笼子。
骗谁都骗不了自己。
只在历史书中见过的古代的纸醉金迷。
现在真实出现在了她眼前。
身旁的萧若琳今天又穿了自己最爱的红衣,耀眼的红似乎烫得能灼伤人的眼睛,许竹竹看着她的衣裳和奴隶的白衣,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在围猎里放人与野兽是早在大周建朝之前便风靡于上层流形圈的玩乐把戏。
用奴隶的命玩乐。
这是件残忍至极的事情,可所有人里,除了许竹竹,都对此见惯不惯。
笼子里死气沉沉,奴隶们如人偶般呆滞,哪怕是奴隶中的稚童,也是如此。
他们的脸上全然没有寻常孩童该有的纯真。
明明该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
但富家子弟们的注意力并不在奴隶身上,她们更愿意将时间花在自己的弓箭上,都不乐意分一些怜悯给奴隶。
在她们看来,奴隶并不是人。
凄凉如许竹竹,她在大种花家长了十几年,真正接触这个世界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半年,顿时,反胃感从四面八方袭来,重重压在了许竹竹身上。
与奴隶对视,其他人是不想不愿,许竹竹是不敢。
她强忍住干呕,跑回分给自己的帐篷,连离她最近的箫若琳都抓不住她的影子。
帐篷内,裴礼殊正坐在案前,批着厚厚的文书,一抬头发现帐篷猛地冲进来一个人……
裴礼殊的手狠狠一抖,差点连手中的笔都没握住。
饶是他再风轻云淡,他也经不住这种毫无预兆的惊吓呀。
眼见着墨水就要滴到刚批好的文书上,裴礼殊险险移开笔头,抚着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
但他还没来得及平静下来,就又被来者气势汹汹的干呕唬住了。
“呕——!”
许竹竹一回到帐篷里,就放肆地大吐特吐,吐到整个人头昏脑胀,直不起身子,只能摊在塌上为止。
勉强止住了恶心感,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拍在她的背上。
“舒服了吗?”裴礼殊后怕地看着许竹竹。
携之而来的袖口清冽的兰花香幽幽萦绕在许竹竹的鼻尖上,将她的恶心与心悸缓缓拂去。
许竹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太奇怪了。
怜悯奴隶之类的行为,在前世很正常,但在这里,不正常的是她。
裴礼殊叹息着拿起绣帕替许竹竹擦了擦嘴,“许竹竹,我们是妻夫。”
鼻腔充溢了属于裴礼殊的气息。
是能够安抚人心的馨香。
半晌,许竹竹难受地推了推裴礼殊,“我没事了……”
有些话,哪怕是妻夫之间也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裴礼殊有些气恼,但看许竹竹这个样子,又克制住了马上就要发出的脾气,打算先安抚人,不过他还未落实行动,想要说的话便被堵住了。
“宝,我一定拿不了头奖了。”
许竹竹一想到笼子里的人就忍不住想要吐。
竟然只是在烦恼这些吗?
裴礼殊莫名觉得她很可爱。
其实裴礼殊压根没有在意过许竹竹能不能拿头奖的事情,何况许竹竹本就早早给他打了预防针,他早有心里准备。
如果是因为这样才如此狼狈的话……
裴礼殊的心头有点痒痒,面上仍淡然道:“这有何大不了的?”
“……谢谢宝。”
许竹竹松懈地抬起手,遮住了狼狈的脸。
他无从得知,也不会意识到,这句话居然会像一颗定心丸般稳稳落在许竹竹的胸口。
让她如释重负,整个人都安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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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帐篷外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许竹竹头大地拿上弓箭和马鞭,准备走出帐篷。
飒飒。
才将发了芽的种子被风吹起,盘旋着落在人们的发冠上,令许竹竹本就郁郁的心情雪上加霜。
号角声的响起,说明围猎开始了。
她再不情愿,也得给自己的大姑子面子。
“你等一下。”裴礼殊叫住了她。
许竹竹疑惑地回头,裴礼殊信步向她走来,在她的左臂上板板正正地别上一根没有多余花纹的红色布条:“这是什么?”
裴礼殊低头整理她的护具:“这是信号。”
“尽管奴隶们穿了白色的衣服,但为了更容易区分,也为了提醒其余人,保护宾客安全的布条。”
毕竟也有人会穿白色衣服,只要别上醒目的红色布条,便不会被同伴误伤了。
许竹竹好笑地看着手臂上的布条。
方才有人说了规则,射杀一个奴隶得10分,射杀一只老虎一只狼才6分。
所以所有人一定会优先去找奴隶。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为了干这件事,准备得如此充分。
她没忍住怀念了一下上辈子。
为了这次围猎,许竹竹还特意和林净学了几个星期的箭术,加上原身的基础,本以为这次围猎至少能得个小奖,惊艳惊艳老婆。
现在看来,是真的彻底没机会了。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许竹竹笑着和裴礼殊挥了挥手,将微笑面具下复杂的心理活动隐藏了下来。
“等我回来嗷!”
也罢,大不了猎张狼皮回来给老婆多做一件披风也行。
她做不到昧着现代人的良心去做违背自己价值观的事情,也没有能力让这个时代的人放弃这项活动,但她可以不去看,就当不知道。
……
许竹竹本来是这么想的。
她牵着马特意绕开了猎场中心,想要远离那些人。
皇家猎场很大,哪怕是绕边走,也有不少猎物。
没想到的是,许竹竹走累了,停下让马儿喝水的时候,突然冲出一道瘦小的身影,如闪电般将她的红色臂带抢走了。
许竹竹立刻反应过来,就要去追。
追了几步,她忽然意识到奴隶抢她的红色臂带或许只是为了保命。
仅仅一根红色臂带。
给了他,他就能活下来。
而她至多不过是需要哄哄裴礼殊,这件事大概就过去了。
在活生生的人命前……
良心的重量在这一刻险险胜过了爱情的重量。
许竹竹想要刹住脚步,却没能马上停下。
在急停的冲击力下,她一个踉跄就踩上了石头,将眼前的小奴隶扯住,两个人一起咕噜噜滚进了一个该死的陷阱里。
“嘶。”
许竹竹疼得龇牙咧嘴,等疼痛感稍微减缓些,她马上撩起自己的裤脚。
疼痛感来自她的脚脖子,肿起的红包告诉许竹竹,她的脚脖子在滚落途中扭伤了,屁股墩也酸疼不已。
许竹竹在心里叫苦不迭,但等她发现身边的小奴隶的情况后,她默默放空了大脑。
小奴隶比她还糟糕,瘦弱的身子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白色的衣服被滚的七零八落,挂满了树叶与泥泞,还被她压在了身下,做了垫背的,昏迷了。
这惨样……
许竹竹真想大喊一声对不起。
她也顾不得脚上的扭伤了,连忙起身检查起小奴隶的情况。
小奴隶看上去只有八九岁,还没有发育,看不出男女,大腿和她的胳膊一样细,缺水脱皮的唇痉挛着,但就算是昏倒了,手中仍旧紧紧抓着那根红色臂带。
还活着……
许竹竹没掰开他的手指,就试了试他的鼻子,感觉有气流呼出,顿时松了口气。
至少他还活着。
许竹竹拿出随身带的水囊,捡了根树枝,削了皮,用它将水引流了一点进小奴隶的嘴里。
她没学过专业急救措施,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做完这些,许竹竹叠扒叠扒衣摆,找了块比较平整的地方坐下。
所幸这个洞并不是新挖的,而是前朝的达官贵人挖的,隐秘的很,用不着担心小奴隶被其他人捡漏。
等晚上,围猎结束后,裴礼殊看她这么久没有回来,一定会让人来找她,待那时再呼救就万事大吉了。
许竹竹眯着眼看了看头上被圆圈起的湛蓝天空,抱住双腿耐心等待。
没过多久,身边传来一声嘤咛。
小奴隶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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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他干巴巴地看着许竹竹,好像还没有清醒。
许竹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
“……你是谁。”
一炷香后,小奴隶对许竹竹提出第一个问题。
这让她怎么解释?
许竹竹有点心虚地摸摸鼻子,昧着良心道:“就……救你的人?”
小奴隶没有再看许竹竹,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救了我,那我是怎么在这的?”
许竹竹沮丧抱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踩到了石头,还是被树根绊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杀我吗?”
“不会。”
问完了三个问题,小奴隶就挣扎着起身,嘴中喃喃:“薇薇……”
但是他的身体情况太差了,没能走上几步路,便摔倒在地。
“要不……来点?”
许竹竹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带的干粮。
应该是被饿惨了,小奴隶接过干粮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许竹竹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他:“你怪像我弟弟的……”
她在上辈子有一个弟弟,穿来这里之前也才八九岁。
“他吃饭总是很急,和你一样连嚼都不嚼。”
许竹竹回忆到。
小奴隶看着许竹竹沾上泥土的织锦华服,浑身一颤。
就是像这样的人将他带到这里的。
其实她们都是一类人吧……
小奴隶渐渐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别过头道:“不敢和贵人的弟弟相提并论。”
“哈哈,”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许竹竹没忍住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我瞧你吐字挺清晰的,名唤什么?之前可学过书?”
许竹竹盘算了下,虽然她救不了那么多人,可如果就只是救一个小奴隶,凭她的身份应该绰绰有余。
不过是先将人安排进府里当奴婢洗一下身份,再安个信得过的下属将人送到乡下养到成年的事情,除了过程琐碎了些,也不算难事。
但小奴隶没有说话,麻木空洞的眼里盛满了难过,却流不出眼泪。
他的眼泪,似乎已经在磨难中干涸了。
糟,许竹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慌张张开口补救:“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学过。”
“在江南水患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