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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监护仪发出的嘀嘀声清亮刺耳,衬得手术室内愈发空旷安静。
      无影灯下,胸骨正中切开,心包悬吊,连接心脏的主动脉被剪开的瞬间,由于血压过高,几滴殷红的血珠甚至一度溅到了三米之外。

      主刀位站的是吴钦荣,国内首屈一指的心外专家,同时也是南城市人民医院的老院长。
      “先撤VAD,阻断人工血管,记住,切口尽量多保留一些后壁组织,这样后面吻合下腔静脉的时候能轻松点。”体外循环建立后,他边操作边解说,语调轻慢,手上速度却快到像是按了倍速快进按钮。

      这是一台心脏移植手术。

      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位年仅8岁的女孩小月牙,原本已是国产人工心脏的植入患者。
      自出生起,小月牙便被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畸形,两年前逐渐走到心衰末期,唯一的出路只剩下心脏移植。

      然而心脏移植不仅需要免疫学评估,HLA抗原配型。
      单论国内100:1的轮候比例,每年最终能够有幸获得心脏供体的患者也寥寥无几。

      吴钦荣口中的VAD,中文全称叫做心室辅助装置,是近些年国内心外领域的研究热点,也是终末期心衰患者深陷绝望之际迎来的二次曙光。

      装在小月牙心脏下方的人工心脏Eheart3,是国内目前为止研发出来的,质量最轻、体积最小的,唯一可应用到儿童身上的植入式机械心室辅助装置。
      也是徐暮自大学毕业起,历时十年从第一代动物实验,到为降低溶血性风险逐步改良至超小型全磁悬浮第三代,再到如今正式进入临床阶段,跟随吴钦荣全程参与并主导的一个项目。

      不过遗憾的是——

      截止到目前为止,市面上所有植入式人工心脏包括Eheart3都是左心室辅助装置(LVAD),核心功能是通过血液泵和人工血管部分引流到供血主动脉,以此来减轻左心室的超重负荷,延缓其衰竭速度。

      小月牙的情况过于严重,术后不到半年,右心也断续开始出现问题,最后依旧不得不进行二次心脏移植。

      分离受体心脏,沿右心耳做平行切口,扩大至下腔静脉方向,实时记录了术中手术视野画面的显示屏上,心脏逐渐停止跳动。

      手术操作到一半,站在左手边观摩的徐暮感觉胸口有些闷,于是从手术室退出来,脱掉无菌服和口罩,去了麻醉科休息间。
      心外的同事程家言刚做完一台主动脉瘤切除手术,中途进来喝水,看他坐在靠窗位置的椅子上发呆,顺手多接了杯水递给他,问:“怎么样?还行吗?”

      徐暮将杯子接到手里说:“据说供体是一位溺水脑死亡的男孩,年龄相仿,心脏功能也不错,术后恢复应该问题不大。”

      程家言看着他,表情有些严肃:“我问的是你怎么样。”
      徐暮一愣,眼睫往下垂了片刻,之后抬眸笑笑,说:“放心,没事。”

      程家言还想再问点什么,休息室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麻醉科的小护士冲程家言点了点头,之后望向徐暮说:“徐主任,吴院长让你去办公室找他。”

      *

      吴钦荣的办公室在七楼心外科最里间,徐暮推门进去的时候一声“老师”还未来得及开口,意外发现覃树新也在里面,于是轻挑眉稍问道:“覃所,您也在?”

      覃树新一身休闲地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笑眯眯地说:“到你老师这里讨口茶喝。”

      说话间,吴钦荣从屋里的小房间绕出来,身上穿着湖蓝色洗手服,洗完脸的水珠还未来得及擦干。
      看到徐暮的瞬间,老教授立刻垮下脸,面露不悦道:“先去把你脸上那几根胡子刮了,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像什么话。”

      吴钦荣性格宽厚,但治下严谨,风格正派,甚至有些过于守旧,有点像学生时代的教导主任,但凡在医院里遇上哪个医生白大褂扣子没扣好,头发长过耳朵,都会立马停下来把人叫住要求整改。

      徐暮这一年多并不怎么来医院,大部分都在研究所做事,衣着打扮自然也就随性许多。

      脸上蓄的那点胡子徐暮自己还挺喜欢的,他眉骨高,鼻梁挺拔,眼窝很深。

      尤其随着年龄增长和时间的沉淀,他脸部轮廓的层次感逐渐增强,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充满吸引力和故事感,所里的小姑娘每回见到都迷得不行,说很帅,很像当年《无间道》里凭借一眼回眸直接封神的梁影帝。

      不过亲老师发话,徐暮也不能争什么,只能笑着应下。

      办公室里间是吴钦荣的休息室,剃须刀‘嗡嗡’地响起,徐暮边刮胡子边听俩老人在外面对话,聊的都是Eheart3马上进入临床试验的事。
      覃树新是南城医学研究所的老所长,也是徐暮的领导,人工心脏这个项目一直是国家重点科研项目,也是人民医院和南城医学研究所的关注重点。

      徐暮听覃树新问起一期试验点名单,吴钦荣闷着嗓子咳了好几声说:“这批数量不多,东海泰康医院报了3个,北城普华医院那边有7个,剩下9个都是我们院的。”

      刮完胡子,洗完脸,徐暮关掉剃须刀出去,无意间瞥见吴钦荣仰头吞了几粒药,插话问:“吃什么了?您最近身体不舒服?”

      吴钦荣七十多了,医生这行几十年下来,身上的毛病很多,尤其早些年因为心脏不好,老教授还做过支架,徐暮难免有些警觉,吴钦荣却摆摆手,将药瓶拧好放回抽屉,不甚在意地说:“老毛病,没什么大问题,不说这个。”

      他让徐暮坐下,双手扣在办公桌上,开门见山就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医院?”

      徐暮知道对方叫他来,一定是为了这个,但他的确没想好,于是把玩着办公桌上的心脏模型,斟酌好托词说:“所里还有些工作没忙完,等再过段时间吧。”
      “少蒙我,”吴钦荣嗔怒一声,“你来之前我就问过老覃了,人工心脏这个项目一进临床,你手头剩下的全都是些给人打杂的活,有什么可忙的?”

      徐暮一怔,扭头看向卖他的覃树新,覃树新没看他,依旧安安静静坐着喝茶。

      吴钦荣站在办公桌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开始安排工作:“既然一期的安排下来了,另外两家医院就由你来跑,下周开始老老实实回来上班。”
      说完慢悠悠喝了口热茶,随后长叹口气,轻捶着自己的腰又道:“我最近腰椎不太好,约了中医院的老朋友定期针灸,院里科里事情一大堆,实在有心无力,你回来帮我看着点,也好让我省省心。”

      屋里安静了片刻,徐暮低着头,将拆掉的心脏模型零件依次又给装了回去,随后抬起眼,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回来可以,但我有条件。”
      老教授被人拿捏着作势要发火,偏偏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最后“哼哧”一声,沉着嗓子问:“什么条件?”

      徐暮将装好的心脏模型推回桌面正中央,说:“试验点那边我来跑没问题,回医院也行,但我不上手术,只负责您的病人。”

      吴钦荣撩起眼皮看他:“一言为定?”
      徐暮点头答:“一言为定。”

      离开前,徐暮起身绕着桌沿走到老教授背后,趁对方不注意,快速拉开抽屉拿出刚才那只药瓶,拧开盖子闻了闻,说:“拿钙片糊弄我呢?老狐狸!”
      吴钦荣被人当面拆穿,老脸一红,立马将瓶子抢回来:“臭小子,没大没小。”

      等人走了以后,覃树新闲适地靠进沙发,无奈地摇头:“你也真够可以的,演技好到差点连我都骗了。”
      隔着好几米距离,吴钦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好意思说,我费尽心力培养这么多年,哪能说放走就放走,外科医生不上手术台还干什么外科!”
      覃树新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叹息着劝慰道:“慢慢来吧,他肯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

      转到四月,南城开始进入漫长的雨季,徐暮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正值晚高峰,导航系统上前方两公里全线飘红。
      车窗半开,冰凉的雨丝顺着夜风吹进来,徐暮听着电台里悠远绵长的港台情歌,最后猛打方向盘,调转车头驶向了T3。

      这片地区远离市中心,工作日客人更显稀少。

      门头风铃晃动,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酒吧老板老罗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哟’了声:“这不是徐大主任吗?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顺路来看看。”徐暮走过去,照例坐在他习惯的吧台位置。

      “正好,”老罗将调好的一杯酒放在他面前,“我新调的爱尔兰之雾,试试口感如何。”
      徐暮凑近去闻:“有酒精?算了,给我杯果汁就行。”
      说完,径直起身去了卫生间。

      “你把我这儿当奶茶店呢?每次来就为了喝杯果汁?”老罗半个身子探出吧台,冲徐暮背影喊道。

      再出来时,徐暮发现自己原本的位置被人占走了。
      不止位置被占了,对方似乎拿错了杯子,还喝了他的酒。

      酒吧灯光幽暗,从徐暮的角度看过去,那人的侧影轮廓很英俊,脸部线条凌厉,唇形削薄,即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周身散发的气质也和其他人明显不同。

      普通的爱尔兰之雾是四十度苏格兰威士忌加冰调出来的。
      但老罗一向不喜欢墨守陈规,老爱在里面加点别的东西。

      女士点的话,他会加点水果味的利口酒来中和口感,普通客人点的话,他会根据对方的喜好和心情再加点混酒。

      今天这杯爱尔兰之雾,估计度数不低。
      徐暮看那人耳朵微红,还依次解了黑色衬衣领口两粒扣子,长袖挽至臂弯,露出偏白的皮肤和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之后曲指抵住额头撑在吧台上,明显有些不胜酒力。

      老罗见他在旁边站半天,走过来问:“看什么呢?”
      徐暮轻抬下巴:“那人是谁?”
      “不认识,以前没见过。”老罗往吧台位置望过去,“那杯酒不是我给你调的吗?”

      徐暮心说,废话,我当然知道是给我的。
      老罗正准备过去,徐暮拉着他说:“算了,反正我也不喝。”

      徐暮原想提醒老罗看着点,但话没出口,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于是摇了摇头移步到隔壁卡座。老罗也没管那么多,跟过来坐到对面,试探地看他一眼:“心情不好?从医院来的吧?”
      徐暮瞥他:“你又知道了。”
      老罗嗤笑一声:“你哪回到我这儿不这样。”

      “我下周回医院。”徐暮莫名插了一句。

      卡座这里不在光线范围内,说这话时,徐暮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即便面对面坐着,老罗也辨不太清楚他眼底的情绪,只隐约能看到他眼尾向下,嘴角微往上扬的一点弧度。

      语气也平静,应该是都过去了。

      老罗于是愣了愣,很快一拍桌子:“这就对了,医生还是得回医院,不然怎么能叫医生呢。”

      他冲身后招了下手,店里的服务生很快端来大杯果汁,徐暮一看那都不能算杯,有点像桶了,瞬间有些无语:“你想撑死我啊?”
      老罗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推:“喜欢喝就使劲儿喝,果汁奶茶饮料,不加料的鸡尾酒,哥们儿我管够,庆祝我们徐主任重回医院。”

      徐暮无奈地笑了笑。

      T3在机场附近,周围出入最多的就是正装制服容貌出众的机长空乘,以及各大航司员工。因而除了普通鸡尾酒外,这里特意新增了配合他们职业需要的无酒精鸡尾酒。
      这也是徐暮为什么常来的原因。

      其实医生,尤其是经常需要接手大手术的外科医生并没有那么养生,一台手术就是一条命,每天十几个小时神经高度紧绷,很多医生都需要点东西吊着,有人喝茶喝咖啡,有人抽烟,当然也有人会在休息时间喝酒减压。

      徐暮却不怎么爱喝酒。
      尤其是当年那场手术意外之后,喝的就更少了,只是莫名烦躁的时候他习惯来老罗这里坐坐,算是舒缓舒缓心情。

      他其实并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回医院,或者还回不回医院。
      但吴钦荣发话,他拒绝不了。

      瓶子里那些药片虽然是假的,老教授身上若有似无的中药味却骗不了人。
      徐暮不喜欢欠谁的,欠了就得还,无论是对收养照顾他的徐觐山,还是对培养提携他的吴钦荣,道理就这么简单。

      没坐多久,酒吧里人渐渐有些多了。
      徐暮扫眼四周,视线游离到吧台,盛放爱尔兰之雾的水晶柯林杯还在,位置却是空的,坐在上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他也没呆多久,那么一大桶果汁,喝完是不可能的。
      看看时间,估摸着现在回去应该不怎么堵,徐暮起身买了单准备离开。

      室外依旧飘着雨,比之前似乎还大了些,半条街都被朦胧的薄雾笼罩着,车停在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徐暮在路边站了会儿,正打算要走,老罗推门出来叫住他,还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徐暮摊开掌心,发现是一枚定制的航空纪念款硬币,看着好像还是从钥匙扣上取下来的:“这什么?”

      老罗反手指着吧台位置说:“刚才喝你酒的那位客人给的,他让我跟你说声不好意思,这个就当信物,下次还你一杯。”
      “直接给你钱不就完了,搞这么麻烦。”徐暮有些无语。

      “你还别说,这东西可不便宜,能抵好几杯爱尔兰之雾呢,留着吧,保不齐你们以后还会再见。”
      “走了。”徐暮却没太当回事,冲他挥动胳膊,随后单手插进裤兜,转身迈进了前方朦朦细雨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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