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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千里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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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刘镜朗如约来到罗先生的办公室,就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封皮都起了毛边的旧册子,小心翼翼递给刘镜朗道:“本来都想烧了,留在身边怕碍事儿,幸好没丢,你幺爸见不得光的买卖,我都记在这上面,拜托小少爷交给老爷吧,我实在没脸再去见他。”
刘镜朗不懂账目,只是翻开随意看了几页,见最早的日期要从前年算起,可见是有过一段时间了。
他怀里揣着这个玩意回到医院,觉得怀里简直像抱着一个炸弹,他思忖老父刘贵林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不能贸然把这东西交出去。
没想到这时褚鸿侠竟然找到了中央医院的儿科。
几日不见,她的肚子变得比较明显,一见面就说:“我是来产科看病,想着顺便到儿科走一圈,看能不能找到你。”
刘镜朗笑道:“恭喜恭喜,要当妈妈了,可惜你生好娃娃我就不一定在这里上班了,否则以后孩子的头疼脑热都包在刘大夫身上了。”
褚鸿侠笑道:“呸呸呸,我的娃儿还没生出来,你就让人家头疼脑热了!反正等你打仗回来,我家娃儿就满地跑了,到时候一定要把军功章拿出来给娃儿看看就行了。”
原来她此番来是特意感谢刘镜朗送她的药材,随后褚鸿侠示意刘镜朗出来,等到僻静处才道:“那个焦老六出事儿了,你们最近没来往吧?”
刘镜朗一惊,说:“他怎么了?”
褚鸿侠撇撇嘴,说:“黑吃黑吧,你和他没来往就行。”
刘镜朗道:“我最近虽然不再和他来往,却也一直在查你说的那件事。”
褚鸿侠惊道:“你难道真的要查刘靖林?”
刘镜朗笑道:“前面都是你一直撺掇,现在怎么又这么吃惊?”
褚鸿侠说:“他能做这个,必然是有人脉的,就怕是拔出萝卜带出了泥,引火烧身。”
刘镜朗道:“可我当兵走了,只剩下父母,万一被人算计了,更没人护他们周全,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好。”
褚鸿侠想了下,说:“这也是你的孝心,我这里也帮你留心搜集下证据,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刘镜朗这天下班早,一离开医院就去了颜廷榘那里,见他神色很好,估摸着之前货物被扣的事情得以妥善处理,就问:“后来你拿着那盒药,去找他们当面对质算账了吗?”
颜廷榘拍下他的肩,笑问:“事情能那样谈吗?”
原来,颜廷榘确实去找警备司令部的人谈过,大意就是实情我们都知道了,不过欧洲商会年年都向军方捐款捐物,自然也是有门路的,但商会的本意就是支援抗战又不是非要和人结仇,这次的货物最好还给商会,毕竟都是华侨们的心血,大不了以后商会走水路码头时,每批货都给他们过路费或者说是保护费,每年的总数加起来也很可观,远远超过他们这次的收益。
如果警备司令部对这样送上来的肥肉都不感兴趣,商会大不了就去找警察局,或者别的部门,反正送上来的肥肉,没有人不肯不吃。
对方盘算了一下立刻明白这是桩好事,也就同意了合作,只是他们清点货物准备返给商会时,这才发现少了若干箱的药和火器,一查很快就发现内部有人监守自盗,虽然牵涉到的货物不多,却也惹得“水晶猴”大怒,顺藤摸瓜就查到了焦老六身上,当然,这些事情颜廷榘他们就不晓得了。
只是颜廷榘想起歌乐山那天的事还是有些后怕,毕竟不管撞上哪派势力,他们都惹不起,他原本是再谨慎不过的一个人,哪知道自从认识了刘镜朗这家伙,有时候做事倒也不管不顾起来。
刘镜朗一听他分析其中的利害,立即也明白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颜廷榘这才问她说:“前个听我外婆讲起你入伍的事情,可见伯父伯母是都知道了吗?”
刘镜朗点头道:“这件事终归瞒不过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我母亲哭了半天,老头子倒是很高兴,就是我幺爸,看上去轻松不少,还说要帮我摆酒席送行,他哪里知道我正在搜集补充证人证词,好把罗先生交出来的账册夯实,届时势必让他不能狡辩一句!”
颜廷榘叹道:“这样处理很好,你现在做事稳重多了。”
说完这话,他便喊刘镜朗来到书桌前,只见上面放着一副空白的宣纸,笔墨都是现成的,他道:“你们入伍的通知随时会到,我也没什么送给你的,不如帮你提一副字,可有什么想要的?”
其实两个人都在关注前方战事,知道现在日军已在步步紧逼华东的战略要地徐州,然后郑州和武汉也都是难免的了,那些日军骄狂残暴,又有飞机和坦克车助战,战事之惨烈,难以描述。
如果刘镜朗开春入伍,估计接下来的徐州战役和武汉战役都免不了。
刘镜朗回回想到这里,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只是看颜廷榘倒是颇有些郁郁寡欢,就道:“你还是会在重庆教书吗,或者有别的打算。”
颜廷榘道:“报国的法子有很多,我的天地就在书桌前、教室里,将来也不见得不如你,那咱们就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吧!”
说完这话,他便在纸上挥毫写下一行字,乃是“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刘镜朗拿着他题的那副字看了许久,这才说:“你且放心,我不怕死,也死不了!”
他沉默片刻,这才小心问:“你,你背上的伤口好点了吗,给我看看?”
见刘镜朗想要拉自己的衣服,颜廷榘眼中闪过难以捉摸的神色,立刻又把那衣服下摆拽下来。
刘镜朗知道这人文雅多情,脾气多数时候是好的,可一旦真的生气又特别难哄,打架嘛,又不舍得真下力气,所以最好不要惹他。
于是他便故意笑道:“其实你是希望我尽快走,对不对?”
颜廷榘看他一眼,说:“军中规矩多,你名声要紧,我不希望你因为咱们两个,以任何形式付出任何代价。”
刘镜朗立即追问道:“那你当初回绝,就是因为担心太多了?”
颜廷榘见这人目光灼灼,总是不依不饶的,他有些狼狈的把脸转开,这才低声道:“我总觉得,自己要是不能真帮一个人做点有益的事,一些话还不如不开口。”
不等刘镜朗答话,他又轻声道:“你要真想知道我伤口恢复的怎么样,明天就找个只有咱们两个人的地方,让你知道。”
刘镜朗听罢,激动得双眼一黑,差点栽倒,忙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们约好的那天正好是礼拜六,刘镜朗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临走前还要特意去一趟中央医院,由于儿科离医院的北门比较近,他就特意让吴六一把车子停在北门外。
等他拎着背包刚出北门,先听见有人喊了一嗓子“哎吆”,随即就见几个彪形大汉都蒙着脸,正在一个男人背后穷追猛打,前面那人体力不支,加之医院北门这边最近刚修葺过,地上还有不少碎砖断瓦,一不小心就摔了个大马趴。
很快几个大汉就追上那人,为首的一个立刻朝着地上的人踢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约莫是“臭流氓”什么的。看上去倒不象是要下死手取人性命,因为他们并没有人朝要害踢过去。
饶是如此,地上那人还是发出夸张的叫唤,“哎吆哎吆”个不停,刘镜朗听着这声音,倒有几分熟悉,他来不及想明白是谁,立刻就大步冲过去,喝道:“谁在医院门口行凶,我已经喊人了!”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吴六一这时也跑了过来,那群蒙面人对视一眼,便立即抛下地上那个人,速速不见了踪迹。
等刘镜朗和吴六一两人把地上那家伙扶起来一瞧,好家伙,原来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正是汪海林。
刘镜朗立即就有点明白了,肯定是这人在外面又惹了下流官司,这才被人家追着报复,怪不得前面那批人没有下死手,估摸着也是忌惮他的身份,但又咽不下这口气。
汪海林一看又落到了刘镜朗手里,立时又羞又愧,恨恨道:“好兄弟,多谢你救了我,刚才那仇我先记着,反正不愁报不了!”
刘镜朗毕竟不忍心把他丢在这里,冷冷道:“人家打你还故意挑医院门口,本来就是给你个教训的意思,真想要命,一早就把人堵到荒郊野岭去了,还轮得到你嘴硬!”
汪海林连忙点头,赫然道:“也对,那个,那个刘兄弟,前面那一次,其实是我哥哥非要抓人,不是我。”
刘镜朗不耐烦道:“别叨叨了,赶紧起来吧!”
说完这话,少不得又把他带回医院,找来棉纱酒精给他敷上,手上稍微重了点那汪海林就好像杀猪似的干嚎起来,等把他身上的的伤都用了药,汪海林瞧着刘镜朗没有表情的脸,低声道:“大恩不言谢,没想到你倒是个不计前嫌的豁达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
刘镜朗纠正道:“什么叫不打不相识?是我打你!”
汪海林立刻笑道:“还有,你那个朋友,倒真是好手段,我哥和我提过。”
刘镜朗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颜廷榘,大概是他脸上不屑的表情刺激到了汪海林,就听汪海林低声道:“其实我哥哥手里过的货,那都是少数,上头那帮人才叫狠,比如那个国舅爷主管着西南运输处,各类外援物资都能正大光明的扣下来,某将军名声那么廉洁,标榜不置产业、不买洋房,不照样倒卖军粮,跟日伪大做走私生意!我们家和他们比起来,真的就是个小虾米!”
刘镜朗知道,政府早就严令禁止战略物资流入沦陷区,但凡有人向沦陷区运售物资就被定为通敌走私,他虽知道某些高层仗着权势敛财无度,可一旦听到有人把他们实名真姓报了出来,还是觉得很震惊。
汪海林见他虽面无表情,却也比刚才那种冷言冷语好了许多,这才又道:“我哥哥已经把嫂子和侄儿都送到美国了,现在看来战事有扩大的趋势,好兄弟,你家里又不是没钱,赶紧也去美国吧,当什么兵啊,去了不就是送死?”
刘镜朗不想听他再扯这些话,只把药方子朝他怀里一丢,冷冷道:“出门左拐去把药钱付了!你去美国的话可要小心,那里没人护着你做坏事!”
汪海林讪讪道:“哎呀,看你说的!反正从今往后,我记着你的恩情,只要用得上我的,你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