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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落幕 ...

  •   哪知道连夜一审,牵藤扯瓜的,又提溜出来不少和两个孩子失踪有关的消息,原来竟然是徐汉彪觉得受到了要挟,为抢先一步,这才绑走了两个娃娃拿来携以自重。

      至于为什么受到威胁,这汉子也说不出来个理所当然。

      周小宝猜测要么是怕自己的发家史曝光,或者是担心之前举报邵飘萍的恶行被发现?

      沈玉琨心里有数,但碍着杜十良在跟前,什么也没讲,只是连夜致电顾府,让他们想办法先把孩子救出来。

      第二天上午他们在前往北平的火车上,周小宝和沈玉琨谈得热闹,杜十良在边上一直沉默寡言,显得满怀心事。

      忽然间,沈玉琨问对方:“杜老板今天晚上还有戏吗?”

      杜十良轻声回道:“有一出《打渔杀家》。”

      周小宝知道这出戏讲得乃是水浒英雄阮小七金盆洗手之后,被渔霸欺凌,最后带着女儿黑夜杀掉渔霸全家的戏文,坐念唱打俱是十分精彩,因此立即道:“呦,这出戏痛快,父女两个都是豪杰!”

      沈玉琨却“扑哧”笑出了声,说:“未必。”

      杜十良听罢这话,猛然张开双目,直直的盯着沈玉琨,似乎想从她漫不经心的表情中,读出什么内容,半晌她才又重新闭眼不语,轻声道:“你是个明白人。”

      中午他们刚踏上北平地界,没想到早有人车站等候,来者乃顾府家人,原来两家的孩子都找到了,顾家的孩子发烧得厉害,估计是不行了,杜家的孩子受了惊,但凡问起来前因后果,以及见到了什么人,总也颠三倒四的讲不清楚。

      杜十良听闻骇然道:“都是被我连累!”

      沈玉琨知道她与顾夫人交情深厚,想要扶她以示慰藉,却被她扫视来眼光制止:这一眼是那么的凌厉,简直跟刀子似的。

      此刻的杜十良简直称得上目露出凶光,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整个人杀气腾腾。

      沈玉琨按照之前的计划,准备继续赶往顾府去见顾东篱,再与之共赴警署指正徐汉彪,最好还有机会查询大哥沈荃的下落。

      然而如今的局面,使得她不得不重新盘算:既然顾夫人的女儿行将就木,哪怕徐怀璋情知老父犯法,必然也将负隅顽抗,来一个死不认账!

      如果没有顾东篱相助,她区区一介平民,虽然之前和徐怀璋也算熟人,现在恐怕连他的面都见不了。

      关键是,顾东篱还肯不肯冒险滞留北平,为继女的亡故与徐怀璋周旋呢?

      一行人等很快就到了顾府,接待她的乃是顾先生本人。

      这时的他亲眼目睹着政局以摧枯拉朽之势衰败,政府兵败如山,当局已经在做南迁准备,他晓得北平的故宫国宝和中央银行的黄金,早就秘密启动了南下的计划。

      他明白在战火狂潮的横扫下,自己如果留下来,必然岌岌可危。

      他勉为其难地会见了沈玉琨,对她通过高层路线朝徐怀璋施压的建议置若罔闻,甚至对通过舆论造势的办法也不甚热心,他望着风尘仆仆的沈玉琨,苦笑着感谢她所有的努力,暗示如今的局面,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逞凶罚恶。

      沈玉琨虽然不至于幼稚到以为顾东篱会为继女拼力一试,但对方的态度仍然令她十分失望。

      此时她情绪上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悲伤,除了那种束手无策的懊丧,更多的是对顾夫人的同情怜悯,也更加悔恨于自己的无能。

      她刚要离开顾家,就见倩云正焦急万分的朝她挥手,带着哭腔说:“我们老爷说明天下午大家必须离开北平,他嘴上说会尽力斡旋,可是太太和我都知道,没戏了。”

      沈玉琨内疚道:“都怪我没有及时通报。”

      倩云道:“夫人说了这事不怪您,徐汉彪是徐怀璋的爹,您没有确凿的把握,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杜老板的孩子明天也会和我们一起南下,但是她本人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杜老板刚才还说总归还要再想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时局如此,已远非个人能力所及。

      沈玉琨告别了周小宝,在心灰意冷中来到了洪家旧宅。

      他们那房子坐落在城北偏僻的地方,院子门口的枯叶被风追赶得哧哧翻滚,麻雀挤在屋檐下面叽喳乱叫。

      她想近来忙于破案,竟然都没留心节气已然如此,眼看就要入冬了呢。

      洪艳玲听完她的叙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说:“世间竟然还会有他们三人的合影!”

      沈玉琨道:“虽然他们那时候还年轻,但我认得出拎人头的就是徐汉彪,左边年长的乃是令尊,右边个子瘦高的,必然是杜大江。”

      她略一停顿,问:“你猜杜大江长得像谁?”

      洪艳玲见她表情有异,立即催促说:“快讲!”

      沈玉琨叹道:“杜大江不仅是杜十良的生父,恐怕也是徐怀璋的老子,因为这两个人活脱脱一个模子出来的!”

      这下更轮到洪艳玲瞠目结舌,她脑子毕竟转得快,立即就明白杜十良苦苦追查的并非杀父仇人,乃是亲生兄弟的下落!

      徐汉彪杀人夺子,好容易挣下偌大家业,眼看着徐怀璋又青云直上恁得出息,称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倘若真相一旦败露,不仅断子绝孙的话一语成谶,恐怕连性命都要堪忧!

      就听洪艳玲惊道:“怪不得当年徐汉彪要处心积虑的烧掉邵先生的藏书,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那本书竟然还有再见天日的机会!”

      这时,沈玉琨才想起应该给洪艳玲看下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于是她一面打开随身携带的提箱,一面对洪艳玲叮嘱点上煤油灯。

      她的轻声细语、蹑手蹑脚都感染了洪艳玲,好像要展开在她们面前的乃是一件珍贵宝物。

      然而,画册还在,洪天奎三人的合影,却被人用刀子整个剜了出来,只留下一个方方正正的空洞。

      沈玉琨立即发出懊丧的一声“哎呀”,说:“肯定是在火车上的时候,就被杜十良偷走了!”

      她想,怎么连周小宝都没有发现呢?

      沈玉琨忽而又想到今天早上杜十良的反应,不由暗叫一声“完了,要出事!”

      于是她匆忙告别洪艳玲,不等遇见黄包车,就一路疾奔而去。半路上才揽到一辆车子。

      等她气喘吁吁的赶到广和楼,戏院伙计笑道:“杜老板晚上八点钟的《打渔杀家》,不过包厢都没了。”

      沈玉琨转身就直闯后台,连声问“杜老板来了吗?”

      大家都说,按说早该画脸了,杜老板一向很少迟到。

      沈玉琨实在是又累又渴,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了下来,就见那些上了妆的帝皇将相、小生花旦,不住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这时,前面舞台处传来一阵喧嚣,有吹口哨的,还有砸东西的,她拉住路过的一个小花旦问怎么了,小花旦吓得直哆嗦,说:“杜老板该上戏了啊,人总不来,观众在那里吹口哨砸桌椅呢!”

      沈玉琨愣愣的,原地呆了半晌,整个人都松了架子。

      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沈玉琨却发现自己几乎有点羡慕杜十良,她毕竟不是侠客,行事不能快意恩仇,否则她何尝不想把枪架在徐汉彪这厮的脑袋上,追问大哥的下落呢?

      第二天早晨,全北平报纸的头版,清一色的全是同一条新闻:《血贱豪门,北平警署局长徐怀璋之父被割头暗杀》!

      据说那凶手杀完人,还蘸着鲜血在墙上写下一行大字:

      人有人道,兽有兽道,无论何道,不离公道。

      更有那小道消息,说凶手手段利索,仅用一枚锋利的匕首就整整齐齐的割下老头子的脖颈!

      没几天,天津被攻破的消息就传来了,于是徐汉彪被割头的新闻,很快就烟消云散。

      就在北平易主的三天前,沈玉琨终于启程南下,临走前她把砖塔胡同走了好几遍,竟然又听到了那百转千回的胡琴声。

      于是她朝又那老乞丐的瓷碗里丢块大洋,老乞丐用升高的胡琴声以示感谢,随即就听见他嘶哑着嗓门小声道:“沈小姐你终于也要走了啊?”

      被喊出了名字,沈玉琨一点也不意外,她道:“杜老先生伸手还是很矫健啊,您调教出来的女儿也厉害。”

      老乞丐抬头咧嘴一笑,脸颊上的一道伤疤为之平添几分触目惊心诡异。

      就听他“嘿嘿”干笑几声,说道:“那丫头不听话,之前叫她杀何老三总不肯,找到了亲兄弟吧,又不让我去结亲认子,反而是顾家丢了个丫头,她这才去逞强!不过呢,现在我儿子坐着北平警署的头把交椅,女儿又是北平警署的头号通缉犯,我赚大发了是不是?”

      他脸上呈现出癫狂的表情,笑声逐渐变大,在冬日的空旷街头显得越发凄厉。

      沈玉琨不忍再看,立即转身走向了远方。

      在人世更迭、即将改朝换代的北平,一切的意外,都不是意外。

      这一刻,令她有种惨淡落幕的感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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