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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螳螂捕蝉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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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早河出狱后,从一名不见经传的御史变成了文士群体中炙手可热的名士。
此案牵动了御史台改制,旧时大族出身的官员被派去地方,而清贫出身的地方官员被提拔至朝歌。
这是自陈后执政以来,朝廷最轰动的一次吏治改革。
田早河回御史台第一件事,就是向刑部发难。
被孟端阳压下去的冤假错案纷纷重见天日,孟端阳背后势力见这番来势汹汹,而田早河如今有民望支撑,这几乎让他难以撼动,便有了弃车保帅的想法。
孟端阳主动辞官,欲平事端。
赵鸢已备好远行的行囊,明日是吉日,宜远游,所以今夜是她在长安的最后一夜。
家门四闭,众人都要歇下了,却闻敲门声。
赵十三开了门,瞅着来者眼熟,辨了半晌,认出他是孟端阳的小厮。
“这位爷,我家老爷想见贺先生一面。”
赵十三向赵鸢汇报,赵鸢还未睡下,便出门相见。
孟端阳坐在轿中,心已半死,她...竟连请他进门都不肯。
赵鸢一身素白儒服,月霜披身,她似一道令人看不真切的萤火。
轿中传来孟端阳的自嘲:“你终究...不肯见我。”
赵鸢从手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小厮:“请把这个交给孟老师。”
轿中漆黑,孟端阳触到册子,手明显一顿。这本册子,是他为赵鸢批注过的第一篇文章。
“孟老师,你教过我,人无完人,法亦如此,欲成公平法,先塑道义心,我未曾辜负您所托。”
“鸢妹,你...原谅我了?”
赵鸢从容道:“我不能替淳于原谅害他之人,我只是放过了自己。今日一别,恐今生再无相见日,原恩师珍重。”
孟端阳这一生都在各种立场之间飘摇,他的人生似风中浮萍,有了赵鸢“珍重”二字,终能落定。
当夜,孟端阳于府中自刎谢罪,保住了刑部清白,亦护住了他身后的人。
这朝中死了谁都不要紧,正如这世上亡了哪个朝都是小事。
赵鸢在天清气朗中与长安城道别。
赵鸢骑马行在中间,洒脱地与众人道:“益州人好行乐,我二叔又是富商,往后咱们开香坊、布庄、学堂...不论雅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赵十三对崔宜文和林芫两个姑娘说:“你们就听她吹吧,我跟你们打赌,等回了益州,不过两日,她又想念长安了。”
赵十三身旁是一匹未有人驾驭的马,赵十三见两个真姑娘都不搭理自己,便拍拍马背:“淳于,你说是不?”
马儿打了个喷嚏,赵十三道:“还是你懂她。”
“娘的...出个关也这么多人,这些人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崔宜文望着排成长龙的息壤人群,不禁破口大骂。
赵鸢道:“出关的人多,且步履从容,说明了区域间贸易繁荣,是喜事。”
一行人等到太阳晒头顶,还在排队,林芫给他们几人分发了水袋干粮,赵鸢道:“上哪儿等都是等,我请你们去吃茶,赵十三看马。”
她扶着马鞍下马,队末传来一声高呼:“谁是赵鸢!”
“赵鸢”这个名字,已死多年。赵鸢本人一哆嗦,险些摔下马。
她站稳脚步,“赵十三,去把那人捉来。”
不出片刻,赵十三抓着一个佝偻的道士上前,赵鸢瞧对方眼熟,未等她开口询问,对方先道:“赵娘子,公主说,若是找不到您,人群里大喊您的名字,您定会现身...”
赵鸢想起来了,这人是乐阳身边的婢女。
“我将离开长安,已放她自由,她何事纠缠?”
小道姑惧怕极了这位女公子,颤巍巍道:“公主,公主让我转达一句话给您。”
“说罢。”
“她说...您是个蠢货。”
“你这小妮子怎么骂人呢?”林芫调转马头朝向她。
赵鸢事不关己道:“只这一句?”
“还有一句。”
“我们要出关了,你不必顾及,有话直说。”
“你冤死陈国公,陈家人的冤魂...不会放过你。”
冤死陈国公?
赵鸢眼神茫然,她脑海中断裂的线索被一股强力牵引,重新联结成一条直线。
定罪处死陈国公的是徐微,可授意之人是她。
她在女皇身旁十年,得知国库亏空近千万贯钱,她顺理成章地肯定是陈家贪墨,加之与陈家的旧仇,让她根本没去思考其它的可能性。
除了皇室监守自盗,还有谁能搬空国库?
“公主在何处,我要见公主!”
小道姑道:“请随我来。”
赵十三抓住赵鸢的肩:“我们就要出城了,不要节外生枝。”
赵鸢甩开他的手:“你们先走,我会赶上你们。”
她不容赵十三争辩,随小道姑离去。余下三人面面相觑,赵十三道:“我主子要留,我走不得,让其他人送你俩先走。”
林芫简短道:“我也不走。”
崔宜文见这两人大表忠心,也不甘落后:“我是贺夫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争什么争!”
赵十三一嗓子吓得二人不敢出声。
“我一个又要顾着她又要带你们俩,一个整天冷着脸,一个叽叽喳喳,我不嫌累?”
林芫和崔宜文都不愿走,赵十三下令让护卫强行带走她们:“你们先行一步,我和大人随后赶来。”
赵十三驾马追上赵鸢的足迹,绕了几条街,人群中再也找不到赵鸢的身影,赵十三正抬头四处张望,一张黑网从天而降,将他连人带马扑倒在地。
玉潭观内。
乐阳张开枯骨似的五指,遮住头顶的太阳,呢喃自语:“赵鸢啊,你终究只是一枚棋子,我才是母后的女儿。”
说曹操曹操到,赵鸢负手上前,未曾开口,已带给乐阳一股压迫感。
她竟然在怕赵鸢。
她堂堂公主,竟然会怕一个大臣之女!
这成何体统!
赵鸢直接质问:“我冤死陈国公,这是何意!”
“你不是很聪明么...母后口中聪慧无双的赵鸢,岂会参不透这么简单的话呢?”
乐阳已是个疯女人,说话时自顾自地欣赏着自己指尖但丹蔻色。
“陈惑的证词言之确凿,京兆府才敢动手,”
“赵鸢...陈惑早死了,我母后岂能容一个无能之徒?你掘地三尺都找不到陈惑,是因为母后连尸骨都不留给他,作证,究竟是谁?”
这么说来,是有人冒充陈惑作伪证陷害陈国公?
赵鸢冷笑:“你陈家人作恶多端,谁会大费周章陷害你们...”
赵鸢蓦然顿住。
有谁会用国库的亏空陷害陈国公呢?
自然是真正亏空了这些钱的人。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乐阳所说属实,二是乐阳所说不属实。可不论这两种假设,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
“公主如何得知我今日离开?”
“嗯...这个呀...赵鸢,母后说你聪明,而我只晓得玩乐,既然你这么聪明,为何不自己猜呢?”
这倒不难猜,知道她今日出城的,除了她自己的人和田早河夫妇,她父亲,便只剩一人了。
那就是允许她今日出城的人。
至于那人为何不肯放她离开长安?也很简单,和当年女皇要留她的理由如出一辙——
用她做人质,威胁她父亲。
赵鸢笑了,乐阳见她将终身困于樊笼竟还笑得出来,勃然大怒:“赵鸢,你笑什么?”
赵鸢道:“赵氏父女,不过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两个读书人罢了,竟让皇室如此提防,公主,我得意啊。”
“普通的读书人?你父亲表面清高,不结交党羽,但却能轻易撬动各部尚书去营救姓田的,左手六部,右手御史台,往后任他云翻雨覆,这叫做普通的读书人么?”
非要奉上血肉,皇室才肯信赵家的忠心么?赵鸢无奈地想道。
“赵鸢。”乐阳走到她面前,露出森然的笑容,“只要我出面作证,贺乾坤就会因陷害陈国公而身败名裂,你求我,若不然你求我一回,求得我满意了,我就私下里放你走。”
“我既然做了错事,自有律法处置,不劳公主殿下费心。”
“赵鸢!”乐阳没想到她竟像一块石头一样不为所动,厉声道,“审陈国公的是京兆府!你要整个京兆府为你陪葬吗?”
乐阳这句话点醒了赵鸢。
为何她会执着于是陈国公盗取国库?一是她对陈国公先入为主的恨意,二是京兆府上下无人提出异议。
她像是没有桨的船,一路顺风顺水地达到了某个目的地。而这个目的地,正是别人想要她去的。
赵鸢霍地转身朝门口跑去,乐阳道:“给我拦住她!”
女冠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上前。
毕竟,乐阳是她们要伺候的人,而赵鸢是给她们银子的人。
“谁许你想走就走...”
乐阳话落,在女冠们惊恐的注视下,赵鸢转身气势汹涌而来,她掐住乐阳的脖子:“虽我辞官,但左右一个无人问津的公主生死,易如反掌。”
赵鸢只是恐吓乐阳,并非至她于死地,固留了力道,正好给了乐阳说话的空隙。
“你杀了本宫吧,反正有你的人为本宫陪葬,黄泉路上本宫不怕寂寞...”
什么叫有她的人陪葬?
赵鸢松了手:“这又是何意?”
“既然太后要赌你出不了长安,又岂会只押注在我一个人身上?”
赵鸢瞬间失神,她知道乐阳是个疯子,一个疯子不会骗人。
哪有什么念她劳苦功高许她回乡?
这一切都是圈套!要让她永生永世作刘家臣子,不得二心!
她还不够忠心么?
还不够么!
赵鸢疯了一般跑出去,这次乐阳并未拦她,她悠哉地对女冠们道:“瞧,她也不过是个疯女人。”
赵鸢驾马狂奔到城门,关卡已不见赵十三一行人。
是走还是留?脚下有一股力量,不断拖拽着她后撤。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城外真有天罗地网,逃也是白逃。
既然目标是她,只要她不在,赵十三、崔宜文、林芫等人就不会有危险,为确保他们万无一失,赵鸢驾马奔向皇城。
含元门外,金吾卫将她拦住:“贺...您如今已非朝官,非陛下召见,不得入宫。”
赵鸢:“我有要事求见太后。”
赵鸢在含元门等候了两个时辰,却只等来一句:“本宫身体抱恙,不宜见客。”
赵鸢在漫天飘絮中缓缓起身,这一场飘絮,恰似多年前那场大雪,将天地盖得白茫茫一片,挡住了她所有的路。
皇宫内,时景正好。太后坐在小轩窗前,观着飞絮如雪,或是日光刺目,令她眉头微蹙。
“太后娘娘,看来,乐阳公主留住了赵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