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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帘开(一) ...

  •   胡一心里藏着这些事,却不敢与齐光说。如若是没有三夫人当年的传闻,胡一如今眼眶中的红丝也不会如此缠绕不清,格格框框里按压着无数的思量,看着眼前低头读书的少年郎,不知从何说起才不会刺透那层脆弱的皮囊。
      齐光看着胡一憔悴却又微笑着看着她的脸庞,心里大约也知道了几分。前几日他命传播谣言的侍女来报,说夫人在廊亭上大声呵斥,说此等传闻不可再传。
      于是夜晚——晚上的月亮明朗,照的人心痒痒,总叫人想要倾吐些故事,将明朗的心底澄澈如镜。

      齐光坐在书桌前,胡一送一壶茶进屋内,暗幽幽的书房内仅有两盏烛火在齐光面前摇摆。他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在胡一脸上看到了泪痕。
      一刀下去,横穿干净脸颊,刺破两人那层用谣言筑起的纸墙,抵在齐光的心上。
      齐光握住胡一的手腕,让她来到自己身边,坐在书桌上。齐光抬头看着胡一,逆着光,眼眸亮亮的,红红的,吸了星光,却忘了澄澈。
      齐光看着心疼,开口问道:“哭了?”
      胡一低头,鼻头顿时酸酸的,回道:“嗯。”
      “为何?”
      胡一抿了抿嘴唇,低着头,说道:“想家了。”
      “嗯?”齐光低下身,试图对上胡一的眼睛,染了烛红,在黑暗里摇晃。
      “嗯。”
      “为何?”齐光再问。
      “嗯?”胡一抿着唇,看着齐光,眉头微皱,不知如何开口。
      “无妨。”齐光反倒笑了。
      “外头传闻……传闻大人母亲……”
      “我知。”
      “大人知?”
      “是我让散布出去的。”
      “为何?”
      “因为这是父亲想要的。”
      “嗯?”
      “那我与你说后,夫人不许再偷偷哭泣了。”齐光笑着看着眼前的胡一,点了点她的鼻头。
      胡一破涕为笑,用力的点了点头,用手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珠,看着齐光。
      “真是的。”齐光把怀里的胡一往自己身上紧了紧,抬头看着她,“那晚父亲葬礼,我回来整理了一下书房看见,一沓书里藏了一封信。”
      “一封父亲亲笔写给我的信。”
      胡一看着齐光低下头的动作,轻轻拍了一下齐光的束发。

      “无妨。”齐光笑着看这胡一,“父亲在信里写道,让我好生辅佐杨和,但他知道,二夫人不会罢休,若是杨和抵不过二夫人的算计,大夫人亦无可抵,杨骆上位,便令我设计,毁了二夫人和——”
      齐光吞了吞口水,再说道:“杨家。”
      “若是杨家未来将落入杨骆手里,还不如让其风光结束在杨和手上。”
      “而我母亲……是父亲间接杀害的。”
      “那时父亲的初心不过是想要我母亲自己放弃这段婚姻,回到江南。谁曾想,那一番彻骨的贬低,让母亲本来就卑微的心境向下破裂,冰冷的死水里只有烛火激起的些微亮光。”
      “于是母亲点燃整个屋子的烛火,温度像是要把我吞没,我被母亲掐着脖子逼到角落,她突然疯癫,打翻了所有烛台,大火吞没空气,尘土一起燃烧,我昏迷醒来过后,便是在二夫人院内。”
      齐光自己都觉得奇怪,把这段经历讲出来之后,没有自己想象中如此痛苦,没有流泪,没有心碎,有的只有平静。
      可眼前的胡一却红了眼眶。
      齐光笑笑,反倒是自己安慰起胡一来了。

      谣言溃败人心,不出几日,二夫人的名声岌岌可危,二夫人抓到那几个传谣的侍女,在院内杀了生,见了血,谣言止于此,见血罢休。
      胡一那日在院内练筝,齐光嘴里平静地说出这件事时,弦断了。
      粗糙的琴弦鞭打着胡一的左手,纹路刺进血肉,瞬间抽出,胡一来不及疼痛与错愕,看着琴弦裂开,见了手上的血,愣了十几秒,直到齐光坐在自己身边——胡一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擦药的大人。
      杨府内竟就这样见了血,杀了生?
      毫无征兆的人命就这样结束了。胡一想到之前言诺死亡的模样,想到那副模样带给她的冲击,她震惊的看着眼前人,问了一句:“大人……为何如此平静?”
      “嗯?”
      “今早不过几个时辰,几条人命就这样毁了,大人为何毫无反应?”
      “且这几位侍女,皆是大人吩咐传谣,此般就这样没了性命,大人是如何的冷血,能做到如此平静的说出此事?”
      齐光默然,那时吩咐传谣,实则早就预料到了这般结果。
      二夫人不可能放她们出府,亦不可能再继续留着她们,唯一的出路,只有杀生。
      胡一看着齐光,内心恐惧油然,抽出在齐光手掌中的手,看着齐光。
      “汝言出个所以然啊!”
      齐光默然。
      “汝明知下场结局,明知这场意外中,会有人……会有人如此,你竟还推进,大人!小女求大人,给出个所以然可否?”
      齐光默然。
      “大人!”

      胡一脑海中将言诺的死状一幅、一幅地安在了侍女的身上,此时害怕的,与那时蹲坐在言诺房门前,死死扒住言诺房门,不给刘妈妈进去的孩子一样。
      更何况,眼前是,那三条人命的杀害者。
      是言诺的杀害者。
      胡一看着齐光站起,看着齐光,一步、一步的朝自己逼近,看着齐光手上拿着的药膏化成利剑,抵在自己的喉咙上,把自己逼近墙角。
      而胡一眼神里惊恐的瞳孔,红血丝里痛苦的血色喷涌而出,冲进齐光的心里,打碎着那个名为胡一的保护罐子。
      他拨开眼前模糊的金属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糊着他的眼睛,金属的表面映射出他挣扎的模样,映射出他被杨骆踩进泥土里的模样,映射出他站在饭桌一旁,吃残羹剩菜的模样,映射出他痛苦的模样,映射出母亲扭曲的脸庞,映射出他在书房里听人传闻的落魄模样……他几近疯狂的嘶吼,逃离,耳边一声一声回想着的,是三子,是庶出,是卑微,是疯癫,是狂笑……
      他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副害怕的双眸。

      什么时候,还会有人害怕自己这个三子?从来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何时,他能欺负一次别人?
      他享受着这份恐惧,他吞没着这份恐惧,他紧握着胡一柔软的双肩,他笑了。
      他学着杨骆,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胡一,大声说道:

      “为何?你可尝过被人用脚踩进泥土的滋味,你可尝过谣言刺破心灵的滋味,你可尝过在火海中奄奄一息的滋味,你可尝过用眼前的欢愉团结幻想残羹剩菜为大鱼大肉的滋味,你可曾在夜里因学堂同伴的恶作剧蛇虫吓得无法入睡,你可曾尝过在学堂被众人,甚至连先生都敢刺你几句的滋味?!为何?若是这些你一五一十地都尝过,你会不会不惜一切手段,只为毁了那个始作俑者?”

      “善心?善意?共情?悲哀?为何我要有,我明明是那个从小到大不被待见的受害者,我明明是那个!从小到大被蹂躏,不被待见的!儿子。”

      “你瞧啊,父亲连考虑让我登上播州主之位都不考虑,连毁坏基业这种话都敢说出口,我在他眼里,若是成了,便是棋子,若是败了——该是丢尽河里喂鳄鱼都嫌脏了他的手吧!”
      “为何?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何?”

      齐光大叫,手上的力道愈发加大,最后一句话音落尽,齐光发泄般的将胡一丢在书房的地上,蹲下来,看着那双惊恐害怕的双眼,嘴角的笑意悬浮在火焰上,烈焰燃烧着仅存的爱意,胡一本能的蜷缩起来,保护自己。

      齐光挥了挥袖子,与当年杨和那般,走出了门口,走出了学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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