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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生(三) ...

  •   接下来的几天,齐光过的都格外安静,认真读书,认真写字,将先生的话铭记心中,也写了几篇诗歌,只是没入先生的眼罢了。
      公元1368年正月,□□在金陵,身披黄袍,血剑直插这天下土地,定年号为洪武,霸了这天下江山。徐达也成了开国元帅,徐氏在杨家上下终于有了姓名,杨家主在学堂里,终于能看见坐在角落的齐光,而齐光,也搬出了那个阴暗的角落,坐在了杨骆的身边。
      这座位安排本是无意,却被杨家二夫人看出了端倪,心觉这三子怎能与二子同排并坐?至多也是要把后座的胡家公子移到某处,让齐光坐在自家儿子的后面才对。
      于是气冲冲的去到家主院,与家主说道。
      却未曾料到,一句“妇人之心”就将二夫人驳斥回去,也让站在一旁的齐光震惊不已。

      父亲何时会对自己如此维护,竟让二夫人在自己面前成了街头泼妇形象。前些日子,父亲与二夫人在院子里散步时,二夫人那几句嘲讽中父亲的冷漠还在齐光脑海徘徊,如今这种好意让齐光望而却步,害怕不已。
      一天下来,林、胡两家没有再小声说齐光些什么,杨骆与杨和只是在听夫子讲学,而夫子,看向齐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
      傍晚回家,身前的侍女会放慢脚步,等等齐光;母亲会欣喜的坐在石凳边,与齐光说着开心事。
      世界好像突然变得开心许多,好像身边突然隔绝了悲伤与歧视,齐光受宠若惊,却又不敢恭维。
      如果这一切明天醒来就结束了呢?齐光紧紧抓着榻上被褥,不敢入梦。
      接下来几天平平静静的过着,平静中带着看不见的硝烟气,只是书院里的那阵阵茶香,悄咪咪的盖过了一切。

      初冬二十,齐光散了学,在侍女身后把玩着先生作为奖励赠予他的纸扇,侍女小碎步慢慢的向前走着,走过透着些许天光的巷子,齐光惊喜的发现,自家院子里竟然灯火通明,亮堂堂的一片。
      母亲定是知晓了自己被先生当众表扬的消息!齐光与侍女告别后,飞奔进院子里,欣喜的叫着“娘亲!”
      齐光打开房门,每一根烛火,都在拼尽全力的变换着自己的形状,发着属于自己的光。金色的烛台被缓缓掉下来的蜡滴满,一阵一阵的味道随窗外的秋风在屋里徘徊。
      徐珊披头散发的在屋里走着,一会彷徨不安,一会笑靥如花,一会怒火中烧,一会涕泪交垂。
      木门“咯吱咯吱”的打开,徐珊那双散开的瞳孔看着门外小小的齐光,她绝望的奔向他,双手用力的抓住齐光的肩,大声的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为什么你会出生!你个畜生,你就是畜生!”

      四周的火光在母亲身后恶狠狠的张着自己的爪牙挥舞着向齐光刺去,齐光来不及躲闪,就被那句“畜生”刺得鲜血淋漓,可是他不能倒地不起,他不能就此跪在世人面前,宣告死亡。
      因为他……还被母亲紧紧地攥在手里,动弹不得。
      母亲眼中两行泪水滴落在地上,屋内的高温让齐光抗拒,却只能与那木偶一般,被母亲捆绑住了手脚,一点一点的进了屋子。
      齐光这时才看见母亲的背,藤条的印记被暗红的鲜血覆盖,垂下的柔顺头发上,鲜明的血珠落在发丝里,露出的点点头皮里,满是红肿印记,在这高温蒸炉里,齐光恐惧的心逐渐膨胀。
      他不知道母亲会做出什么举动。
      他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如此。
      可是齐光的双脚像是被四周融化的蜡紧紧黏住一般,不得转身,不得推开那扇被风吹起的木门,不得逃跑。

      眼前母亲的背影突然变成正脸,齐光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满身是汗,他看着母亲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眼睛里藏不住的恐惧弥漫在热腾的空气中,膨胀的让整间屋子的烛光更亮了一些。
      徐珊突然大笑,说着:“真是我的好儿子,怎么,今天被先生表扬了是吗?”

      母亲突然捏住齐光的脸,狠狠的看着他:“你被表扬了?你凭什么被表扬?我一介才女,江南谁不知晓,结果呢?沦落播州给你父亲当妾,白发苍苍不惑之年,而我,意气风发及笄少女,妾!换你你能甘心吗?而你今日竟被表扬了?你可知,那些人怎么唤我的,她们说我,能有今日全靠表兄徐达,能有今日皆是儿子齐光争气,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如此我便是个无用之人?无用之人!我少年时,出口成章七步成诗的神话亦在江南流传,江南啊!比这播州贫瘠之地好上不知千倍万倍,他们何以言此?何以!各个不过无知小人!无知小人!竞敢与我这般灵魂相提并论,简直可笑!简直可笑!!”

      徐珊说着说着,便用手胡乱摆弄,碰到那烛台似乎也不怕烫,就任其倒塌,齐光被她掐的小脸通红,步步后退,徐珊把齐光逼到墙角,身后烛台火焰向上冲天,徐珊笑着,叫着,像是感受着这场杀戮般痛快的嘶吼着,像那河伯睁着獠牙要世人进献童男童女般恶毒。
      齐光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全身发抖,头上的窗户冷风呼呼的吹,把那大火吹的左右摇晃,越来越大。母亲脸上的每一根皱纹清楚的映在齐光的眼里,一根一根的,从里面飞出火光,吞噬着齐光仅剩的理智。
      母亲掐着齐光的手渐渐松开,齐光拼命的想要站起,想要呼吸窗外透过的新鲜空气,想要逃,却站不起来,双腿麻木的没有知觉,此刻齐光仿佛只剩眼睛在疯狂眨动。
      眼前烟雾弥漫,耳边轰杂的声音络绎不绝,母亲在自己面前逐渐被烟雾遮挡,被火焰弥漫,化作灰烬,一粒一粒的洒在齐光的身上。

      齐光惊恐的望着血肉变成焦炭,望着母亲的笑容狰狞,望着那双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只剩火光,望着五官喷出,血脉爆裂,热气侵袭着他,河伯的口鼻喷出火焰,化成利剑,掐住了他的脖子。
      齐光满头是汗的惊醒。
      他躺在干净凉爽的被褥里,身边药味浓郁,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传来阵阵清爽味道。
      自己好像只是刚回家,手捧纸扇,欢快的跳跃着回家,等会娘亲便会从门外回来,推开门的那一刻会欢喜的叫唤自己,看见纸扇的那一刻会开心的抚摸自己的头,然后说:“我的儿真棒!”
      只是二夫人掀开帘子,急切的向齐光走来的身影告诉齐光这一切,不过是梦。
      真切地,是皮肤感受到的滚烫热度,是刻进肌肤纹理里的那阵刺痛,还有耳边不断传来母亲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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