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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演员的自我修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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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客厅。
朗怀臣在黑色背心外加了一件宽松的衬衫,下摆系紧在腰部,挽起袖子,胳膊竟然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因为没扣扣子,胸口依旧透出被麻绳勒过的红痕。他站在开放厨房的吧台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咖啡,红茶,绿茶?”
“绿茶。”宫翡在对面的高脚凳坐下。
朗怀臣开始洗茶泡茶,动作不紧不急。他垂着眼眸,站姿随意,整个人透着慵懒。他明明是个成年人,但大概是瘦削单薄的关系,成熟的气质里夹杂轻盈的少年感,因此愈加像白泽。
宫翡心里九转千回,从包里拿出录音笔,进入工作状态,“冒昧问一下你的年龄?”白泽算数差到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楚,那就看看这位朗怀臣。
“你觉得我多大?”朗怀臣抬眼看她。
宫翡判断他应该三十岁出头,但一挑眉,故意说了个更大的数字,“37岁。”
朗怀臣将茶杯递过来。茶香缭绕里,他的下半张脸被茶杯挡住。他凝视宫翡,眼神似戏谑又似正经,“挺准。”
宫翡本以为他会反驳,但没想到他如此配合,顿时噎了一下。
“你要在专访里写年龄?”
“……可以不写。”
“我演过天天玩网游的大学生,也演过发福走形的大叔。对于年龄倒是很无所谓。”他淡淡地说。
“怎么饰演发福的大叔?”今天相当于是熟悉采访对象,为了拉近距离,宫翡会顺着对方给的话题随意聊聊。
“一天五餐吃出啤酒肚,剃头,染白胡子。等戏份结束,再运动两个月瘦回来。” 他瞥了一眼桌下。宫翡上半身坐得正正经经,但在桌下晃脚。
宫翡沉思了一下。这样的角色不可能涨粉。她也压根没有查到他演过一个如此形象的出名角色。“快速增肥减肥很伤身体吧?”
朗怀臣几乎没有思考,流畅地回答,“我是一个演员,所以身体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他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如果你是试镜导演,提出展示身体的需求,那我随时可以脱衣服。”
宫翡端着茶的手停在半空,滞了好几秒。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当真了?宫记者。”他顺势给宫翡续茶,眼里笑意十足。而桌下,她原本晃悠悠的脚跟杯子一起停滞。
“你挺喜欢开玩笑。”宫翡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生活已经很苦了,所以要给自己找乐子。”正好门铃响起,他去开门。
宫翡听到这话抿抿唇,望着他的背影默然不语。
来人是快递员,似乎与朗怀臣很是熟络。他也不急着走,而是抱着胳膊靠着门框,瞧朗怀臣拆快递,“你上次给的方子的确不错,两副药下去,我老婆就不喊头疼了。不过你买铁链干啥?”
朗怀臣蹲地上才划开盒子胶带,听得这话手下一顿,抬头直视快递员。
快递员嘿嘿笑起来,摸着后脑勺,“好奇嘛。”
“给演戏做准备。”朗怀臣的声音依旧很轻,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温柔,仿佛没有生气,慢慢打趣般说道,“下次给我小心点啊。”
快递员显然觉得他只是在打趣,哈哈笑着转身离开。
宫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朗怀臣转身之前,她迅速将包里的八卦镜塞到衣兜里。
郎怀臣从网上购买的是一堆银光闪闪的铁链,链条环环相扣,有两指宽度。“我需要为一部电影提前练习。正好你在这儿,可以帮我吗?”
“怎么帮?”
朗怀臣的声音低且柔,“把我绑起来。”
宫翡彻底愣住。
……
于是,宫翡开始为朗怀臣的练习提供帮助,而他开始解释原因。
“有一部魔术题材电影,以清末著名的魔术师金林福为原型,里面有个角色参考当时美国魔术师胡迪尼。选角导演定了我来出演,因为她看过《廊桥夜雨》,喜欢我的身体。”他全然坦白,丝毫没有遮掩。
宫翡将所有锁头全部拧开,“这两者有关系?”
朗怀臣将一个椅子搬到客厅中央。“胡迪尼是二十世纪举世闻名的逃脱术大师,最著名的表演是水下囚笼逃脱。电影里会有这部分戏份。在晦暗的水下表演,身上捆铁锁,总不能穿得严严实实吧?”这就是他练习绳索束缚的原因。“所以,你介意我脱掉衣服吗?”
宫翡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指的是衬衣。”除了衬衣,他还穿着黑色背心。
“噢……”她只能说,“可以。”
“谢谢。”朗怀臣从茶几底下抽出一摞资料,最上面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这就是胡迪尼,我们的练习可以按照这个状态来。我需要熟悉被囚绑的感觉。”
宫翡凑过来看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中年欧罗巴人,穿着三角裤,从脖子到脚踝都挂着经由铁链串联在一起的锁扣和镣铐。
朗怀臣又抽出另一张照片,“这是金林福和胡迪尼在纽约的合照。”
“金林福在国外演出?”
“当然,他在欧洲非常有名,还拍过国内第一部纪录片《辛亥革命》。”朗怀臣脱下衬衣。
“这是谁?”宫翡举起另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洋人面孔却穿着清朝服装的男人。
“另一个美国魔术师,艺名程连苏。他自称是中国人,经常跟金林福叫板,后来在表演徒手抓子弹时意外受伤去世了。”
宫翡默然无言,翻了翻那叠厚厚的资料,上面笔记不少——朗怀臣不光研究他自己的角色背景,更了解电影里其他角色的情况。
“对了,他使用手铐和脚拷。”郎怀臣抱出另一个收纳箱,“这是我买的。”
“粉红色手铐?”宫翡从里头拎出一个粉红色手铐。她本在纳闷怎么手铐还有粉红色的,突然间意识到这是什么用品。
“不好意思。”朗怀臣将那粉红色手铐重新丢进收纳箱,换了一个黑色的出来,“我因为买不到警察那种真家伙,所以买了另一种……不过如果你想用粉红色的,我也不介意。”
“不用。”宫翡强迫自己默念《道德经》,转身去吧台拿录音笔,“我今天不想用任何手铐,”她顿了一下,“或者脚铐。”
“这叫脚镣。”
“随便你叫什么。”
朗怀臣微微挑眉,这女孩子有点个性。等她转过身来,他表情又恢复如常。
朗怀臣坐到椅子上,任由宫翡用铁链将他困起来。宫翡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底还是觉得奇怪,她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我们可以循序渐进,今天只用铁链。”
“听你的。”他示意她,“领带在沙发上。”
“要领带干什么?”
“绑住眼睛。我没有眼罩。”
宫翡一愣,“好。”
朗怀臣的视线迅速被黑暗笼罩。“说到循序渐进——你要采访我多久?”
“快的话不到一周,慢的话两周。根据你的时间安排。”
“我很久没工作了,所以你可以每天都来。”朗怀臣这样回答。就算看不见,他依旧感觉到那铁链在肩头滑行时突然停顿了一下。
“他们应该跟你说过吧,要出我的专访是因为制片方要试探市场口风。如果没问题,我就能再上班了。”
宫翡没想到冯伟搞的这任务竟然真有正儿八经的理由,“我不太清楚制片方的事情。”随着最后落锁,她成功将朗怀臣绑在椅子上。
宫翡站在他身后,后退一步打量他。他的双眼被黑色领带蒙蔽,铁链绕身,双手锁住。她突然间意识到,此刻她几乎是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鼻翼间,有若有似无的竹子清香。
两天前,她从城隍庙大殿前百年竹园里掰了最粗的那根竹子的枝条,磨成细粉。在来之前,她撒了一些粉末在自己身上,而此刻——朗怀臣浑身的铁链,也经由她擦了竹粉的双手一一抹过。
她慢慢掏出八卦镜,下意识屏住呼吸,同时找个话题,“你后悔吗?”
“我猜你的意思是,有没有后悔拍《廊桥夜雨》?”他平静地反问,又自己解答,“不后悔。如果你指的是因为大尺度戏份而被封杀……那么我觉得,要饰演好一个角色,就应该彻底变成那个人,从身到心毫无保留。不过,事情总会有转机。瞧,你不就来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宫翡在八卦镜里看到他清晰无比的侧影,以及他身上的铁链——在八卦镜的法力作用下,宫翡从镜里看到城隍庙青竹粉闪着微光,在铁链表面迅速蔓延,直至完全包裹铁链,像老树根一样盘旋错节,遒劲有力地捆住朗怀臣。
而朗怀臣,依旧是人的模样。
宫翡注视着他,慢慢收回镜子,手却握住兜里的迷你水晶杯。冯伟说,她只需调查就可以了,妖界负责处理朗怀臣。所以她可以当下摔碎杯子,立即将动弹不得的朗怀臣交给冯伟。那么一切都结束。
而此时,毫无察觉的朗怀臣又开口说道:“为了演好梁秦书,我花了很大力气。虽然也做好了影片不在国内上映的准备,但没想到会被封杀。不光是我,还有整部电影。”他徐徐道来,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梁秦书是《廊桥夜雨》主角名。
宫翡的注意力终于回来,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开口道:“虽然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但恭喜你获得影帝奖杯。”她依旧紧紧握着水晶杯,思绪犹豫徘徊。
“专访要提一下《廊桥夜雨》吗?”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只是弯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
宫翡的心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的情绪像极了那张庆功晚宴的照片。此刻,她终于能将眼前的人与照片上的夜宴西装绅士牵连起来,繁华中的落寞。
“恕我冒昧,你为什么要接下《廊桥夜雨》?”这是她最想提的问题。
朗怀臣不徐不疾地开口,平静至极,“只是想知道……做主演是什么感觉。”
他从来没有机会做白光灯下最为关注的那个人,也从来没有机会去饰演需要琢磨演技的角色。他只是好奇做主演的感觉,渴望出演复杂的角色,所以接下《廊桥夜雨》。
只是想知道做主演是什么感觉……宫翡的手一颤,任由水晶杯坠落回衣兜底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