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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残宵愿得梦依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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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卿醒来的时候,日已斜了三分。他先盯着上方愣了一会儿神,顺便反思了一下自己大清早的嚎丧事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反应这么大,竟然当着镜辞蓁的面哭成了孩子。
他摸了下面颊的泪痕,在心里暗自唾骂教育自个儿,心说,不就是被某人欺骗了感情吗?不就是心里的钉子户突然搬家了吗?搬家就搬家,赶明儿本殿下再在里面存些山珍海味,珍珠玛瑙,随便想一件,都比这个钉子户珍贵千百倍。况且这人是走了又不是没了,我干嘛要在心里造一座孤坟,还嚎的哀鸿遍野。再说了,就算没了又如何,他没了之后,本殿下还可以……可以……
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当镜辞蓁彻底从他世界里没了后,他还能做些什么,虽然活着肯定能活着,但生命里突然少了这个人,可哪儿哪儿都有这个人的影子,即使假惺惺地告诉自己不会挂念这人,恐怕心口的难受劲儿也能将他再拖入这座孤坟里,然后守着那些铭刻在心底的往事,把自己活生生尘封起来。
想到此处,艾卿不知道该骂自己没出息,还是该可怜自己如此多情。他都恨不得有什么给负心汉施的诅咒,大不了就与镜辞蓁来个同归于尽,一了百了,一道儿下地狱算了。
“镜辞蓁……大骗子……”艾卿小声忿恨地嘀咕一声,旋即,似是觉得不解气,于是忍不住起身大吼一声,“镜辞蓁!!!”
“在!”
忽然传来的应声把艾卿吓得一个激灵,他木讷地盯着从床榻帘帐一侧探出来的脑袋,那股快要发泄出来的怒火又因这个脑袋被硬生生塞回了肚子里。
然而镜辞蓁似乎并没有看出艾卿满眼的幽怨,他把端来的水盆放好,然后甚是殷勤地拧干帕巾,随后二话不说,直接往艾卿脸上蒙去。
艾卿一惊,等暖意遍及脸部后,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一会儿洗漱好了,咱们就吃饭,我这次让厨房做了不少殿下喜欢的饭菜,一切等吃饱再说。”帝君一边伺候木偶小殿下,一边客客气气地商量道。
艾卿垂着眼眸,不哭不闹的,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直到坐在那些吃食面前,他才勉强跟个活人一样,拿起筷子扒拉着米粒,低声道了句:“我想回鬼界。”
“好。”镜辞蓁往他碗里夹着菜,痛快地点点头,“我们等天黑就回鬼界。”
艾卿一看镜辞蓁竟如此好说话,完全不像嘴里一个兔子毛都不能拔的霸道老狼,思来想去,觉得镜辞蓁肯定有啥图谋,于是,他转悠着不安的瞳仁,又得寸进尺地道了句:“我要住栖曜宫。”
镜辞蓁听到这句,持筷子的手稍稍一顿,接着对他展颜一笑:“好,我让暮榆他们提前打扫好。”
艾卿咬着筷子偷偷瞥了眼镜辞蓁,一时不知帝君心里咋想的,平时这人巴不得留百只眼睛在他身上,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盯着他,现下倒好,他直接搬离星旻宫,镜辞蓁居然丝毫不阻拦?!
这样一看,某人对他当真是稀罕只一瞬,不稀罕也行。
果然没啥厚重的感情……艾卿鼻子发酸,心里莫明又不痛快,他忽然想起之前星旻宫的那处小庭院,还有那莲灯里的墨纸,以及纸上的“阿晴”二字。
阿晴……阿卿……
艾卿将这俩称呼暗暗喃喃几次,一把心火猝然又烧的红旺。他把最后的米粒扒拉到嘴里后,便放下碗筷,垮着脸道:“我现在就要回栖曜宫!”
镜辞蓁看他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由地瞅了眼那桌上的空碗,试图从碗里找出几粒火星子,从而探究出这位小殿下突然冒火的原由。
“……行!”镜辞蓁起身,兀自含笑道,“那我把饭菜收拾一下,咱们就走。”
“谁和你是咱们!”艾卿正在气头上,居然开始咬文嚼字,连镜辞蓁的用词都不放过。
“那咱俩?”镜辞蓁倒是顺着他,颇认真地纠正,“我俩?我们?总不能是你们吧?”
艾卿:“……”
镜辞蓁见他无奈的样子,居然还能扬唇弯眉笑了笑。艾卿见状,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喊道:“骨汤!”
镜辞蓁不明白艾卿为何把骨傀儡喊出来,不过待艾卿把骨汤塞给他,他终于知道这位小殿下是何意,原来不仅不想要他,连他们家孩子也不想要了。
“这个……”艾卿不敢看骨汤圆瞪瞪的骷髅眼,眼神飘忽道,“你收回吧……它,它不属于我……”
骨汤虽不会说人话,但它能听得懂人话,更能从艾卿忧伤的神色中,体会到它鬼爸爸的一片痛心,它歪着头,无辜地咔咔两声,接着张开双手,一副求抱抱的苦样。
艾卿咬了咬牙,背过身没有说话。
镜辞蓁觑了眼这个落寞寂凉的背影,突然道了句:“其实它……它也不属于我……”
“是吗?那太好了,你不要我要!”艾卿听到镜辞蓁的这句,立马转身,将骨汤抢了回去,还不忘撸几遍小骷髅头,以示对自己骷髅儿子的疼惜。
镜辞蓁:“……”我如果说,我也不属于任何人,你要我吗?
镜辞蓁依艾卿所愿,果真让暮榆他们先把打包好的东西送到了栖曜宫,等艾卿来到这处帝城外的宫屿时,小夭恰好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妥当,正准备去门外迎他家主子。
艾卿走近栖曜宫时,见镜辞蓁像个尾巴一样随着他,不禁停下步子,转身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道:“劳帝君相送,我今日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忙,就不留您吃饭了,反正你也刚吃完,也不饿,那您就转身拐弯,直走不送。”
镜辞蓁听他还将“很多很多”这四个字加重了腔调,不由地憋住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巧了,我今日也有很多很多事要忙,想必有些搬来的东西还需整理,等晚会儿,我再来寻殿下。”
艾卿一愣,心想,嘛意思,啥叫搬来的东西?搬哪儿来的东西?哪儿搬来的东西?
不过等暮榆和小夭一同从栖曜宫内出来,艾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小夭倒是欢喜,先对着镜辞蓁施施礼,然后便细瞧瞧他家主子有没有受啥委屈。
“帝君,属下已将庭院打理好。”暮榆道。
镜辞蓁微微颔首,接着笑着与艾卿道:“既然殿下今日挺忙的,那我就……先行一步。”
随即艾卿瞅着这个往栖曜宫中先行一步的人,脑袋里顿时仿若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击中,震得他眼花耳鸣。
“这……他……”良久,艾卿才从小夭的唤声中回过魂,然后指着镜辞蓁离开的背影,言语混乱道,“他怎么……镜辞蓁他……”
“殿下,没有雇马车,是帝君帮我们把东西搬来的!帝君说,小殿下还在与他伴修,他要教殿下法术,为免殿下来回奔波辛苦,帝君便同殿下住在栖曜宫,这样殿下就不用回星旻宫了!”小夭喜不可掩,显然已经被某人考虑周到的糖衣炮弹打败了。
艾卿磨了磨后槽牙,暗骂一声,我咔!我谢谢你蓁大爷!
许是听到了这位小殿下的怒骂,镜辞蓁不由地打了个喷嚏,接着继续百无聊赖地游走在庭院中,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那面院墙。
倒不是这面墙有啥惹帝君怜爱之处,而是这面墙后正是他的小殿下的寝院。
镜辞蓁想象着自己每天趴墙头的模样,竟不自觉笑出了声。
艾卿还不知道会有一枝红梅要出墙,他坐在桌案旁,听小夭告知他搬来的一些常用的物什都安放在何处。
艾卿听得不在意,偶尔点点头算是应着。直到小夭拿出来一个匣盒放他面前,他郁郁寡淡的心海才添了几分波澜。
这个匣盒里是他为镜辞蓁珍存的画本,前几天还与镜辞蓁一起重温过,并趁着新年伊始,又在后一页上画了六个圆圈,并写了一句话。
艾卿兀自爱惜地拂过画本,然后一页一页翻着,等看到最后一页,忍不住让眸光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还记得镜辞蓁当时问他这一年的第一幅画是什么,他想了一会儿,便握起镜辞蓁的手,从纸上落笔勾画了六个圆。
这六个象征省略号的圆圈宛若可承载荣枯的年轮,不过它们并不是年岁的意思,而是长久的意思,就像他们在上面一起写下的这句话。
我执笔等君,愿故事还长。
奈何如今这一故事却在汹涌的情愫洪流中浮浮沉沉,再落笔时,已经茫茫写不成了……
因心中爱憎嗔怒纠结,艾卿大晚上的久久不能眠,索性出来拉弓射靶子。他这不靠谱的箭术是左隐教的,不过左隐虽喜欢吹嘘,但这箭术确实不错,只是传到艾卿这里,便成了啥叫分分钟表演脱靶,有时候甚至还没拉弓,这箭就已经无所作为的掉了。
但俗话说好事多磨,艾卿便将那箭镞从石头上磨的锃亮,然后再射。
而这边,镜辞蓁刚想爬墙,乍然听到墙那边磨刀霍霍的声音,胸口不禁咯噔了一下。帝君还以为艾卿怕他夜袭,故意准备好菜刀,想把他切巴切巴剁了。
于是,镜辞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不想,艾卿听到墙头的声音,身子一转,那支架好的箭倏地震弦而出,不偏不倚恰好扎帝君束好的发髻上。
一时间,墙头上的人和院子里的人皆无声相对,周遭仅剩风卷枯叶的瑟瑟声。
“你!……”艾卿一看差点一箭送走帝君,对其的怨怒霎时化成了忧恐,继而心有余悸地嗔怪道,“你不走正门,趴墙上看啥?!万一这箭射到你怎么办!”
镜辞蓁不紧不慢地拨了下挂头上的箭,又看了眼门口,惊觉幸好他没走正门,要不然可能就是一箭穿心了。
不过艾卿射箭的技术不高,力气也没多大,这箭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挂帝君头上而已,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
况且瞧帝君那副喜滋滋听艾卿训斥他的模样,艾卿这箭想是还可以再射几支。
然而因为今夜的一箭穿发,艾卿好几天都不敢再玩箭,唯恐一不留神,再扎坏了某个爱趴墙头的鬼仙。
而镜辞蓁在栖曜宫的这些时日倒是规规矩矩,除了按时按点地爬次墙,或者不要脸的蹭几次饭,却也没有惹得艾卿不快。
一切是从雨水这日惊变的。镜辞蓁也没料到酆都大帝会在这日招他与艾卿进帝宫议事,而这事更让帝君仿如那些冬藏的野草,恍惚之间便被一场凉凉的细雨,浇灌的大梦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