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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掬心香清减惆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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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月色周围沁寒的殷红血晕犹如道道冰凌,猛地钻入艾卿心中,一瞬窒痛袭来,让他忍不住低头垂眸,再抬起时,眼底突染的朱砂倒是不逊帝君背后的猩红。
镜辞蓁一滞,急忙回身,待看到艾卿那张苦脸时,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疼惜,心中却莫名藏了一分喜色。
艾卿不等他开口搪塞忽悠自己,慌张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他身上。然后二话不说,露天席地下,当着镜辞蓁和众骨头的面宽衣解带,随即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里衣,顾不得先穿上衣袍,忙不迭地将里衣裹在镜辞蓁背后的伤口处,然后两只衣袖在帝君前胸系好,简单用来止血。
等做完这些,艾卿直愣愣地茫然盯视镜辞蓁胸口打好的衣结,惊魂未定的扑簌睫羽上到底浸上烫心的热泪。
镜辞蓁惊住须臾,急慌俯身去拿遗落在地上的衣袍,继而毋庸置疑地惹到伤口,不由地“嘶”了一声。
艾卿听到镜辞蓁喊痛,立马扶他坐好,忧忡问:“有没有什么能吃的药?”
镜辞蓁微微皱眉:“你先把衣服穿上,我没事的。”
艾卿吸了吸鼻子,一边捡起衣袍穿上,一边忍不住训斥道:“你怎么什么都不说!真以为全小说中就你最厉害吗?就你会隐忍,就你会沉默,就你会在众生面前装清冷,就你跟个高高在上的神仙一样,你这么厉害,你咋不上天呢,你在地下待着干嘛!”
镜辞蓁被小殿下凶得一愣一钝的,旋即扁扁嘴,仰头搭上一句:“……地下……凉快……”
艾卿气极反而嗤笑一声,继续责怪道:“死了还凉快!”
“……有你……舍不得……”镜辞蓁万年难觅的可怜相,全展现给他面前假装怒气活现的小殿下,说完还不忘咳嗽两声,模样倒比西子捧心还娇弱三分。
艾卿一时语塞,竟不忍心再凶他,他稍叹一声,将镜辞蓁扶到一旁的巨石下歇息,让他尽量舒服地倚靠在自己身上,继而,又忍不住薄怒喋喋道:“万一这一箭穿心,你要是真凉了,该怎么办……我一个人待在这乱葬岗一样的地方,要怎么办……都怪你,在云城待的好好的,非要来什么古国玩,玩也行,你找个好点的地方逛游不行嘛,东南西北四处地方,就西边黑得和地狱一样,你非挑这边……说什么舍不得我,都是骗鬼的,那箭,我……我自己也能躲开,你非要逞英雄,你有本事一袖子挡开也行,你还拿自己当盾牌,你是铁制的还是金渡的……你……”艾卿一顿,接着低声嘟哝一句,“你傻不傻……”
镜辞蓁本阖着睫帘,等艾卿最后一句轻飘飘地入耳后,他不禁牵扬嘴角,轻轻眨了眨眸眼,柔声道:“那你呢?你陪我跳下来,傻不傻?”
“我……”艾卿瞪眼一噎,须臾,强词夺理,“我那是……被拌了一脚……”
镜辞蓁埋头触了下他脖颈:“你说谎。”
艾卿眼神飘忽:“我没有,我,我要是说谎,就……”
他还没有对天沙起完誓,一阵咔咔的声音霍然间响起。艾卿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以为哪个较真的天神真来劈他。
须臾,他启唇刚欲出声,镜辞蓁忽地伸手,做了个噤声手势。艾卿顿觉这声音不妙,他惶惶兢兢地扒着石沿,谨慎地露出俩眼瞧了瞧。
原先全是兽骨的崖底突然犹如喷涌的泉眼,一下子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骨笛。这些骨笛仿若池中不安的鱼虾,震颤片刻后,一些身穿甲胄的暗影骤然出现。
艾卿怔忪一瞬后,忙缩回脑袋,惊恐地看着镜辞蓁,小声道:“又来了。”
崖底的这些暗影不知是出现在崖上的那些暗影的多少倍,就算再用之前的那招,也需掂量一下。但是镜辞蓁有伤,自是不能再用咒法,况且在这个谷底根本无法动用术法,艾卿甚至连他骷髅儿子都唤不出。
听着越来越近的铠甲颤鸣声,艾卿以一种生离死别的眼神盯过镜辞蓁,然后牢牢握住他的手,哀声道:“蓁叔,你待在这里,千万别出来,我……我去引开他们……如果我回不来,你一定要离开这里,去找左隐大仙和燃溪,让他们带你回去……我……我尽量活着吧……”
“别出去。”镜辞蓁反抓紧他手,惯有的淡定,“他们不一定是冲我们来的,见机行事。”
随后,当那些暗影越过他们,径自往前方走去时,艾卿拍了拍压不住慌促的胸口,顿觉帝君可谓见多识广,料事如神,幸亏他没有一根筋的往前冲,要不然,死的当真不值。
“他们去哪儿?”艾卿望了望暗淡的一方,惑然问。
“一会儿跟过去看看。”
不知是伤痛牵扯,还是被谷底的阴雾朦遮了心头,镜辞蓁思忖须臾,眉梢竟挂上浓重的忧愁。自灵兽谷一事后,他恍知事情根本不如他所想的一样轻巧,且不提到底是谁放出介潭兽魂,又是为了做什么,仅看那两只岂止百米穿杨的利箭,就不是随便一个鬼妖能射出的。
只是那两只促箭根本不是想置他们于死地,倒想是故意送他们入谷底。可进入平曙国的事,只有他们四人知道,究竟是谁,一直躲在暗处盯视他们。
难道真的是坤灵国的人?镜辞蓁暗自唏嘘,如果北辰宇确有人遗世,蛰伏万年会为了什么?魂瑗吗?然后呢,如他一般,让天地俯首称臣,还是毁天灭地……
“蓁叔,他们都走了,我们怎么做?跟过去吗?”
艾卿澄澈微怯的声音蓦然唤醒他,镜辞蓁望着自己命途中唯一的一份诚挚的美景,稍许宽慰,轻声道:“崖下的这些囚灵本不可以离开这里,他们既然能去崖上,前方或许有离开崖底的办法,我们小心跟过去,若有危险……我会送你离开的……”
艾卿一看镜辞蓁这摇摇欲坠的身子,还有这视死如归的神情,怜惜之余,没来由地又添了一把心火,微嗔道:“你都这样了,能不能别总惦记我,我说过的,你要是出什么事,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平时众鬼口中的诙谐戏语,被艾卿如此认真地喊出来,却让帝君听得,颇感心满意足。他眉眼间含笑涕凝,拉过艾卿左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他手心,微微点头应道:“好。”
艾卿一愣,旋即抽回手,没好气地道:“好什么好,你如果敢出事,看我不……咬死你!”他说着,在镜辞蓁前面躬下身子,“上来,我背你走。”
“我没事的,别累着你。”
艾卿完全不顾镜辞蓁是否情愿,直接把他送自己背上,还不忘再低声嘟哝着怼一句:“现在害怕累着我了,那平时云雨翻浪的疯劲儿呢,怎么不怕累着我……”
声音虽小,但不妨碍在帝君心里挠几下。镜辞蓁没有再说什么欢喜之语,也没有做什么暧昧之举,仅贪婪地靠拥这份温暖的情愫。心知,三千繁花似锦,也唯愿取一瓣入怀,自此心香萦溢,低眉浅笑间,便是烟火安恬。
那些暗影齐聚在一处,对着前方朝拜躬身。艾卿将镜辞蓁安放在崖身下可以遮蔽的大块碎石后,然后自己悄然走近细细看了看。
他们跪拜的似是通往什么地方的门道,不过,并没有挺立的大门,而是两座左右对立的高石。这两座高石相对一方都犹如刀削斧凿一般,极其顺直平整,而各朝向崖面的一方,则被修葺成越往上越窄短的阶梯状,每一层都雕刻有一鸟头兽身的石像,愈往上,石像愈小。
门道前好像还有什么氤氲红纹的悬空的东西,因隔距远,艾卿看得不真切,隐约像是一件骨笛。
唯恐被那些暗影发现,艾卿也不敢一直盯看,况且镜辞蓁还忧心他,他见那帮人没有什么异常动作后,便偷偷地回到镜辞蓁身边,与他细细说了自己所见到的情况。
镜辞蓁心里一直有疑,他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艾卿体内有魂念的缘故,还是他与平曙国有什么渊源,这些囚灵唯独只他一人能看见。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霜帝妃……有没有与殿下讲过自己故国的事情?”
艾卿扒拉着岩石顶,俩眼珠警惕地扫视周围,顺便盯着那帮暗影动静,听到镜辞蓁问,他漫不经心地来了句:“霜帝妃是谁?”
镜辞蓁幸而是坐着,否则听到这句,能一个趔趄,摔死给这六亲不认的小傻子看。
艾卿顿了顿,等傻气终于不至心灵,他才恍然记起,平时小夭嘴里的霜帝妃,可不就是自个儿在小说世界中的亲娘?!
“哦……”艾卿干巴巴笑笑,坐回镜辞蓁身边,尴尬地划了下鼻尖,支吾道,“我……我坠进忘川河后,忘记很多事情,记起来的一些事,也是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我妈……不对,我亲娘之前对我说过什么,我也不记得了……”他说着,又疑惑地问,“蓁叔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没什么。”镜辞蓁浅浅一笑,仅心中盘算,玥沄与艾卿生母是故交,那这位已经逝去的霜帝妃会不会也是平曙国的人……
对面崖身中发出的咣啷一声,不仅将镜辞蓁的思绪收回,还把艾卿吓得一个踉跄,差点遁地。
然而,等下一刻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艾卿顿时大惊,能发出这超出六界之外的破铜烂铁的笛音的,敢问除了左隐大仙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