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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奇怪的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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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日短,狂风大作。
昏暗的光线透过两侧低矮楼房的遮蔽,落在逼仄的街道上,浑浊的污水把地面染得乌黑油亮。乱拉的电线如蜘蛛网一般,在狂风的影响下颤颤发抖。
梁施走在街道上,扶了扶眼镜,随意地从皮包里取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摄像头里的女人眉眼昳丽,妆容精致,与脏乱的城中村格格不入。
她对着摄像头整理凌乱的额发,似乎漫不经心,但事实上,她的精神高度紧绷,视线紧紧地黏在了手机屏幕的左上角。
屏幕倒映出方才经过的路边拐角。
一个衣着猥琐的中年男人蹑手蹑脚地缀在她的身后。
梁施的视线定格了三秒。
手机放回皮包,手却没立刻撤出,而是在短暂摸索后,从皮包的内胆里取出了一把美工刀。
刀面冰凉,却敌不过梁施的体温。
她没有回头,只暗自吞了口唾沫。
夜色深了,路灯渐次亮起。
梁施终于走到了楼下,她缓慢地抬起步子,掉了点漆的红色高跟鞋踩在了乌黑的台阶上。
男人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如浓稠的夜色,游向她的脚跟。
该死。
汗水不断泌出,梁施谨慎地拾阶而上。
嗒、嗒嗒、嗒嗒嗒......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
身后的瘦长影子,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呼吸骤然加重,紧接着是毫不迟疑的追赶。
梁施的心跳越来越快,在走到家门口时,冷汗已经从额角滴落到了地上,在黑色的水泥地上留下深邃的水痕。
还没等她放松一瞬,男人粗重的呼吸就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对方应该只落后了她一层楼的距离。
梁施定了定神,急忙从背包里取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年代久远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堪比天籁。
她倏地闪身进门。
砰——
铁门被她重重地关了起来。
得救了。
梁施背靠着绿色铁门,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想到中年男人的存在,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中年男人是父亲领导的亲戚。
曾经由父亲牵线,与她相过亲。她当时以为只是去一个饭局上露脸而已,哪知道等她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开着玩笑,将她许了出去。
“小施满脸雀斑,长得不算出众,但是啊——”
称为父亲的生物一边谄媚地给领导斟酒,一边拖长语调:“她乖巧贤惠,从省师范毕业,以后肯定是要当老师的,带孩子那是一等一的合适!”
领导压根没看父亲,只仔细观察着梁施。
那透着兴味的打量,浸透了高位者的居高临下。
梁施嘴唇紧抿,攥着帆布包的手指骨节发白。
半晌,领导端着白酒,露出布着零星烟渍的黄牙:“老梁你这闺女要是长相不出众,那还有长相出众的女人吗?”
父亲愣了愣,随即跟领导对视,彼此都露出暧昧的笑。
那是买卖双方达成交易后的志得意满。
梁施攥紧了酒杯,心里犯恶心。
大多数男人称赞女人,就那么几套词汇。
温柔、贤惠、漂亮、纤细柔弱、顾家......
这些词不是围绕家庭,就是围绕女人的外貌。
男人,是多么浅薄又愚蠢的生物。
暖黄色的灯光拓在那堆残羹冷炙上,仿佛汇成了油腻的小河,在餐桌上肆意流淌。
油腻恶心到让她刚坐下就反呕。
“小梁,没事吧?”身旁的中年男人嘴上关心,手却迫不及待地放在她的大腿上,“我很喜欢你,下个月就嫁到我们家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相亲对象,也是如今跟踪她的人。
梁施记得,当时她直接就站起来给了中年男人一巴掌,而她的父亲,也气势汹汹地从桌子对面走过来,毫不犹豫地还给了她一巴掌。
明明跟父亲血脉相连的是她梁施,可他却偏偏要跟一个流氓同仇敌忾。
父亲的巴掌落下之后的事,梁施已经记不清了。
只依稀记得在耳鸣之下,她打了回去,很解气。
她很庆幸那天带了戒指,这才能在扇父亲的时候,在对方那厚比城墙的脸上,留下一道从颧骨拉到下颌的伤疤。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联系过父亲。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这几天又遇到了这中年男人,对方明显也认出了她,三天两头骚扰,还学父亲喊她小施。
仿佛相亲是一场已经结束的买卖,而她已是对方的囊中之物。
*
梁施缓慢地靠近猫眼。
猫眼下,畸变的男人跑到这层楼,无法分辨梁施的藏身之处,气急败坏后,恶狠狠地朝地下啐了口唾沫。
“他妈的,死娘们儿!出来!”
男人粗噶的声音在楼道回响:“我知道你看到我了,有本事别躲啊!长了那么一张欠操的脸,不给人干干多可惜!”
梁施门牙两侧的虎牙嵌入下唇,尖锐的疼痛刺激着神经,整个人忽冷忽热。
她死死盯着猫眼。
突然,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挺着肥大的肚子,踩着那双快要包浆的皮鞋,一脸狞笑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前进。
“老子一户一户地敲,总会找到你的位置......”
梁施的心倏得收紧,她侧过身,躲在一旁,不敢再看猫眼,也不敢开灯,只静静地在仅存的一点光明里,放缓呼吸。
门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梁施浑身颤抖。
男人不知是真听到了,还是在诈她,阴沉沉地道:“我听见你的声音了,骚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血丝从梁施的下唇渗出。
男人没得到回应,嗤骂一声,拖着步子,朝另一户人家走去。
梁施松了口气,手肘顺势搭在了鞋柜上。
鞋柜上的塑料花瓶掉在地上,咚的一声。
门外即将远去的步伐又折返了。
完了。
梁施近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门又响了起来。这一次,男人目标明确,下脚的力气格外重。老旧的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若立刻就要带着门框一起跌在地板上。
就在大门即将被踹开的时候,门外传出一道雌雄莫辨的沙哑声音:“你是谁?”
“老子来找我女人,你管得了那么多......”中年男人凶恶的声音突然一顿,而后转变成了亢奋,“小妹妹一个人住在这里啊?”
“……”
“一个人谋生一定很辛苦吧,男朋友不来帮帮忙?”
“…….”
“怎么不说话?”
中年男人的声音兴奋,听得梁施毛骨悚然。
她得报警。
不能让陌生人因为自己遭罪!
她下意识地拨打电话,可拨出去却全是空号。
隔壁突然传来关门的声音。
脑海里浮现出近些日子看到的独居女生遇害的新闻,梁施的手都在抖。
门外突然安静了。
没有女孩歇斯底里的咒骂,也没有男人得逞的怪叫,甚至连激烈的争吵都没有。
只有安静。
梁施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蜷缩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刚刚清脆的关门声。
就在负罪感攀升到顶端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又从心底冒了出来。
可,犯罪的不是她,她见死不救又怎样呢?
明明于她而言,这也是无妄之灾。
梁施摩挲着身上的职场西装,精明的狐狸眼里全是疲惫与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街道里传来了熟悉的狗吠和若有若无的搓麻将声,梁施突然想到房东,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给房东打电话。
“胡了!”房东接过电话,“喂,小梁啊?什么事儿啊?”
“张姐,”梁施站在窗前,“隔壁新搬来的女孩被猥琐男骚扰了,我看那猥琐男进姑娘的房间了,您能不能和李哥上来看看?”
“我家那口子今天不在,”张姐一边收钱,一边不耐烦地道,“小梁要没什么事儿,我就挂电话了。”
“张姐,一千块,你上来看一眼。”
张茹搓麻将的手一顿,眼珠子微微一转,笑道:“哎呀,我家那口子不在,我不敢一个人去......”
“两千。”
“成!”张茹生怕梁施反悔,立刻用手势朝牌友示意自己不打了,“我这就把小黄带上,过来看一眼!”
几分钟后,张茹牵着那条大黄狗抵达了目的地。
梁施从猫眼看到了一切后,攥紧小刀,打开了门。
张茹频繁地眨眼,搓了搓手:“那个,小梁啊,这个钱......”
“我转了一半,确定女孩没有危险后,我就转另一半。”
张茹咳嗽一声,似乎因为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有点心虚,她砰砰敲着门:“里面的,我是张茹,开门!”
梁施盯着门。
门隙开了一条缝。
纤细手腕从门缝中探出,紧接着是一张白净润泽的脸。
女孩声音沙哑,仿佛声带上含着沙砾:“做客吗?”
他歪了歪头,打开房门。
梁施见女孩完好无损后,压在心底的负罪感立刻少了许多,她扶了扶滑落的眼镜,淡淡道:“之前敲门的男人呢?”
女孩没有说话,而是直愣愣地盯着梁施,一双细长的眸子眯着,鼻翼轻轻翕动:“你好香。”
梁施皱了皱眉。
张茹收了钱,觉得自己还是该干点事,于是挤开女孩,带着黄狗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可黄狗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个劲儿地想要跑。
“你个畜牲!”张茹拉着黄狗硬生生绕了一圈,检查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后,没好气道,“都查过了,回去把钱打给我。”
梁施当面就给张茹转了账。
正当她准备回自己房子的时候,女孩突然攥住了她的手。
“姐姐,来做客。”
梁施蓦地抬头。
眉眼清澈的女孩身后,黑洞洞的屋子似乎张着狰狞的大口,想要把所有的人都吞噬殆尽。
中年男人,难道还在这里?
女孩见梁施把目光投向他的房子后,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个时候的梁施,丝毫不知道,最大的危险并非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而是眼前笑盈盈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