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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00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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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季特别炎热，殷蕙觉得身上出的不是汗而是油，每日身上都是粘腻的感觉，糟糕透了。
去年十月跑出家，她已经在这所机加工厂子工作了大半年。作为一线机床操作工，这种天气，哪怕厂子里新采购一批特大号的鼓风机对着人吹，她都觉得自己的被那股吹过来的热风灼伤了。
关闭机器，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下来，在高悬的白炽灯照耀下，殷蕙发现班上的人都走光了，整个车间似乎除了她，只剩下被拉得长长的影子与她作伴。
一个激灵，前一刻还是觉得温度灼热的她此刻却感到由内向外散发的寒意。她从柜子里将背包取出来，走到电源处，深吸一口气，啪嗒，瞬间黑暗吞噬了一切。
几秒后眼睛适应了黑暗，殷蕙就着门口落下的月辉快步走出了厂房，她不喜欢又安静又黑暗的环境。
手机显示时间已经快到午夜了，殷蕙加快了脚步，从车间到她住的地方有段不短的距离，她需要步行二十分钟以上才能到家。
再次在买一辆小电摩代步，还是继续积攒学费间犹豫了一瞬，殷蕙觉得她这样上下班步行也是一种对身体的锻炼，没必要将钱花在代步上面。
*
殷蕙一直有个执念，她要读书，要读大学，要学知识。她不甘心一辈子都作为底层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曾经以为自己家是不一样的，她的家人或许和她一样，也渴望她能靠读书改变她以及他们的命运。现实却给了她结结实实一个巴掌，供她读到高二的家里有一日陡然将她喊回来，并告诉她以后不用去读书了，他们给她找了个好婆家，让她以后和她那素未谋面的“丈夫”好好过日子。
晴天霹雳不足以形容殷蕙当时的心情，她即可反驳，反抗，游说，只为了让家里继续供她读书。她赌咒发誓说等她大学毕业以后定然会反哺家里。
殷母似乎被说动了，有些犹豫看向坐在一旁沉默抽烟的殷父，毕竟殷蕙成绩一直是班上、年级拔尖的，女儿能考上大学在只有小学文化的殷母眼中也是光彩的事。何况殷蕙还承诺大学毕业后每月都往家里寄钱，绝不会不管家里。
殷奶奶却跳起脚骂殷蕙，说她是个贝戋蹄子，心是野的，一出去绝对不会再回来，就像村里的王雪那样出去后就杳无音讯，到时候就找不回了。
奶奶的咒骂与妈妈的劝说都屏蔽在殷蕙的耳外，她目光殷切而期盼地看向坐在门口板凳上的父亲，这个家里能拍板的只有他。
鼻腔喷出一股烟雾，殷父弹了弹烟灰，将目光落在殷蕙脸上，低沉着声音道。“幺妹，家里没有钱供你继续读书了。你也是上了高中的人了，村里面你这一辈的好些女娃连初中都没上就辍学给家里挣钱了，家里也算对得起你了。从明天起就别去上学了，留在家安心备嫁吧。”
“爸，我自己挣学费，哪怕去镇上搬砖，让我继续上学吧。我想读书，求你了爸，让我读下去吧。我不会向奶奶说的那样以后不管家里的，我，我以后挣了钱将你和妈妈奶奶都接到城里去。求你了。”殷蕙跪在殷父面前，抓着他的衣摆，眼中闪动的泪花显得尤为可怜。
“女娃子要读那么多书干甚么？你看村里其他家的女娃，她们有的初中都没上过，如今日子不也过得挺好。家里现在正困难呢，你就别添乱了，好好备嫁吧。嘉他娘，把幺妹领进去。”殷父说罢，拍了拍裤腿子，站起身往外走。
“爸，爸，你别走，我不要嫁人，我要读书。妈，你干嘛，放手，我去追我爸，我会说服他让我继续上学的。”殷蕙想追出去再求求殷父，却被殷母抓住臂膀，将她往房间拖去。
殷蕙喜欢读书，但在家也是需要干农活做家务的，身上手上都有把子力气，同样做农活的殷母在女儿极度的挣扎下险些脱手，还是殷奶奶上前，拖住了殷蕙另一只胳膊，婆媳二人合力才将殷蕙拖入房间。
“嘭”的一声，门在殷蕙眼前彻底关闭。她倔强地不想流泪，仿佛只要眼泪落下，她就算服输了。可惜眼眶还是无法控制地泛红，迅速蓄积泪水，在达到极限的时候顺着眼角滑落。
门外响起了殷奶奶骂骂咧咧地声音，骂她不守本分，一心只想着出去外头野。又骂殷母吹妖风让殷父同意殷蕙多年了几年书，把心都念野了。
重重抹了一把脸，将眼睛脸颊都搓得通红，殷蕙用力拉门把手，使了全力门也纹丝不动，门被从外面锁死了。她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回到了床边。
没想到阿梅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被父母给卖了。没错，殷蕙在三个月前就听到传言，殷父正在给她找婆家。她当时就预感到家里供她读书的日子就要到尽头了，只是殷父殷母从未在她跟前提过这事，她也就装作不知晓。自欺欺人的日子还是到头了。
她是不可能认命的，她要逃出这个家，这个村，这个被时代抛弃的地方。
*
厂区内每隔四、五十米才伫立一盏微薄的路灯，淡黄的光晕让四周的一切看起来朦胧不清，殷蕙一度怀疑她的视力下降的厉害，需要去眼科检查了。
从车间步行到厂门口，即使殷蕙速度很快也花了近十分钟。路过大门时她下意识转头，里面同样惨淡的灯光下，一身纯黑制服的门卫大叔用杂志盖住脸，仰躺在椅子上。
咦！殷蕙感觉阴森森的，她不自觉的搓了搓双臂，总算将突然冒起的疙瘩给搓下去了。
走走走，赶紧回家。殷蕙在心中催促自己快些，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吓唬自己。
穿过厂门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两旁各有一排绿化带，每间隔一段距离种下一颗香樟。香樟冠幅开阔，枝叶繁茂，使得日间行走在树下的人不至于直面高温的炙烤，然而在夜间，茂密的枝叶也遮挡了月亮的光辉，让这条路看起来惨淡阴森。沿着这条路，只要再往前走一千米左右便能抵达开阔的街面，那里商铺林立，行人车辆颇多。
不过殷蕙并不走那条路，出了厂门她需要向左转。那是一条幽僻的小路，也是水泥路，路宽却只够一辆汽车穿行。
厂子门口伫立的标牌在身后亮着蓝白色的光，殷蕙提了口气才向光线暗淡的小路走去。从她来到厂里上班起，路口的灯便是闪烁着的，不断地提示路过的行人它即将到来的命运。每次通过它的时候，殷蕙都会想或许下一次它就会彻底熄灭了，没想到它能坚持这么久。
路灯是在昨夜突然熄灭的，那时候殷蕙恰好穿行过去，将它抛在了身后。不过今夜便没有这么幸运了，下一盏路灯的位置挺远的，故而乍一看除了前方的几点“萤火”，周围仍旧笼罩在黑暗中。
没有给自己停下来做心理建设的时间，殷蕙蒙着头直接扎进了小路。现在的治安相比几十年前要好了数倍，即使年轻地单身女性夜行也没有那么多危险，但光线暗淡的地方能不去她是绝不会去的。
只是她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条小路尽头的房租要比另一条路上的便宜了三分之二，在价格的优势下，有些东西必然是要被放弃的。
若是从前，殷蕙是很难想象她会在夜间走上这么一条路。左侧是一节长长的灰色砖墙，在走过一半的路程后砖墙变成墨黑的铁栏杆。右侧则是废弃的低矮民房，它们多数的外墙都是裸露的红砖，没有任何遮掩，少数几幢刷了外墙，因长久无人居住，墙面多少都剥落了下来，显得尤为颓败。
在家的时候，夜间她是从不出门的，即使必须出门，她也拒绝独自一人，必然要拖一个人同行，这个通常是她的哥哥殷嘉。他们兄妹两的关系在村里来说是比较和睦的，殷嘉并不像其他哥哥那般不如意会打妹妹，有时殷蕙还能收到他带给她的零食或其他小玩意。
陷入了过去的回忆，离开那个家后，殷蕙常常会想，若是当时殷嘉愿意为她说几句话，或许她此刻也会不在此处了。不过一切都是空想，殷嘉为了他的利益先抛弃了十几年的兄妹情。
远处传来的声响打断了殷蕙的回忆，她侧头看向右侧，一条由数间民房间隔出的曲折小路延伸进了黑暗。虽然声音杂乱，但她分明从里面听到了一声“救命”。
深夜，单身，年轻女性，来自黑幕下隐秘的呼救，无论那一条都在告诉殷蕙，别多管闲事，你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危险。抓紧手机的右手冒出了汗，恐惧的情绪让她不要过去，但正义感驱使她的脚步向前迈。
我只看一眼，确认是不是真有人遇到了危险。若真有人处在危险中我就报警，让警察来赶走坏人。殷蕙将手机光调暗，界面切换到拨号面，输入了三个号码，只要按下那个话筒的图标，电话便能拨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