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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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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祁凤渊示意道。
连瀛看了看四周,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们所处在树林最外缘。这片树林地势较高,往下探,能看见一条小河。
小河面波光细闪,仔细一望,中央咕咕冒着一连串水泡。
“往上看。”祁凤渊贴在连瀛身后,小声道。
连瀛抬头,发现小河上方似云翻墨,密布一片乌云,云层间隐有雷光闪动。
连瀛拧过头去,小声问道:“这是劫云?为何动静这么小?”
祁凤渊伸手揩掉连瀛脸颊干涸的血迹,迅速收回了手,他答道:“龙隐村的天地是龙神骸骨幻化出来的,并非真正的天地,劫云自这样的天地间生出,自然也不正常。”
连瀛转回头,耳梢有些热意在往上攀爬,祁凤渊在他身后笑了一声,两人皆不再搭话。
雷光闪动的频率加快,偶尔劈下几道小雷,劈在河面上,除了惊起几片水花外,不痛不痒。
云层似是急了,乌云翻涌着,“轰轰轰”,雷光大闪,光听着声,却迟迟不下雷,像是要酝酿着来个大的。
这时,河岸边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大一小从远处走近。大的着天衣云锦白袍,衣襟处别着一朵天玉白兰,身姿挺拔,马尾高束,身负长剑,一步一步踏着雷声而来。小的着件黑衣,约莫六七岁年纪,腰封胡乱缠着一串青玉琉璃,衣襟同样别着一朵天玉白兰,愉悦地哼着小曲,蹦蹦跳跳走在男子前头。
“小心些,落水了我可不救你。”男子道。
“不用你救,我会水。”小童跳几步,就要伸手摸摸衣襟的天玉白兰,再摸摸腰间的琉璃,确定它们还在后又继续蹦蹦跳跳。
常言道言灵最是难以招惹,往往说什么便会来什么,在男子和小儿一番对话后,云层终于酝酿完毕,无声而又迅疾地劈下好几道雷,三道劈在河面中央,一道劈在小童侧旁。
小童在雷劈下时已有动作,立即旋身,步子轻快,闪过惊雷后便有些得意地回头对男子笑了笑,不等他张口,河岸边湿滑的石头先帮了他忙。
“啊!”脚底一滑,他张嘴大呼,倒头栽进河里。
“连洲!”男子唤道,正想上来拉他一把,但天公不作美,又连劈几道阻了男子脚步。
雷光闪烁,在连洲落水前照亮了他的眉眼,那是一张和连瀛极为相似的脸。
连瀛身体一僵,又忍着没有去问祁凤渊。
乌云似是劈够了般,都消散了。河岸树木擦起火花,又被男子用术法熄灭。男子等了又等,等到连洲浮头,终于松了口气,但没过多久,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连洲扬起笑脸,高举起左手,一条比他手臂粗的白蛟被他的虎口钳住脑袋,他笑道:“九阳,你看我抓住了什么!”
虞九阳等他上岸后,连敲他好几下脑袋,敲到连洲捂着头四处躲,边躲边求饶。闹够了,于是一大一小蹲在岸边打量那条昏过去的白蛟。
“白蛟在渡劫呢,看样子没成功。”虞九阳道。
“妖怪,得杀!”连洲说完后又被敲了下脑袋。
“你不也是妖怪?”
连洲这回学精了,不再应话。
没正经一会儿,这一大一小又插科打诨起来。
连瀛转过身,也不说话,皱着的眉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
祁凤渊扣着连瀛手腕,走出大树的遮掩,向那一大一小走去,连瀛还不想暴露,连忙抽回手,但祁凤渊扣着他的力度极大,挣不脱只好作罢。
等到两人走到虞九阳面前,连瀛才发觉不对劲,这一大一小像是看不见他们一样,还在打闹。
祁凤渊道:“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们。”
连瀛点点头,又觉着不对味,道:“那方才我们为何要小声说话?”
“闲来无事,想逗下你。”祁凤渊笑道。
连瀛正欲发作,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扭头望去,恰是不见了的万水,原来他也躲在林中,见祁凤渊和连瀛走了出来才放心走出。
万水走近了,那一大一小又凑在白蛟前打量。
白蛟睁了睁大豆似的眼睛,瞧见两张凑近放大的脸,躯干挣扎摆动,可惜被雷淬过的身躯似四分五裂般,白蛟脑袋还晕晕沉沉找不着北。动了动,可能是太疼,索性不动了。
虞九阳指着白蛟道:“你打断了它渡劫,该向它赔礼道歉。”
“即便我不打断,它也渡不了劫,和我没关系,我不道歉。”
连洲拧着湿掉的外衣,蹬掉鞋袜,抬起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好看的眉眼皱起连绵山川。
“这是谁的孩子?”趁虞九阳又去揍孩子,连瀛问万水道。
万水犹犹豫豫,最后道:“你的。”
“呵。”连瀛发出不明意味的笑声,又颇为在意问道:“谁生的?”
祁凤渊在一旁极为认真说:“你生的,你看他长得多像你。”
连瀛吐出一口憋闷气,被气笑了,他咬牙切齿:“祁、凤、渊!”
祁凤渊见好就收:“不是谁生的。他叫连洲,是你的剑灵,脱离剑后寄身于一节智慧木里,你我又各渡了一点修为助他化形。”
连瀛感到疑惑,敲了敲“孤芳”剑鞘道:“剑灵为何能脱离剑,又为何要寄身于智慧木里?”
“因为你的剑断了。”
“‘孤芳’不还是好好的?”
祁凤渊纠正道:“‘孤芳’是我的剑,你的剑断了。”
连瀛吃惊,不怪他不记得了,连瀛十八岁前从未习剑,等他苏醒后,不论他走到哪儿,“孤芳”就跟到那儿,热情得像是他的剑一样。
这平白占了人三年剑,可真是不好意思。顿时,挂在腰间的“孤芳”都显得有点烫连瀛的腰了。但转念一想,祁凤渊都死了,要剑也无用,这“孤芳”就是短命道侣留下的遗物,他用用怎么了,于是乎,连瀛又心安理得起来。
连瀛也不提还剑的事,只问万水:“我的剑为什么断了?”
万水撇撇嘴:“我怎么知道,你出门从来不带我的。”
这小怨妇的神情是干甚?连瀛哑口无言,决心不再理会这两人。
那一头,虞九阳按着连洲,连洲不情不愿道过歉后甩过头去,就着别扭的姿势一直看着无风无澜的河面。
虞九阳盘腿坐在白蛟前,解下剑横放在膝上,朝白蛟道了声“冒犯”,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白蛟头上一点,一团白雾析出。
祁凤渊解释道:“此术名曰‘观尘’,能观照他人前尘,追溯他人过往。”
万水道:“听闻这种术法对施术者要求极高,道域里用得最好的还是林照水。”
连瀛却不关心术法:“这人就是仙门首徒虞真?”
虞真,虞九阳,即祁凤渊师兄,专心致志看起那团白雾,而连洲气消,不知不觉也蹭到虞九阳旁边。
在“观尘”里,起初他们看到一条白蛇在山川河流里自在来去,闲时栖枝枕石,多数时候忙着吸收日精月华、汲取地脉灵气勉力修行,食野果灵草,饮寒露溪水,连幼小动物都未曾吞食过。
许是天怜苦勤人,很快白蛇就等来了化蟒的劫云。劫云小小一团,霹雳咔嚓劈得它嘶嘶直叫,劈得它拉长了躯干,劈得它身子壮了好大一圈。劈得四地成为焦土、树木冒起火星,化蟒成功的白蟒从浓烟里探出头来,摇头晃脑潜入水里。
水不知何水,河底竟沉着累累白骨,白蟒缩在一具骨架的肋骨里阖眼沉沉睡去。
修行无岁月,再往下看都和白蟒未渡劫前一般,可见这条长虫不仅天赋极佳,耐性也极佳。
虞九阳挥手,那团白雾涌动一阵,来到了那一天。
白蟒刚从骨架里蹿出就落进了细密的网里,网越变越小,紧紧勒住了白蟒的皮肉,白蟒摆脱不得,长长的躯干也缩得小小。
好在网缩到一定程度就不在变化,但网渐渐升高,把白蟒给拉出了河面。
一位红袍少年御剑在河面上空,缚妖网飞到他的手上。少年和缚住的白蟒对视,好看的眼尾勾起弧度,像是凤凰的翎羽,他回头朝岸上高兴地大喊:“哥哥,我抓到了。”
少年性子活泼,他一手提剑,一手抓网,上岸后还忍不住蹦跳两下,岸上的人都聚了过去。
看到少年时期的祁凤渊和连瀛出现,直至这时,雾里雾外的人不约而同发出疑问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祁凤渊想起来了。
水是黄水,那位红袍少年是江逐火。
江逐火戳着白蛟脑袋正和岸上几人说话,一番商量后决定放走白蛟,少年时的祁凤渊在白蛟脑门留下仙门印记,江逐火又授阵法给白蛟。
白蛟蹿进水里,游出十丈远,可能是想起岸上之人的话,它没有再回到原先的地方,而是逆着黄水往上游,去寻一处修行之地。
虞九阳摸着连洲的头,说:“这妖与仙门有缘。”
连洲嘟着嘴,闷闷不乐道:“我想回去了。”
连瀛问祁凤渊:“为何你那时会在它身上留下仙门印记?”
祁凤渊愣了片刻:“我也不知,只是觉得该这么做。”
修行之人讲究缘法,蠢钝之人修行到死去也许只是迈上了大道的一小步,命有仙缘的人即便不修行,这种人他生来就已在道里,任谁一看皆能看出白蛟就是后者。
但命有仙缘的人是很危险的,和这种人共处容易沾连因果,而修行之人又最为忌讳因果牵扯不清。
祁凤渊当时只觉得不落下仙门印记日后会牵涉因果,想来江逐火传授阵法也是如此,并非是一时的好心作祟。像他们这般的道门氏族,已很少会单凭一腔好意行事。
毕竟这一时的好意,在他日也许会是令人丧命的毒药,见多了,做多了,就不敢了。
白蛟一直往上游,竟游到了横水。
是夜,白蛟蜷缩在一块石头上,月华如练覆在白蛟周身,鳞片细密透明与皎洁的光芒相辉相映,尾部三寸又泛着粉蓝金三色,光彩流转,煞是动人。
忽而,风里飘来几缕烟气,白蛟大脑袋微微一动,睁开了眼。
在大石边停靠着一艘小船,船上的青年见它望过来,喜不自胜,又磕头拜了几拜,在青年面前摆着一个小香炉,炉中插着三根线香。
线香看起来凹凸不平,很次,并不是好香,
青年道:“仙娘娘来临,请仙娘娘到我家,保我家灯火前后各太平,佑我妻病全消,合家人口长寿长安宁……”
青年的话絮絮叨叨,香烟袅袅,听得白蛟躯身一震,甩落一片鳞片至船上后就潜回水里。
连洲嘻嘻笑道:“这傻乎乎的渔民以为看见神仙了。”
虞九阳应道:“白蛟修行遇碍,渡劫日迟迟不来。渔民香火清奉,颂念敬语,误打误撞竟帮了它。看罢,不过几日白蛟就要渡劫了。”
万水扯了扯祁凤渊衣袖,一脸神秘:“殿君,你瞧,这像不像是《海中杂记》那段:‘渔民海中遇仙鱼,仙鱼酬恩赠鳞片。渔民喜还家,以鳞片治药,其妻食,乃病消。’原来这白蛟就是仙鱼呢。”
连瀛打断他们:“来了。”
白雾里又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它渡劫会不会成功呀?”连洲撑着虞九阳的膝盖,恨不得整个人抻进雾里,虞九阳摁着连洲脑袋,“你坐好些,我看不见了。”
连洲和虞九阳一番打闹,以至祁凤渊等人也没看清白蛟如何渡劫。
连洲坐下后,劫云散了个干净。
白蛟焦得发黑,奄奄一息,身上没一处好皮。
虞九阳叹道:“江逐火的阵法竟能应劫云自发运使,他果真是个阵法天才啊。”
“那白蛟化龙成功了吗?”
虞九阳敲连洲脑袋,“笨蛋,要是化龙成功,你刚才抓的白蛟又是什么?”
“你、才、是、笨、蛋!”连洲气愤道。
这语气、神色跟祁凤渊说“你才在发梦”时一模一样,连瀛忍不住笑了一声,继续看了下去。
阵法只能保命,白蛟的渡劫还是失败了。
白蛟躺在灰黑焦土里,有气进没气出。
尘烟弥漫,两个身影撑着伞、携着手漫步走近。
白衣女子蹲下,一把捞起了它,对另一人轻声道:
“问安,我们把它也带回去吧。”
“好。”那人风雨里如是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