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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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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爸爸知道以前亏欠了你,你能给爸爸一个机会,让爸爸好好弥补你吗?”
慈爱宽厚的男人,在灵堂上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前来吊唁的亲戚纷纷感慨:“亭老师就是心太软,这白眼狼要是我儿子,我早就不管他了。”
“你们别这么说,亭溪还小,还是个孩子,他以前不懂事,以后一定会改的,我相信他!”
男人拼命维护亭溪的模样,真令人恶心。
就在五分钟前,他重生了。
亭志海和上一世一样,带着内疚和遗憾,在众人面前说要带他回去。
亭溪原以为,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之前的日子更烂了,但事实是,他完全低估了这个男人的下限,把他带回去,也不过是为了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少年跪在灵前,一身粗麻孝服下裹着瘦削身躯,那张略苍白的脸上,却并未带着明显的哀伤。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男人,语气平淡:“我说过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男人眼角抽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走到一旁。
他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不用说,自然会有人替他说。
“你这孩子,现在可不是你叛逆的时候,你妈和你爷奶都死了,你不跟你爸走跟谁走?这是带你去市里过好快活日子的,我看你真是学傻了。”
亭溪瞥了眼劝他的亲戚:“我看你也挺像孙子的,不如你跟他一起回去过快活日子?”
“小兔崽子,你怎么跟你大伯说话的!看我不打死你!”亲戚气得横眉竖眼,扬起手就要打他。
“你敢当着你爸和我爸的面打我?”
亭溪一句话,就让这巴掌硬生生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来。
亭家大伯先是瞥了眼自己的亲弟弟,才又去看亲爹的遗像。
他更怕谁,不言而喻。
亭志海很快抽完一根烟,转过身叹气:“小溪,我知道你舍不得爷爷奶奶,但逝者已逝,人还是要向前走。你下学期就高三了,正是关键一年,回去后你阿姨会好好照顾你的,但如果你不回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亭溪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
这间老房子是在亭志海名下,如果不听他的话,别说学费和生活费了,怕是连住的地方都会没有。
反正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面,话已经说出来了,哪怕他日后真做得如此绝,也只会说是亭溪自己作孽。
“我——”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
亭溪刚说一个字,就被大门外传来的女人声音给打断了。
众人转头望去。
来人身形高挑,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抽了口还剩一半的烟,接着按灭在垃圾桶里,才走进灵堂。
人群里有人认出她来:“这是亭溪他小姨吧。”
“你怎么知道?”
刚刚认出女人身份的人突然面露心虚,小声嘟嚷道:“上次就她亲手把我抓进警察局的,我能认不出来嘛。”
关小雨没在意那些议论她的话,把肩上的空背包扔在亭溪脚边:“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
“关小雨!”亭志海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已经快忍到极限了,“从你姐死之后,就再没来过我家,小溪都不一定认识你,你凭什么认为他会跟你走?”
关小雨没有反驳,只是面无表情地等着亭溪做出决定。
几乎是没有犹豫,少年摘下孝服,提起背包转身回屋,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装好了必须品,出来时顺手把他妈妈的遗像也装了进去,挺直脊背站在关小雨面前:“可以走了。”
关小雨头一次对她这个外甥露出欣赏的眼神。
虽然统共也没见过几次。
亭志海没说话,其他人也没有出手阻拦的道理,只能面面相觑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关小雨是开车来的,但却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
八月下旬,正是炎热的时候,回到车上时,两个人都热得不想说话。
直到车里温度降下来,亭溪才开口问:“小姨,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关小雨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他又说:“在车里就别抽了吧。”
冷漠的眼神向他瞥来。
亭溪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半晌,关小雨叹了口气,把烟盒换成口香糖,倒了好几粒,一次性塞嘴里,嚼吧嚼吧全咽了下去。
这种粗暴的吃法,亭溪还是头一回见,看得他直皱眉头。
关小雨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答他刚刚的话:“我那缺个打杂的。”
亭溪没信这个敷衍的答案,脑海中一直在回忆上一世的情况。
上一世,关小雨根本没出现在灵堂上,之后两人也没有交集。
总不能他小姨也是重生的吧。
直到他灵光一闪,突然问道:“如果我刚刚选择跟亭志海回去,你是不是就不会出来?”
所以她才把车停这么远,就是为了不想被人看见。
关小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也就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许是重生这事给他的精神压力太大,车上路后没多久,亭溪就靠在车窗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上一世发生的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又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亭志海接他回去,不过是想让自己照顾他和那个女人在外面偷生的儿子,一年后,自己被人打断了腿,错过了高考,他转头带着妻儿换了新的城市重新生活,连根毛都没给他留下。
因为没钱治疗,他的腿落下了永久性病根。
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个瘸子。
但好在,他有一张好脸。
机缘巧合下,他靠着脸在网上小火了一波,后来签约了经纪公司,在团队运营下,成为小有名气的千万粉丝主播。
但亭溪没有沉迷在虚无的世界里。
他想回去复读,重新参加高考。
经纪公司不愿放弃这颗摇钱树,利用当初签下合同时的漏洞,告亭溪违约,又联合他的亲生父亲亭志海,将他逼上了绝路。
最后,死在了阴暗逼仄的出租屋里。
他亲眼看着自己被送进医院,接着又去了火葬场,最后,化成一捧灰,被装进那个小小的盒子里。
而为他做这一切的,是个有些眼熟,但又记不起来的青年。
他是谁呢……
“醒醒!到了!”
肩膀被轻轻推了一下。
亭溪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神有些迷茫。
等他逐渐回过神,关小雨已经下车抽起了烟。
看来,这一路她确实忍了很久。
亭溪拎着包跟在关小雨身后。
没走几步,对方就停了下来,扭头看他,“现在不嫌我这烟味了?”
亭溪愣了两秒,没开口解释。
但他接下来从包里掏烟点上的动作,熟练得让关小雨忍不住蹙眉,她没说教,只是淡淡来了一句:“你跟你妈,真的很不一样。”
“我妈什么样啊?”亭溪吐出一口烟圈,不像是很抗拒这个话题的样子。
“恋爱脑,神经病。”关小雨毫不客气地评价,顿了下,又补充了个词:“娇气公主。”
“确实。”亭溪直接笑出了声:“那小姨你就不怕我被遗传?”
“按你亲爹那个死样,你要是真被遗传了,应该只会更疯。”
“小姨,我说的是娇气。”
“……”关小雨沉默了几秒,斜睨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娇气,我就揍你。”
她只会当她姐的仆人。
亭溪撇了撇嘴,但眼睛里全是笑意。
姨甥俩吞云吐雾抽完了两根烟,才进了电梯。
关小雨的房子在七楼,不大,两室一厅,但对于一个独居女性来说,可以说是十分完美。
“客厅的茶几上还有一把备用钥匙,你如果要出门,记得把钥匙带上 ,我可没时间赶回来给你开门。”想了想,她又掏出手机,“咱俩先把联系方式加上。”
亭溪刚通过好友申请,关小雨就直接给他转了五千块钱。
“我现在是你名义上的监护人,这点小问题就别跟我客气了,要不你先记着账也行,等毕业了之后再还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亭溪也就没再拒绝:“谢谢小姨。”
关小雨走到电梯口那,脚步一顿,又突然折了回来,一只手撑着门框,看着亭溪郑重严肃道:“你妈是后天被逼疯的,不是先天的。”
亭溪愣了半天。
等回过神,走廊上早已没了关小雨的影子。
他知道小姨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先天的,所以,不会遗传。
亭溪走进屋子,轻轻关上门,眼睛有些热。
他明明说的是“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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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亭溪睡得并不安稳,早上天还没亮就醒了。
他从书房走出来,只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文件袋,倒是没见着关小雨的身影。
此时,刚好手机响了一下。
消息是关小雨发过来的。
【我出差去了,归期不定,周一你好好去上课,其他的不用多关。】
【好的,谢谢小姨,小姨你自己注意安全。】
回完消息,亭溪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
今天天气有些阴。
他不自觉地揉了揉小腿。
没有断。
但那痛入骨髓的感觉,仍不时袭来。
亭溪背着书包,慢悠悠晃到学校门口。
但他却忘了,这学期开学就是高三了,早读课的时间也比高二提前了二十分钟,他忙吞下最后一口面包往里面冲,却被学生会的人拦在了校门口。
“姓名,年级,班级,没穿校服,扣分。”
亭溪叹了口气,自报家门:“高三1班,周霁。”
林叙阳抬眸看了眼面前自称“周霁”的少年,简单的白衬衫,浅蓝色牛仔裤,笑起来时眼角弯弯,脸颊右侧还有个不太明显的酒窝,很容易博得人好感。
但是巧了,周霁他还真认识。
“周霁是吧?”林叙阳笑意渐深,收起记名册,余光瞥见不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人,抬手打了个招呼,“周霁,好巧哦,你们班有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诶,”
亭溪刚准备扭头,周身就被淡淡的青柠味给包裹住了。
白色休闲鞋只在他身边停留了一秒,紧接着头顶上方便传来极低的一声“嗯?”。
要不是亭溪离得近,恐怕都听不到。
他抬腿跟上,视线随着那双修长笔直的腿慢慢往上。
宽肩窄腰,发尾短而干净,松垮没型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透出一股子高冷禁欲的感觉来。
许是亭溪的眼神太过炙热,毫不遮掩,少年停住脚步,微侧过脸。
早晨刺眼的光打下来,亭溪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回忆里的那张脸,渐渐重叠。
亭溪心中有很多疑问。
但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好巧啊,你也叫周霁?”
这句话说完,亭溪自己都忍不住闭上了眼。
救命啊——!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的脚趾有自己的想法,它正在鞋子里疯狂施工,试图抠出一座精装三室一厅!
周霁皱着眉,眼神在他脸上停了几秒:“高三不抓不穿校服的。”
“……哦。”亭溪的大脑宕机了一秒。
周霁没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亭溪没继续跟上去,心情却莫名有些烦躁。
在口袋里摸到了香烟和棒棒糖,想了想,还是拆了根酸奶味的糖塞进了嘴里。
他盯着少年的背影看了几秒,才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这才是印象里的周霁嘛。
高冷,不近人情,没有同理心,长得帅,个子高,腿也很长——
不对不对!
飘得有点远了。
亭溪把不合时宜的东西从脑子里晃出去。
身后传来嗤笑声:“我突然想起来了,你叫亭溪对吧?高一的时候咱们一起上过领奖台。”
亭溪对他没什么印象。
整个高中,他除了学习,就是照顾生病的爷爷奶奶,对周围出现的人或事物毫不关心。
但他面上的工作,却装得十分到位。
亭溪拿掉棒棒糖,露出乖巧的笑,表情甚至还有些羞赧:“不好意思,我刚刚其实是在跟你开玩笑,周霁其实是我同桌。”
“同桌?我没听说他有新同桌啊?”林叙阳对眼前这人充满了好奇。
“嗯,我们这学期才当的同桌,但我因为家里出了一些事,有一周没来上课了。”
“什么事啊?”林叙阳随口一问。
“我爷爷死了,给他办葬礼呢。”亭溪随口一答。
林叙阳:“……”
他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