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A4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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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和尚进去后，原先空出的道路又一次被围得水泄不通，可他们仍是守在驿站外面，没有其余的动作，仿佛在等待什么指令。
那一轮灼热悬空，化开所有云层。天光愈亮，尤为刺眼。
驿站内点着一盏蜡烛，微弱的烛光在天明下并没有那么起眼。
和尚站在花妁身后，红着眼，攥紧了手中的珠串。那颗划满痕迹的持珠斑驳不平，正如缝补好的心又起了裂痕。他微微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个音，便又收了回去。
他看着花妁走到那盏烛台旁，窗外的光影照在一侧的脸上，她伸手，落在烛芯之上。
后又转过身，遮住身后那束光影。
她望着对方，眸色很深，眼里是从未有过的——
平和。
这是和尚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词。
就像当初再见到时，对方也是这般，算不上悲悯，却如神明无异，将自己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给你机会的不是我，是它。”花妁伸手掐灭了烛心。
天光依旧敞亮，一盏微光的熄灭并不能影响什么。
“你也知道我们属于系统世界的管理者，那也应该清楚，我们是不能强行干预逃亡者的，一切都会自然而然的发生和结束。至于你说的时间线重叠，这是不可能的，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会有所变化，但时间不会，你明白吗？”
花妁看了和尚一眼，又转过身去。
“时间不会重叠，不会倒流也不会加速提前，更不存在什么平行时空。现在出现的不过都是幻觉而已，完全在系统设定的掌控范围之内，所以你这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语气坚决，杜绝一切干预。
和尚双眼猩红，跌撞地上前紧紧抓住花妁的肩膀，迫使她朝向自己。可看着对方毫无波澜的双眼，他又松开了，不由后退几步。
“不，花妁，你在自相矛盾。事实就摆在眼前，你告诉我那只是幻境？假的重复多了，不就成了真吗。”
他往后一跌，磕坐在地上，手中的佛珠忽然断了线，珠子散落一地，唯有一颗死攥于手。
“时间确实如你所说的没办法改变，我们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可是花妁…”和尚重新起身，“你看着我，告诉我，最开始大家答应SD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了原先的盛怒和不解，反倒变得异常冷静。
“我当初觉得这世上人心叵测，贪念和欲望会吞噬所有，因此自己最终才落得这般下场。但你说人有善恶之分，不信可以赌一场。”
“其实在和你下注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最后赢的人会是你。”
“因为我也想有人救救我啊。”
“可你现在的做法，和当初抛弃SD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花妁看着指尖残留的烛灰和烫迹，轻捻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花妁，我当初求你救救我，那现在也救救他们好嘛。”第一次天黑导致的逃亡者相残，他不愿意再看见一次。
就像一开始的那场实验，最后却无人生还。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根本不会开始，又或者说，他不会给SD机会，而是直接销毁。
“也救救自己。”
“是你告诉我的，不要真的沦陷到这个世界里，然后成为逃亡者口中的NPC，一个毫无感情的管理者。所以我试着去交朋友，试着和别人敞开心扉，哪怕有些人记忆重启过后什么也不记得，这些都没关系。”
和尚再一次走向花妁，“你教我要对万物众生抱有期待，人性才不会被科技磨灭。”
“可是现在呢，你在做什么？如果一开始知道会变成这样，那我宁愿死后做个孤魂野鬼，带着恨意和怨念在黑夜里苟活，而不是在这里消磨，失去目的，做着渡岸的驿使，重复着无止境的事情。”
“就连说的话，做的动作，遇到的人和事都要一次一次重新经历。麻木了，所以忘了。然后一遍遍复刻，又再次记起。”
“花妁，这不残忍吗？”
过去的执念被自己亲手打破，和尚平静地将这句话问出口，却又步步紧逼。
“有一些设定根本不合理，SD每一次的完善，都是建立在对它自己的折磨之上。这已经远远偏离了初衷，SD受的影响也越来越严重。”
“我做错了一次，导致所有人都没能回来。你既然是为了它好，那你就应该明白，仿生机器人终究是机器人，它不能成为真正的人类。”
花妁微蜷下指尖，冷淡的神情有所松动，可在听到和尚最后一句话时却怒瞪着对方。
“你说我的行为和当初抛弃它的人没有区别，怎么…”她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是把逃亡者当做了实验品。”
和尚：“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仿生机器人终究是机器人。”花妁重复着他的话，背过身去，眼里却蓄起了泪，“因为不是人类，就可以被抛弃，不用在乎感受，可是即便是人也会被抛弃啊。”
“你后悔没有将SD销毁而是带了回来，后悔不顾劝阻进行了那场实验。”花妁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各种求救声，轰然的爆炸声，她一闭上眼，就只剩下信号灯熄灭的那一幕。
3203智能仿生生物研究基地，数辈心血，毁于一旦。除研究员A409携机器人SD001号叛逃，无一人生还。
“可如果没有SD的存在，又怎么证明我们过去是错误的。一开始就说了，我早就不是实验室的一员了，救你，是因为SD。”花妁不想再与他争论，“它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也不会主动去干预系统世界内的发展。你让我救你，救那些人，可有没有谁想过要救它呢？”
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和尚在花妁身上看见了另一道影子。那道影子向他伸手，递来一串佛珠。可影子消失的也很快，他晃了神，随即又低下眸，手中捻着的那颗珠子顿时变得刺眼。
“是你教我将善念持手，便是持守，如今你怎么又守不住了。”
外边的人或许是在等花妁下达新的指令，可是他想求一个答案。
“这不是干预，我只是不明白眼看着纷争起，自相残，就是你和SD想要的结果吗？所以这是那场实验…未完的后续吗？明明一开始，你是最反对的…”
花妁打断他：“这并非一场实验，于我而言，人性如何，是善是恶都不要紧。至于机器人会不会成为人类也不重要了。可你们所有人都想要一个结果，不管是了却执念还是填平遗憾，SD都给了，那它要的，我来给。”
和尚站在花妁身后久久不语，静静地看着她又重新点起了蜡烛。微弱的烛光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熄灭，就像那个机器人眼中亮起的烁光，总是被他毫不留情地掐灭。
所有的动摇都止在了电源的开关之上。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问过SD想要什么。
其实说到底自相矛盾的人是他，后悔的也是他，于是想要在这场偌大的梦境里弥补。
人类社会的不公，善恶被情感操控。
他认为只有机器才能永远保持理智清醒，秉持公理准则，于是致力于研究可以完全替代人类的仿生机器人，可是却从来没有将那些机器人看作真正的人类。
每一次与那些人相逢，都无异于将他再次置身于基地爆毁，所有人相残之中。可他们都不记得，只有自己，带着记忆一遍又一遍重复那场毁灭。
所以求花妁救救他，救救所有人。
救他被废墟掩埋的残破之身，救人性恶念下还没有被泯灭的良心。
于是在系统世界里浑浑噩噩那么久，真就觉得自己是佛家的渡岸驿使，其实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愧疚和不安。
再后来，他也遇到了可以交心的好友，并为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在漫长的等待里，将自己彻底囚禁于这片无尽的海中。
研究员A401最后成为了系统世界里的渡海驿使——贺重归。
祝贺后来的好友能够重归，也希望3203基地的同伴们能够在这里得到新生。
这个世界是由SD创造的，但他也清楚，这实际上也是自己编织的一场梦境。他自以为没有沉沦，没有成为一个毫无感情的管理者，实则与花妁的告诫大相庭径。
如今的质问，便是一场笑话。
指责花妁没有守住，却是自己还没能从假像中走出来。害怕那一幕重现，内疚和罪恶感冲破了虚伪的面具。
“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会改变，错了就是错了。时光不会倒流，更不会加速，它只会沿着原本的轨迹继续前行。”花妁从窗外往下望去，在一片人群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微微一顿，又道：“人死亦不能复生。”
和尚停住了动作，思绪被拉回很久很久以前，直到被花妁那句‘人死亦不能复生’唤回了神。
“在基地被销毁前一晚，我就发现芯片也不见了，所以是你植入了它的主脑吗？可是有些设定始终在偏离。”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想问花妁的。
系统是由SD创造的，可是最开始提出这个实验的人是他，而基础设定则是由他与内部几个核心人员一同研究的，只不过中间出现了分歧，最后程序芯片也被封锁了。
花妁一顿，摇摇头。
“原本SD主脑里的程序设定就不是完整的，即便没有芯片，两次天黑，也已经完全超脱程序之外了。但是在它完全掌握意识后，却可以进行程序代码的筛选删除或者重建，所以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它自己的选择？”
“它的…”和尚的呼吸一滞，“选择？”
他知道SD在不断地进行自我完善，可是再厉害的仿生机器人都无法改变原始的设定，就连创造它的人也同样。这就像房子的地基，一旦遭受破坏，便会轰然倒塌。
“在我刚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老师就对我说过，任何一处环节出现误差，都是有缘由的。因此一片空白的程序页面，不可能会凭空出现一串代码。”
“所以‘自我意识’这四个字从来都不是几串代码，几道程序可以完成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A401…你成功了。”花妁喊出了久违的代号，向他祝贺，可脸上没有一点喜悦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A401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