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青穹碧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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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清寂的孤山险道上并行着一人一骑，月已偏西，如练如素的清皎月华缓缓倾下，好像刻意拉长了漫漫山道上那一人一马两道寂然夜行的月影，影时分，影时合，友人般的默契无间。
骠健的骊驹显然是察觉到主人的脚程比平日慢了太多，所以自觉地放缓了步子静静随行在侧，甚至时不时地转了那双微微透紫的骊珠眼不解又关切地看向身侧步履也已经略显沉重，面上更是汗流肆虐的主人，恐怕它跟了南霄鸷整整二十四年，都从未见他像今晚这般辛苦的赶过路。
“凌翩呵，不用这么盯着我”，出神良久后南霄鸷总算是注意到了爱驹投过来的关切目光，遂带了一丝玩笑似的神情打趣道“抱着这么个重家伙赶路实在是件累人的苦差事，可不是谁都像你这家伙好运气，只消背个身纤体轻的姑娘家。”说完，剑直的眉梢舒开一抹朗朗的笑，那笑容，竟有着极暖的温度，同刚才孤峰之上杀气凛然的枭厉男子判若两人。
算起来，凌翩比他还要长上五岁，从他尚未出世的时候起，这匹大宛名驹已经是家中的一分子了。他和淼儿都是自小在凌翩背上长大的，这匹性子桀骜得出了名的烈马对小孩子却是很照顾，多年间一直温驯细心地看顾着他们兄妹俩，就连淼儿那样调皮的性子也从未给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从蹒跚学步到青稚少年，在蜀州雀儿山上度过的那一段美好的童年岁月里，凌翩一直都是他最好的朋友兼玩伴，而十一岁那年的那个噩梦一样的日子里，也正是它死死用马齿拽住了自己的衣领，阻止了他想不顾一切扑进火海的冲动。很多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仍清楚地记得那一日他在凌翩眼角触到的和他一样冰冷的湿润。
自那之后，往昔的一切都如同那幽篁深处的茅檐竹舍一样随着冲天的凄烈火光化做了冰冷的灰烬，葬在了他少年时记忆的最深处。而凌翩，也成了这世上他惟一的亲人，十三年来与他一起在这血腥杀伐的江湖中出生入死，浴血而战。一切走到如今，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还有谁能让他像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毫无顾忌地亲近玩笑，怕也只有凌翩了。
忽然间竟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空寂，心底涌上微微的落寞感，沁寒的夜风飒飒掠过他的眉梢鬓角，使得面上涟涟而下的汗流迅速变得冰凉。南霄鸷清晰地感觉到额上汗珠涔涔沁出，沿着眼角、鼻梁、发鬓密密滚下，肆无忌惮地滑入颈间，连衣领也是濡湿冰凉的一片。肆虐的汗水渗入唇角，微微的咸涩触到舌尖的那一刻，南霄鸷剑直的眉梢紧紧一蹙，直到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究竟有多狼狈。
不过他心里十二分地清楚，目下的情形于自己而言已属侥幸了。
如果不是因为琴身中的青穹剑早已认他为主，彼此心意契合，刚才帮他省了大半力气的话，那怕三个功力如他的高手联手也休想挪动这碧漪琴半分。
青穹、碧漪同出一源，皆是择主的灵物，世间惟有它们认定的主人才能驭使。南霄鸷自己当初得到这青穹剑后也是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与它心意相契，既而驾驭自如。也是从那时起，他才成为了这柄绝世神兵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青穹乃是五忌之剑，一曰忌戾，二曰忌贪，三曰忌妒，四曰忌邪佞，五曰忌阴柔，持此剑者任触其一，轻则伤身，重则殒命。青穹宝剑当年名震江湖，蜚声天下，可一直以来中原武林之中却几乎从没有人知道此剑有着这样严苛的忌讳。
但，这十二字箴言却是广陵苑洹氏一门百多年来奉为圭臬的祖训。
扬州广陵苑因为苑中那一双传奇的宝剑瑶琴，素有“琴园剑府”之称，更兼“江南第一奇园”的美誉。而洹氏一门同这双绝世琴剑的渊源则始于百多年前广陵苑的第一任主人——洹氏先祖洹穹与其妻琴漪。
洹穹当年少年得志，弱冠之年便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之后携妻游走天涯，遍访武林各派耆宿高人，旨在博采各家之长，以图修为更进。
那一年他们伉俪二人前往蜀山唐门拜望云机子唐岫，途经锟铻山时偶遇了一代铸剑神匠欧轸。
初识时的情形就如同所有传奇故事里看惯了的段子，山麓野丛，林壑幽深，老人逢蟒遇险，剑客仗义相救。只是事后被救老人对恩公冷漠到不近人情的态度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洹穹与琴漪在锟铻山下救了这个当时已经蛇毒入骨的老人后，便依其所言，将他送回了山深处幽僻林谷中的几间草庐。草庐内果然备有可以解蛇毒的丹药，神智尚算清醒的老人自己服了药，性命无虞后竟对这两个救了他性命又不辞辛劳送他回到这深山居所的年轻人连一个“谢”字也没有。
老人其时冷淡到面无表情地对穹、漪二人说了这样的话：“你们两个也算救了我这把老骨头一回，我既带你们来了这儿，东西自然会让你们见到，生死由命，要真有个山高水长的可怨不得我！”
任是灵慧如琴漪，也给老人的一番话讲得一头雾水，他们夫妇只是悯恤老弱，好心送这中了蛇毒的老者回家，但听对方的语气，似乎是笃定了他们来此是别有所图。
心中疑窦顿消是在第二日被老人领进茅庐旁绝壁下，见到那双惊世琴剑的时候。也是在那时，他们才终于知道眼前这布衣粗服的华发老者竟就是五十年前携一方奇玉遁迹江湖，人称“剑痴”的泉州欧家二公子欧轸。而“剑痴”老人之所以对洹穹夫妇冷眼相看，自然是认定了他们二人当日出现在锟铻山下原本就是奔着这宝剑来的。对于觊觎他倾尽毕生心力才铸就的这柄绝神兵的武林中人，老人从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泉州欧氏一门相传是春秋时期最负盛名的铸剑师——欧冶子的后人，代代以铸剑神技享誉武林。由于家学渊源，欧轸自幼便痴迷于铸剑之艺，十多岁上就得了“剑痴公子”的名号。可真正成为世所公认的“剑痴”却是他二十三岁那年的事。
那一年，欧轸携友同游湘地九嶷山时，在山中玉琯岩上偶得一方殒落岩巅的天石，那天石高约五尺，石色赭红，而质地奇坚无比，甚至用削铁如泥的玄冰刃来试也未能动它半分。
石质奇坚，若能煅砺为剑，自然是上品，欧轸为此喜不自胜，可同时，却也因这天石奇坚无比的质地犯了难。连至坚至利、削铁如泥的玄冰刃都动不了它，那世间又还有什么东西能奈何得了这方天石呢？
自此，泉州欧家二公子自闭家中藏书楼，历时三载，苦心孤诣，笃志穷经,研习尽楼中诸多故典古籍，终于寻得破石之法。
可由于三年中焚膏继晷、宵旰劳顿，出阁之时，年仅二十六岁的盛年公子，竟已鬓发微斑，羸弱瘦削到了弱不胜衣的地步。自此，欧轸的“剑痴”之名流布武林。
而破石成功是在又一个三年之后，当欧轸用上古神兵太阿宝剑剖开那方已在幽溟涧水中整整浸了千日的赭色天石时，连他自己都给惊得呃呃不能言语。赭红的石壁被剖开后其中竟是一色晶澈的莹碧，翡翠明珠一般的光华流溢，美质天成，论莹泽，比极品的和阗碧玉更胜百倍。
欧轸极喜之下，自誓要以此奇材铸出天下第一的利器神兵，不使宝物蒙尘，更不负平生之志。
自此，泉州欧家二公子欧轸携一方铸剑奇材遁迹江湖，隐于蜀中锟铻山，而这一隐，就是整整五十年。
近五十年间，他栉风沐雨，披荆斩棘，足迹踏遍宇内。历经了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厄，甚至其间不知多少次险到命悬一线，万般侥幸才得生还。
而最终，历经十三载光阴，许是上苍眷顾，竟真给他集齐了煅砺这天石所需的四样世间奇珍：断金白石、炼日赤炭、鲭尾紫藻及之前已有的幽溟涧水。集齐如此奇材，兼以太阿宝剑的神威，日复一日的煅烧、月复一月的磨砺、年复一年的冷却洗濯……
在欧轸隐匿山林的第十三个年头上，一柄绝世神兵终于横空出世！
而与这柄奇绝天下的宝剑同时问世的还有那尾后来被冠名碧漪的连珠式瑶琴。
早在这宝剑半成之际，身为铸剑师的欧轸便已渐渐有了隐忧。作为出身铸剑世家的泉州欧氏嫡系子孙，他深知这以至烈的炼日炽炭、至寒的幽溟涧水、至刚的断金赤石、至阴的鲭尾紫藻煅砺出的定会是一柄威凌宇内、霸气天成的绝世神兵。作为兵器而言，自然百世难求。若剑主志在争雄，得其相助，更是无异于为虎添翼。
但此剑原本就霸性极重，流入江湖后一旦饮血沾腥，必定戾气日增，倘若听之任之，终有一日连主人都会为此剑的戾气所控，魔性入心，杀戮无忌，流祸于天下。作为为此剑耗尽毕生心力的铸剑师，欧轸自已当然不愿看到这样的后果。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青穹碧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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