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有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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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膳厅。
席间鸦雀无声，偶有象牙制的食箸与瓷碟相碰，发出一两声不明显的脆响。
“娘，我还要吃那个~”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音突然响起。
三岁的姜天业把圆乎乎的食指塞进口中吧嗒吸了两口，就这么挂着亮晶晶的口水，指向中间的汤碗。
姜家老爷是大户出身，一向家规甚严，唯一不用遵守“食不言”之礼的人，便只有这位姜家最小的小小少爷了。
姜夫人满脸疼爱，一叠声应好，将剩下的肉圆子一并舀到姜天业的碗中，“喜欢就多吃点，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肉圆里面的豆腐被细细捣碎，按一定比例与过了筛的鱼肉和猪肉糜混合，再将新鲜的荸荠剁成小颗粒加进去，最后捏出来的丸子放进吊了三个时辰的鸡汤中煮沸。
香气扑鼻，浓郁鲜美，入口一触即化，又不失爽脆的口感。
这曾经是姜天成顶顶喜欢的一道菜。
他看了一眼面前母慈子爱的场景，索然无味地将汤匙往碗里一扔。
“我吃饱了，爹你们慢用。”说罢起身要走。
“坐下，越发没规矩了。”姜老爷对他怒目而视。
儿子不知怎的，长大后远不如少时听话，什么都和他对着干，姜老爷有心想借题训斥两句，又看姜天成这些时日来愈加消瘦苍白的脸庞，忍不住心疼。
“一顿饭就动了几筷子，哪家长身体的小子像你一样？看看你弟，吃得多乖，”姜老爷语气不善，“好吃好喝供着你，怎么就成了个病秧子！”
小姜天业听见了，冲他挥舞油光锃亮的拳头，“哥哥，次！”
姜天成也不理，垂眸道：“病秧子怎么了？病死了正好。”
“你！！”姜老爷筷子一拍，看样子很想上家法。
“老爷别动气，有什么跟孩儿好好说，”姜夫人替姜天业擦了擦嘴，温声劝道，“天成不吃就随他去吧，那么大人了，还真怕他饿着不成？”
姜天成恍若未闻，朝姜老爷随便作了个揖，自出门去，任姜老爷在后面怒气冲冲地说什么“你就惯他吧”。
姜天成回到他的小院，神色恹恹往廊下一躺。
来福正和下人们在一处吃饭，看见他连忙跑过来：“少爷，您用过饭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用了。”
话音刚落，来福便听见他腹中发出咕咕的声音。
来福：“……”
来福想起先前方屿交给他的东西，问：“少爷，最近院里的小厨房开发了几样新鲜菜式，我去让王婶给你做点吧？”
姜天成倔强地翻了个身，毫无兴趣：“我不饿，你自去吃你的，别管我。”
来福嘴上应了，人却偷偷朝小厨房跑去。
没躺一会儿，姜天成正昏昏欲睡，鼻尖忽然窜上一股异香。
他抽了抽鼻子，闻出熟悉的红烧白萝卜牛腩的味道，但除此之外，其中还有一股陌生的香味，清爽中带点辛辣。
姜天成睁开眼睛，只见来福往自己面前的小桌上摆了两碗菜。其中一碗萝卜牛腩上，点缀着好几片绿色的叶子，另一碗则是用辣椒丝凉拌的野秋菜，里面也有许多这种翠绿的宽叶片。
“这是什么？”姜天成甚至忘了骂来福多事，凑近仔细闻了闻。
那清香霸道，却将牛腩、萝卜和秋菜的味都激发出来，全部吸收融合在一起，毫不突兀。
“这叫野香菜，少爷快尝尝，可开胃了，”来福献宝道。
姜天成忍不住拾起筷子，搛了一片沾了叶子的牛腩，放入口中。
来福期待地看他：“好吃吧？”
姜天成嚼了几下，只觉那香味清爽，满口生津，遂矜持地点点头：“一般吧。”说完接过来福递过来的米饭，扒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
……然而好景不长，在姜天成连续吃了三日小灶之后，野香菜没了。
姜天成十分不满，责成来福督促厨房再做，可那东西又不是寻常地里种的蔬菜，哪里能在集市上买得到？
来福支支吾吾让厨房背了两三日黑锅，姜天成终于没了耐性，亲自跑去厨房过问，才从王婶口中得知，这东西压根不是厨房的人自己采买的，而是来福送过去的，就连怎么做，也是来福告诉他们的。
姜天成回房后，冷着脸把来福叫到跟前，人还没开始发作，来福先扑通跪下了。
“少爷饶命！来福不该瞒您！来福是看少爷一直不吃东西对身子不好，这才出此下策……来福对少爷一片忠心啊！”他哭哭啼啼抹了一把脸。
姜天成：“……你手拿下来，没有眼泪我罚你三十板子。”
来福嘎儿一声收住假哭，偷偷从指缝里看姜天成：“少爷，对不起嘛……可是你也觉得好吃对不对？”
姜天成面无表情：“好吃怎么不继续给我做？”欠儿的是不是？
来福：“我也想，但我其实不知道哪儿来的……”
然后他竹筒倒豆子，把方屿卖得干干净净。
姜天成听完，心情复杂地蹙了蹙眉尖：“来福，你就不怕人家是有心要害你家少爷？”
来福天真道：“怎么会？方大哥给我的时候，当着我的面试过毒了呀！”
姜天成：“…………”
*
农庄里，又到了方屿遛狗的时间。
经过这么些时日，犬舍里的狗大都被方屿调教得七七八八。庄子上用得着犬只的地方多，姜管家朝少爷请示以后，已经带走了两三只，或是去乡上铺子里看门，或是放去隔壁庄子牧羊。
方屿乐得清闲，平日就将剩下的狗交给小工们带着。
唯有对少爷最喜欢的雪爪，他还是事必躬亲，训练不停。
一来，雪爪本就是这犬舍里头品相最好的一只，这品种的狗脑子聪明，训练好了远比别的犬种更厉害，十分有潜力。
二来，姜天成最爱雪爪，想来有一天是要将它带回姜家的。方屿想把雪爪练得更利索一点，日后也能够保护他一二。只是护卫犬的训练方式远比普通狗要复杂，从忠诚度考虑，更不能长时间与其他人相处，自然不便假手于人。
方屿拉着雪爪，朝庄外山脚的方向走去，直至人烟消失，不远处的树林出现在视野中，才蹲下解开它项圈上的绳子。
雪爪虽不会胡乱咬人，但方屿刻意保留了它的部分攻击性，为免误伤他人，他平日都是在无人的地方才会松开缰绳。
“去吧，自由时间。”方屿拍了拍它的背脊。
黑犬叫了一声像是回应，绕着方屿的腿转了两圈，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前跑了两步，骄矜地昂着尾巴，始终没有离方屿太远。
方屿没管它，一边走，一边低头注意搜寻地面的树根和灌木丛间。
如今正是吃菌子的季节，既然这里能长出野香菜，说不准也能长出更好吃的东西。
方屿这边找着，忽听前方的雪爪兴奋地连“汪”两声，随后如离弦的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
方屿还以为它想撵什么野兔子野田鼠之类的小动物，没太在意，结果没一会儿，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呼。
不是野物，是人。
方屿吓了一跳，赶紧跑了几步追上去，就见雪爪已然把一人扑倒在地，正拿自己硕大的狗头拼命拱人。
再定睛一看，那人长衫雪白，和雪爪滚做一堆，不仅没有喊救命，反而叫着雪爪的名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方屿：“……”
方屿上前，一手捉住黑犬的项圈把它强行拉开，露出下面衣衫不整的姜小少爷。
姜天成：“………………”
方屿：“……少爷。”
姜天成的笑戛然而止。
他爬起来，故作矜持地理了理衣裳。
明明还因为方才的玩闹面上飞霞，可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硬生生端出公子哥儿的架子，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嗯”。
若是没有头上那略显凌乱的发髻和横插其中的两根枯草，想必会更有说服力。
方屿实在看不过去，伸出手想替他把头上的草摘下来，姜天成立即像被人戳了的兔子一样，不等他碰到便一蹦老远：“大胆！你想干嘛？！”
方屿忍住笑意，无奈道：“少爷，您头上沾了两根草……”
姜天成脸更红了，还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随手扑弄两下：“我知道，我那是故意插上去的，现在就时兴……簪草。”
方屿：“…………用枯草？”
姜天成恼羞成怒：“你懂什么！你一个长工管那么多！！”
“好好，是小人不懂，”方屿把目光从那两根坚韧不拔的草上挪开，赶紧息事宁人，“少爷，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来福呢？”
方屿四下张望一圈，没见到来福，却注意到姜天成有只手一直藏在身后，似乎抓着什么东西，惹得雪爪一个劲儿往前撅鼻子，想过去嗅嗅。
“您在林子里摘了什么吗？”方屿疑惑地问。
姜天成彻底炸毛：“你少管闲事！你、你上工的时候不好好干活儿，怎的带着雪爪跑这儿来了！我要让管家扣你工钱！”
方屿把绳子重新拴在黑犬的项圈上，闻言一点也不生气，“少爷息怒，我出来遛遛雪爪，这就回去了。少爷还是不要一个人在这里闲逛了，从这林子往里走可以进山，万一有熊或者狼跑出来，伤了少爷怎么办？”
姜天成到底年纪小没经事，听到熊和狼立刻打了个寒噤，再看林子深处，总觉得阴森森的，也顾不得辨别这话的真假，转身喊道：“来福！来福！！快出来！……这人跑哪儿去了，笨死了！”
刚说完，林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姜天成正高兴地想迎上去，方屿却抢先几步跨到姜天成跟前，把他拦在身后护着，身前的雪爪严阵以待。
有熊有狼虽是唬这小少爷的，但也不排除有别的危险。
姜天成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表情有些奇怪，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在片刻后，果然是来福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什么高喊：“少爷，少爷！我找到……了……”
来福的声音在看见方屿和拼命挤眉弄眼压嘴唇的少爷之后，倏然减弱。
“方……方大哥，你也在啊，”来福干笑着把手背到身后。
方屿抿了下嘴唇，什么也没问，只说了句“走吧”。
三人一路无话，气氛诡异。
回到庄子后，方屿朝姜天成道了别，带雪爪朝狗舍走去。
姜天成在原地磨蹭半天，总算开口叫他：“喂。”
方屿站住：“少爷可还有事？”
姜天成别别扭扭道：“那个，谢……谢谢你。”
方屿看了心虚的来福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不谢，少爷不嫌弃就好。不过……”
姜天成：“不过什么？”
方屿指了指他手里露出的一把绿色：“少爷以后如果想吃，差来福告诉我一声，我去摘便是。您和来福手上这东西不是野香菜，而且……有毒。”
姜天成：“……………”
看姜天成像被烫手似地把辛苦藏了一路的野草扔出去，方屿一个没忍住，不小心笑出了声。
姜天成脸都气红了，跳着脚骂他：“你骗我是不是？！”
方屿：“真没有，真有毒。少爷小心……别绊着了……”
“闭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有毒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