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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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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悠哉悠哉
叶望舒跑进院子,这里是她天天生活的地方,以前她从未仔细地审视这将近一亩地大的庭院。此时想到刘国志明天要来,进了大门沿着石头路细细看着两边的菜园,她最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用双手把这片菜园侍弄的一根杂草都没有,所有的土块都细细地用锄头敲碎,勾得深浅均匀的垄沟上种的豆角爬的半人高了,西红柿的秧子刚刚搭好了架子,样样蔬菜都很争气地长得很茂盛,高矮排列显得错落有致,能见出主人的用心和巧思。
最好看的是石头路两边她种的芹末花,绿色的茎叶密密地贴着地面,单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花,成百上千地沿着石头路开到正屋门口,红的黄的杂错在一起,美得让人舒心。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庭院这么自豪过,这时候想到刘国志刚刚就来过这里,看见了自己的双手把一个家弄得这样整洁和美丽,心里就有些得意。她想既然他肯给自己写信,时隔几个月没有接到自己的回信,又大老远地从城里特意跑回来看自己,似乎并没有被自己的穷困和家庭拖累吓倒,那他看重的就是自己这个人了吧?否则凭他那样的容貌和心性,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他这样的钦慕如果变成失望,那自己就太不幸了。
她沿着石头路向上走,想着心事,跟以往心事重重地样子相反,这一次她越想越高兴,脚步都慢慢轻松起来。
走到园子上面栏杆里的庭院,眼前的乱糟让她雀跃的心咯噔一下,见自己出门前还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又到处都是鸡鸭鹅的臭屎。左边窗下和栏杆边正对的两个花坛里,她刚刚种好的两垄芍药,半尺高植株上的新蕾被鸭子和鹅吃得精光!她一看之下,心疼得也忘了自己身上衣服还湿着,跑过去看芍药花的残株。一边看一边气得头昏,栏杆边的红色芍药还罢了,这窗下的粉色芍药可是她千辛万苦从山下的人家要来的根茎,如今被吃得什么都没了,向来不爱求人的她,为了这几株花用了多少心思啊———这些畜生,要是她有了钱,一辈子也不要养这些到处拉屎的东西!
钱,什么都要钱。填饱肚子需要钱,饱了肚子之后的生活品质,更需要钱。而她只不过勉强填饱肚子,就奢望养花颐性的达人生活,是不是太过奢求了?
她心里一股火,就伸出手去,打算把这些没有什么用的植株折掉,手掌一碰,一朵躲在残叶后的花蕾轻轻晃了一下,小小的花苞看来安好无恙。叶望舒喜出望外,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家伙倒是命大!!”
她这么自言自语,想起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有一阵日子沉迷【红楼梦】,书里面的贾宝玉常常对着花鸟虫鱼自言自语,那时候同宿舍的同学还曾经说过“自言自语的人有强烈的自我毁灭欲望,容易自杀,不然就出家”———大学的记忆除了那一幕屈辱的,其他的都渐渐模糊了,唯独这一句话她却记得。
她咬住嘴唇,自言自语的人看来不是自我毁灭,而是想找个宣泄和解脱的法子,自己是不是太累了,也在寻找解脱?想到这里,长长地叹口气,觉得心口处压了一块铅的样子,幸好这时候屋子里传出俩孩子的吵架声音,她不再胡思乱想,快跑进屋。
小宝和小燕在厨房里因为分赃不均,争抢不休。叶望舒走到自己的屋子,她住的这边为了取暖方便,是卧室套卧室,当初是她爸妈的房间。她爸死了之后,母亲一个人搬到走廊对面屋子,现在叶望权要回来,母亲一直闹着要搬到楼上去,图个心静。
她在里面自己的屋子里换了干爽衣服。走到厨房,给两个孩子仲裁了一番,小宝小燕各自带着战利品找隐秘处藏起,以免互相发现偷吃。剩下的一点苹果桔子,叶望舒拿着进了母亲的屋子,看母亲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妈,你想吃桔子么?”
“刚才那个二胖子来,他还买东西,为了啥?”叶母手不动,只看着女儿问。
叶望舒知道妈会问起来,她也不打算隐瞒了:“他说我大哥要出来了,问我想不想出去打工,要是想去,他能帮忙。”
叶母点头,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猜他是对你有那个想法。唉,这二胖子长相有点太好了,不知道人品怎么样。男人相貌好,一点都没用,要做事踏实稳重,性格好,才是女人一生的依靠。”说到这里,叶母似乎想起来自己的伤心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忘记丈夫临死时光着身子躺在另外女人的炕上,她恨这个死鬼,他死的年头越多,自己越是恨他,甚至把现今家里生活的困顿,儿女的不幸统统算到那死鬼的头上。
叶望舒把东西放在炕几上,自己转身欲出门做晚饭,听母亲在身后叫她:“不要为了我们,就把自己随便托付给上门提亲的男人。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吧。比守着没啥感情的婚姻过日子强些。”
叶望舒想说话,看了母亲的脸色执拗,鬓边的灰发带着一丝凄凉,她把话咽回去,出门去了。
一个人在厨房里静静地淘米,想着母亲说的话。她作了二十五年的姑娘,从小姑娘,到大姑娘,而今成了村民眼里怜悯的老姑娘,她不想作下去了。有个男人上门提亲,只要人体面,能赚钱养家,又喜欢自己,还不嫌弃她们一家老小,她还有什么挑剔的呢!
她把柴禾架上,擦燃火柴,一点点的亮光在干燥的庄稼秆子上跳动起来,她盯着火光,感到火烤得自己的脸慢慢热了起来。手攥着拳头抵在嘴唇上,眼前的火光中闪着刘国志那张好看的脸,他穿着T恤衫黑色长裤站在小路边的样子,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阻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晚上睡觉的时候,忍不住把刘国志以前给自己写的信拿出来,一读再读。以往看着信上的字,因为想不起来刘国志的样子,终究隔了一层一般。这时候读他的话,想着他那样英俊的外表和活泛的心性,就觉得那字里行间似乎都有了深意。她心里知道自己想多了,可还是忍不住要自这平淡的问候信里,看出他对自己的心意。
这样反复地思量,直到夜深了,她才睡着。朦胧中总觉得天该亮了,睁开眼一看,外面还是黑咕隆咚地。如此反复几次,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看着窗帘缝隙里的月色,想到刘国志就在山下,心里又有些甜,又有些慌,在炕上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古诗里说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往记得的古诗词早就随着黑土埋进了泥里,此时触景生情,偏偏想起了这两句。想来作这两句诗的古人,必然跟自己此情此境差相仿佛。
她因为一夜没好好睡,天亮的时候,反而迷糊着睡过头了。等到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轻喊道:“望舒在家么?喂,有人么?”
她猛地一下子惊醒,爬起来掀开窗帘,那刘国志正站在自家门口。刘国志见窗帘动了,随着看过来,见叶望舒穿着贴身小袄,碎花的长裤,脸上犹有睡痕,就愣了一下,隔着窗户楞楞地看着她。
叶望舒一年到头,从来不曾睡到太阳一丈多高还不起来的,偏偏赶上刘国志来家里这天,她就醒不了。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懊恼,想着刘国志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以为自己是个懒姑娘。
她心里越是想给他好印象,跟他在一起时就越觉得不自在,只觉得自己到处都不完美。小跑着到门口,还一边跑一边检视自己的鞋袜衫裤,开了门,才想起头发仍乱着,忍不住抬起手梳拢一下。
门开了,刘国志见她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紫色的旧纱衫,乡下女人不讲究穿裙子,她也不例外,一条做工粗劣的半截牛仔裤,随便地套在身上,脚上是一双紫塑料拖鞋。整个人兀自带着刚起床的朦胧之意,手却高高地抬起拢着头发,这个姿势让她的胸部看起来很是丰满。
他知道自己不该看那里,连忙掉开眼光,听见她已经说:“我昨天晚上睡晚了,今天没起来。你吃了早饭么?”
“吃过了。我要不要先回去,等你忙完了,到山下我家的老房子叫我?”刘国志嘴上这么说,人却一动没动。
叶望舒忙把门打开,她想了一个晚上他来的日子,无论如何不希望他走,这时候做了个进门的手势,对他说:“进来吧。我一边弄早饭,你要是不嫌弃,一边等着一边喝点水。”
刘国志求之不得,迈步走了进去。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面厨房。北方到了夏天,通常都不在灶上煮饭了,因为灶膛连着炕,炕被烧热了,夏天睡着难受。叶望舒领着刘国志沿着走廊,一直出了后门,在房檐下给刘国志拿一把椅子,让他坐在上面,自己转身进厨房了。
刘国志还没到过叶家的后园子,这时候四面打量,见豆角黄瓜扁豆空心菜青葱西红柿韭菜等,郁郁葱葱地长得极好。远处的篱笆上,爬满了喇叭花,在早上的晨光里红的紫的开得正艳。自己脚下靠房檐处,两垄芍药及膝高,为了防止风吹倒了,芍药茎上还用竹条仔细地搭了架子。两边贴着房檐和菜地边种的贴地花,让这后园子的泥土都带着花香。
叶望舒,当年在学校里天上月亮一般的女孩子,学业容貌样样都让自己高攀不起,今时今日,看了她手下的这个家,这片庭院,她的慧心仍然让自己觉得局促。刘国志这么想着,听见厨房里传来轻响,叶望舒显然在收拾炉灶,一会儿功夫,见她搬出来一个乡下人家夏天用来做饭的半截小缸,放在离自己三四米的地方,转身又进了厨房。她进进出出几次,很快就在那小缸上架起了小铁锅,柴火从小缸地上挖出来的一个缺口送进去,只一会工夫,那锅里的杂米粥就熬好了。
她走到地里,摘了两颗黄瓜,拿着黄瓜走到地头上,见刘国志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不自觉就红了,对他红着脸说:“早饭好了,家里有现成的咸鸭蛋,我拌点凉拌黄瓜,你要不要吃点?”
刘国志楞楞地忘了回答,只觉得她穿着紫色的衣服,站在满目绿色的园子中间,显得好看极了。他老远地自城里跑回来,心中对自己的行为也没有什么信心。毕竟他记忆中的那个叶望舒,是十几年前的她,这些年过去了,叶望舒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谱。不想昨天在河岸上看见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儿,比记忆中那个梳着两条长长麻花辫子的小姑娘黑了些,丰满了些,这些年辛苦劳作让当初美丽的脸蛋带了些操劳的痕迹,可心里仍然觉得她那眼角眉梢透着清灵秀洁,像个自己高攀不上的月亮!
他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忙转开目光道:“不用麻烦了。我在家里吃得很饱。我听见楼上有声音,可能那俩孩子醒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楼梯哐哐响,两个孩子一起冲到后门口,看见锅里的稀粥和鸭蛋,就冲到厨房,一会儿各人端着一盆水跑出来,三下两下洗完脸洗完手,也不等姑姑说话,先就各自盛了一碗粥跑到厨房里吃起来。小燕大一些,还懂得跑走之前问一句:“姑,你吃了么?”
叶望舒无奈地摇头,教了很多次,这俩孩子还是记不住礼貌。她给母亲盛了一碗,递给小燕道:“你给奶奶送过去,咸蛋白奶奶不爱吃,把蛋黄给她。早上少吃些饭,中午咱们吃韭菜盒子。”
小燕听了中午要吃韭菜盒子,欢呼一声,端着饭碗冲进房里。
叶望舒自己把一颗黄瓜洗干净,递给刘国志,笑着说:“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你就拿这个黄瓜当水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