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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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梧祖上也是富裕过的。
繁华人烟阜盛处落了座御赐宅院，正门口蹲着两个气派的石狮，门上匾额乃是先皇钦笔写下。彼时他只是个十岁小儿，走在街上五六个小厮伺候，面如美玉，春风得意。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梧桐叶上，秋风一起，飘坠到青梧的脸上。他晃了晃脸，试图让它们顺着风继续飘下去，然而这破叶子似要与其作对，就是不肯离开。
青梧只好懒懒伸手，将枯卷的梧桐叶摘下，继续翻了个身，抿口茶躺在绵软的秋草上，对抄家时被伤到脑袋的弟弟讲述曾经的荣华时光。
说倦了的旧事本不必再提，他看了弟弟一眼，依旧耐住性子按照大夫的叮嘱，遍遍重复着儿时的光景。
弟弟青尧人不如其名，并无尧帝那样的大智慧，生下来便是憨厚模样。
说是憨厚，其实就是缺了点心眼，与青梧双双成了孤儿后，被昔日知恩图报的老管家从破落院子里揪出来，找关系送入了这破落的书院。
青尧本就伤坏了脑子，连生身父母都记不起，更何况每日要读那些之乎者也的经书？
于是便每日寻着法子逃课下学，一年下来，却时不时学会个雕花凿木、针线绣花的手艺，让人叹奇。
是以书院的先生弟子都知道，凡读书外的事情，皆是青尧的兴趣所在。
青梧自己曾经就是气走多位读书先生的顽劣子弟，却不愿看到弟弟视书为仇敌，一同进学后，便在这书院里勉强装个斯文青年，偶尔做些文章词句，以图给弟弟做个榜样。
“青尧，人之富贵不在彼时此日，虽居于泥泽之中，只要发奋读书，日后考个功名，也还有机会去重振旗鼓的。”
“兄长，我考取功名后，就能每日吃上肉包子？”
听了这话，青梧坐起身来，端正道：“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咱们连黄金屋都有了，还怕吃不起肉包子么？”
说罢，双手绕道身后，似乎在捣鼓些什么。
而后，他又将皙白的手背伸出，放在青尧的面前，满眼神秘。笑道：“猜猜这里面有什么好东西？你要是猜对了，就把这五文钱都给你。”
本来听说要猜，青尧立刻抓耳挠腮作苦闷装，然听见兄长最后一句话时，眼睛便亮了：“五文钱！可以吃肉包子了！”
青梧听后便笑着把手打开，里面果然是五枚可爱的铜板，他把它们郑重地放在弟弟的手上。悄声催促道：
“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去快去，晚些被先生抓到可就什么都没了。”
知道兄长说的是假话，青尧说什么也不肯独自享用，只赖在原地不走，满脸倔强。
催促良久未果，青尧最后忍不住轻踢了他一脚，连哄带骗地才撵走。
梧桐叶落下的地方便是百年前某个状元郎放牛的土地，其登科后为纪念曾经的艰苦岁月，命人在此建造了偌大的书宅。
青梧拿起扫帚慢慢悠悠地扫着，连带着它辉煌的曾经，与这枯黄落叶一并扫进无人知晓的渣斗里。
不知多久，秋风起，树叶落，没完没了，惹得青梧干脆把扫帚一扔，再次坐在树下托着腮发呆。
罢了，反正也没规定何时扫完，何不等到夕阳西下风渐停了再一并清理？
于是青梧三两下将落叶扫净，还在飘然而落的且不去管，大步离开。穿过两道抄手游廊，便听见群人在不远处有说有笑排成几队，立刻跟着凑了上去。
人太多，声音杂，瞧不清前面到底在干嘛，他便拉住身边同窗问：“这是做何事呢？”
“颜家二公子得些上好的宣纸与砚墨，送了些给咱们，此刻自然都派给先生那边。然他们又捎带了点其余的文具，虽说是人家不要的，可也瞧着难得，都在围着领呢。”
“哪个颜家二公子，我怎么没听过京都还有这号人。”
“哈哈哈哈……你说连颜家都不知道？真是逗笑！”
同窗笑着指着他，只当青梧胡说混话爱打趣，随后便不再搭理，自去领那笔墨。
青梧站在原地着实想了想，他自幼生长在京都未离开过半步，颜家——这是昨夜刚起来的新贵么？
见有人离开，手上拿着或纸或笔，脸色挂着笑意：“颜二公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竟然这样慷慨了。”
他也不再纠结什么颜家还是料家，心道，纵然是自己不需要，但若是领到些东西，一来能省下些花销，二来也能让弟弟换掉那掉毛的破烂笔。
于是他也跟着排队，费力踮着脚尖，终于看到中间快被分发完了的文具——刚好，那身穿颜家华纹服饰的小厮手中还有几支新湖笔。
所谓僧多粥少，人多了文具自然也不够分，剩下的这些东西怎么也不够人手一个，所以后面排队的弟子不免有生出急躁之心的，推推搡搡起来好不热闹。
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停下了嚷闹与拥挤，包括青梧在内，立刻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先生。”
这位先生白发苍苍，满腹经纶。
曾是颜家大公子的启蒙恩师，后因觉得这书院不可荒废，便辞了颜家，来这里收容些穷困的弟子，每日或多或少教些东西，也不至于让这些后生丧失志气。
虽是令人敬佩，却脾气忒坏，动辄便阴阳怪气地将弟子骂得狗血喷头。
此刻众弟子大气不敢吭一声，只当这哄抢的模样全然被先生看了去，成了那“啄木啄啄，鸣林响壑”的贪图小利之人，皆是面目微红。
唯独青梧仍旧是目似明星如点漆，微垂眉眼作恭谨模样，心中却惦念着颜家小厮手中的几支新笔。
良久，却不见先生训话，有学生壮胆悄悄抬头看，只见先生那张沧桑脸上似有怒意，吓得立刻弯腰更深，恭敬更甚。
“青梧，你过来。”
先生终于开口，竟点了青梧的名字，随后负手离去。
青梧心中暗自冤屈——他虽是也跟着哄挤，却还没抢到呢，怎么单单点他一人？
但先生发话，他必然是要去领训的，所以便跟着走到书斋，端坐在先生面前，未曾抬头，只听先生问：“地扫完了？”
“是。只是落叶太紧，时不时总是飘落，想来现在又是满地金黄了。”
青梧惴惴不安答道。先生不可能为了扫地这种小事单门将他叫过去，一定另有原因。
“颜将军派人过来问话，说府上缺了几名伴读书生，今晚就可过去。既然是去了将军府，吃穿用度自是不讲，另有月钱二两，你可愿意？”
还有这种好事，可青梧却未立即应允。
扪心自问一番，他既无斐然文章之才华，也未有悬梁刺股之坚心，浑身凿碎了也打不出二两文墨，充其量只能作出来些不成样的小词，登不得大堂。
他只问：“先生，颜家住着的是哪一位将军，我怎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弟子想来想去，也不知何德何能被颜家选中？”
先生倒是一时间怔了怔，随后回答：“颜将军三年前战退敌军，凯旋归朝，圣上特赐府邸，名动京都。你所伴读的主家颜溶便是他二公子，人倒是风流。”
说到这里，先生似乎从有些不以为然：“自然喜欢挑些模样不俗的，也全然不顾其他。”
人倒是风流……所以选中了他？
这下轮到青梧迷惑，他这么爱热闹又穿梭烟花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另有大公子颜卿，自幼习得文武双全，深得圣上褒奖，你若入了府或可见到。”
青梧听到颜卿的名字，心下一跳。
京都中还有与他生死之交重名之人——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不由得眼眶微润，想起颜卿三年前死于监斩，轰动全朝的冤假错案闹得百姓沸沸扬扬。当时青梧花光所有积蓄为其办下丧葬之礼，怎么可能又冒出来一个颜卿，众人竟全然忘记。
青梧思略一番，点头表示答应，他想要钱，也想要看看那颜卿是何等人物。
“……你愿意便好。收拾一番，自去吧。”
先生唇角难启，对他的回答颇为意外。
临了，又叮嘱道：“青尧虽不好学，但终究老实，你可留他在这，放下心。若是哪天你不愿在那了，也可回来。只要记住，大丈夫富贵不能淫，不可被蒙了双眼，以至于做出混账事来，若是那样，老夫断然不会饶你。”
青梧立即垂眸听先生教诲，忙道：“弟子定当谨记于心，不负先生师恩。”
只是，他又补充：“明日我要上山去给家中兄弟扫墓祭拜，恐要耽搁一晚。”
“不妨事，去吧。”
当最后一抹热烈的阳光照射漆黑如夜的眸子时，青梧微笑着踏步离开书院。
不敢相信，如今作为破落户的他也能有机会得到月钱一两的营生。这大概是和弟弟省吃俭用两年的花销。
穿过热闹的街道，踩过青砖石，路过旁边的卖花女，闻到拐角处包子铺中香味，满心欢喜、半点狐疑，全然未知身后有双剑眉微冷的双眸正紧盯着，似要将青梧生吞活剥。
家里的木门反锁紧闭，青梧摸出钥匙把门使劲儿一推，便能把门推出一道缝隙来，刚好容得下他细长白皙的双手。
啪嗒一声，门便开了。
进家门，便看到青尧在屋子里琢磨怎么把桌子腿修好。
“别修了——”
青梧将买好的肉包子放在桌子上，随手拿了一块砚台垫在桌腿上，把去颜府的事情全然告知了青尧。
他笑道：“肉包子，多吃点。”
可青尧的脸色却有些不对劲：“那个颜二公子可凶了，会不会欺负兄长？”
“你也认识他们？”
青梧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只碗，便掀开，见到里面整整完好的肉包子，鼻尖一酸。这傻弟弟，凉了也要等他回来一起吃。
“颜家这么厉害，或多少都会听说的。”
“……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对了，我昨儿买了纸钱放在柜子里，明天是颜卿哥哥的忌日，莫要贪睡忘记烧纸。”
青梧坐在桌子边，看着新买的十来个包子，却有些食不下咽。陪伴自己多年吃糠咽菜的好友三年前被斩，死之前也是吃了这样香喷喷的鲜肉包。
却见到青尧吃得正香，抬头问：“我哪里来的颜卿哥哥？那不是颜家大公子么？他什么忌日？”
“……”
青梧愣在原地，看着弟弟认真的模样，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满眼疑惑，却回忆起今日所发生之事，却教他怎生也再开不了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