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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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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们遇见了枯死鬼,就是那个讹人的掌柜!”
颜岫见水溶出来,立刻委屈巴巴地告了一状:“它还妄图咬我胳膊,你一定要帮我报仇,扔到烈火里烧得粉身碎骨才可泄我心头气。”
“不过是枯死鬼,一张符纸便可销魂,”水溶听闻这异事,竟毫不意外,只淡淡地看着颜岫,见他虽然毫发未损,却也没有全占上风的得意,道:“你怎对付不了?”
“……前些日子姨母让我入宫做伴,你也知道圣上明禁道术,我哪里敢练习。一时之间忘了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颜岫不曾抬头,只低低地辩解,面色微红。
此刻房间中还有青梧在场,水溶便也不再多谈其他,只道:“罢了,先休息。”
可青梧听到枯死鬼后,没端打了个激灵。
这形容真真贴切,那掌柜像是被抽干了血肉,一把散骨头勉勉强强凑出个人的模样,外面套上一张皱巴巴的皮,头发焦白杂乱,披在身后拖拽。
果真是个枯死了的鬼。
“那掌柜不会再找上门了么?”
青梧开口询问,闻到房间中淡淡的药草香,只觉得浑身舒爽,眸子竟倦倦地眨了眨,有了些浅浅睡意。
“这枯死鬼原本就是最低等的鬼类一族,它被烈火燃烧,且魂灵被他人操控,若是勉强挣脱出来,至少今晚没有力气再去寻人害人。”
“……原来如此。”
今日之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不是方才逃命时留下簌簌流血的伤口,疼痛感提醒自己这并非是场黄梁大梦,青梧想必要狠掐胳膊一把,妄图赶快醒来。
青梧星眸微转,不由得对这个水溶公子产生了更强烈的好奇心——提起凶猛的掌柜,清清淡淡地几句揭过便罢,丝毫未入了眼中去,不过平常而已。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也私下学习道术了么?应当是吧,不然也不会如此从容。
青梧微微蹙眉,略显沉思:“我在客栈不过一日,自问也没有得罪过谁。难不成只因为不幸,被随便选中成为了攻击目标?”
颜岫抢答:“没多少人知道我把房间让给你了,也许是冲着我来的?”
青梧听罢,想来也是:这小公子白天几鞭子得罪了不少人,说不定真如他所说,掌柜要害的并非自己,只是误打误撞碰着了而已。
“那公子又如何断定,掌柜生前是被下药所致失声?下药的人和暗中操控的人是否为同一人?他们将咱们困在这客栈中出不去,是为了图财,还是害命?”
这些问话在青梧看来已经约莫有了答案。
客栈中的有钱人就那么几个,目前都是相安无事。爱财掌柜在地上爬行时,青梧曾见过那爪子手上残留的金戒指。莫名其妙死了的那位看起来衣着平平,也不像是有钱人。
所以,凶手图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命。
青梧目光如电——这不是半只脚踏进黄泉路了么?
“青公子可能不知,枯死鬼叫声极其难听,且会挣脱操控人心智,偶尔会说出些正常人的话,操控者恐暴露自己,所以在下手前大多会将其致哑。”
“你别担心。有我二哥哥在,定然不会让那些不入眼的低等鬼类伤咱们分毫。”
颜岫既见到水溶,便早早宽心卸下防备,走到桌前,倒了盏茶水,口渴难耐,一饮而尽。
水溶见青梧神色微恙,便轻拂衣袖邀青梧坐下喝些茶水,宽慰几番:“害人者终会引火自焚,静观其变方为上策之道。”
此刻青梧也颇觉口干舌燥,只当是方才跑得慌了些,听了他的话,便坐下品茶,道了声谢。心中虽然也还在思索着掌柜之死,却没有再继续询问,打算以后回了家,翻找出破烂的藏书,细细再读几遍。
今日发生一切荒诞之事,他接受也需要点时间。
不料颜岫刚放下茶杯,头脑忽感眩晕,撑不过片刻,登时便脑袋磕到桌子,昏昏睡了过去。
“……他怎么了?”
“累了而已。”
水溶公子毫不意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从榻上取下一件小毯,盖在颜岫身上。接着便站在窗前捣弄些什么东西,皎洁的月光透在他的锦袍上,清风徐来。
青梧看得入神,见他拿着小纸包,细细动鼻尖嗅了嗅,道:“是槐花和降香。”
水溶将纸包打开,里面确实是这两味草药,他眉目清冷温和,目光专注,将研磨好的止血槐花与降香倒入瓶罐里,又往里面加了些不知名的香草,道:“青公子受了伤,怎也不说一声。”
“不必麻烦……不疼的,都没什么感觉。”
“怎会不疼?”
说罢,水溶轻轻抬起青梧的胳膊,隐隐听到青梧极小声的一道闷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也不等青梧拒绝,直接拿纱布巾在他胳膊上擦干净瘀血、上药。
“我儿时淘气顽劣,常常带伤回府,惹得父亲生气。有位旧友曾教我去山上采药治伤,时间一长,我竟也颇喜爱这药草的味道,即使无病无灾的,也带些在身边。”
水溶将青梧的胳膊伤口包扎好,动作极轻极缓,却是一气呵成。
“公子后来加入的那味药材是什么,我怎么从未见过?”青梧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诡异速度的止血药——他胳膊上的鲜血已经迅速凝成块,有些细碎小口子甚至结了痂,这绝对不会是药性温和的槐花与降香所致。
水溶清眸凝视他的伤口,道:“还是那位旧友,他临别时送与我的香草,说是有止血奇效,只是未言其名。瞧你刚才立刻能认出槐花与降香,难不成也精通药理?”
“精通二字真真羞煞我也,只不过药房跑得多了几趟,略微识得几味药材罢了。”
青梧见胳膊上的伤口约莫恢复得已经差不多,十分感激水溶的照料关切,却也深知彼此没有熟到如此地步,所以欢喜之余,更多的是有些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本来是自己巴巴上赶着的,现在倒整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抬眼间对上水溶关切的眸子,青梧只好微扬眼角,回以微笑,心下却不自然地砰跳了几番。
“怎会整日往药铺跑呢?”
水溶将桌上燃着的香灰拨弄成泥,随后点了柱新的安神香,静静问他。
“舍弟身子虚弱,须吃药续命,所以跑得勤了些。”
“也像岫儿一般顽皮么?”
青梧摇头:“那倒不是。舍弟自小乖巧听话,除了在读书上不讲究,别的一切无需操心。”
水溶也笑了:“这真让我羡慕。”
“颜小公子天赋异禀,卓越非凡,日后定当一飞冲天。公子教导有方,严慈相济,也实在是值得钦佩。”青梧瞧着熟睡的颜岫,虽然心中不喜欢他的没礼貌,却也是真心夸奖。
“青公子谬赞。独自照料幼弟着实辛苦,将来若是有什么困难,不要客气,直接去将军府寻我,力所能及之处必然帮扶。”
青梧眼底狐疑乍然一现:他怎知道自己独自抚养幼弟的?
之前攀谈时从未提起过。
他刚要再行试探问去,便不经意间嗅到除安神香以外的味道——那是烈火烧焦了的烟味!
霍然起身,青梧来不及往门口跑去一探究竟,那房门便被其他客人拍得咣咣作响:“快出来,你隔壁房间着火了,再不出来你们都得死里面……怎么没声儿啊,不会睡着了吧?”
说话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约莫和颜岫相仿,这让青梧立刻回话:“没睡呢!”
烟味越来越浓,水溶已经掐灭了安神香,并将剩余的香料扔到榻子底下,叫醒了睡着的颜岫。睡得发蒙的颜岫稀里糊涂被二人架着走出房间到了楼下,大火正在燃烧,其余不想死的人都在奋力泼水自保。
而提醒他们逃命的少年身穿黑白小道衣,身后背着个方方块块的小行李,满脸是灰。
青梧眨眼间已将这小道士观察个仔细,那小脸儿洗干净应当是个白皙清秀的,可他从未见过。这个生面孔此刻正指挥着其余人救火,来来回回上楼确认还有没有人落在楼上。
“呦,这不是那臭小道士么?”
颜岫清醒过来了,看到火势凶猛,估摸着掌柜的魂灵就算被救出来,也得烧成渣渣了。忙里忙外的少年身影让他看得眼花缭乱,直到盯着少年背后的方块行李时,才猛然记起这是位熟人。
“哥,你还记得吗,那个臭道士的臭徒弟,之前还和我打过架的,叫什么来着……趋灵儿。听名字就像个憨货。”
水溶默默看着烧起来的房间,先是一言不发,后听颜岫来搭话,只冷淡道:“不记得了。”
为了不让这个客栈葬身火海,青梧也加入了泼水队伍当中。他虽然伤口愈合,然而还会偶有疼痛,之前水溶叮嘱过在彻底恢复之前不能乱动,可火势紧张,便也顾不得许多。
水溶见青梧执意救火,拦他不住,便默默走到角落中,在众人忙乱之下,轻挥一角衣袖衫,那房间的火势便渐渐灭了下去。众人庆庆欢呼,认为泼水终于奏效,于是更加奋力搬水扑火。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才有人在沉默中说了句:“到底是谁他娘的放得火?”
青梧和颜岫的脸色立刻闷了半刻,却听见趋灵儿举起白瘦的胳膊:“……我。”
只单这一个字,便触了众怒。腰缠万贯立刻跳起来,揪着趋灵儿的衣领子道:“小破孩儿,知道你干了什么吗,差点把咱们都烧死,这么多人命和钱财,你赔得起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
趋灵儿委屈辩解:“我一觉醒来,寻妖台就冒烟了,要知道,寻妖台可是最有灵性的东西,它从不会说谎。能让它冒烟的东西,一定是个十分狂魔的妖类!我只是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
“呸!什么妖啊魔的,你该不会是个道士吧?”
“瞧他那打扮,好像是。”
“道士……这不是触犯律法了么,咱要不要去举报?”
“报官也得先下山啊……这道士差点把咱们烧死,没个十年八载的是逃不掉了。”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趋灵儿急了:“寻妖台不会骗人的,这客栈里真的有妖!”
又听他委屈垂眼喃喃道:“可我去找到那房间时,为了以防万一打不过那只妖,就将祖师爷留下来的唯一的炸药符咒扔进去了。谁知道……就只是个低等的枯死鬼……”
大家虽然嘴上骂着趋灵儿,说他胡咧咧,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但是没人出面将趋灵儿暴打一顿或者捆起来,都心知肚明地达成一致意见:这客栈可能确实有些古怪,这小道士虽然不太精通,但好歹可以镇镇场子。
腰缠万贯首先道:“你是我抓住的,应该和我住在一个房间,以防你再跑去发疯。诸位没意见吧?”
八字眉皱眉:“大家还是聚在一起吧,我可不敢单独住在一个屋子。”
此刻的趋灵儿又道:“这枯死鬼已经发动过一次攻击了,只不过大家都睡得昏死过去,没人听到动静。是谁点的迷魂香?”
他扫视一眼众人,目光停留在青梧和颜岫身上,最后怔了怔,而后恍然大悟一般,伸手坚定指向颜岫:“我去房间找你们的时候,就闻到你们房间里的味道最浓,虽然后来又换了安神香,可我不会闻错的!”
“臭道士,你空口无凭,为什么栽赃人!”
“就是你。这里面最有嫌疑的就是你。颜家小公子,谁不知道你恶劣不堪,走到哪里搅和哪里。掌柜无缘无故被人做成枯死鬼当傀儡,为的就是取众人性命。说,你是不是幕后凶手?”
众人一听立刻惊骇,有人道:“原来他是颜家公子,竟然学习道术害人,不得了喽!”
青梧已经感受到了身旁颜岫的怒火中烧,他听见鞭子呲呲摩擦的声响,知道等会儿可能必有一场乱斗,再看水溶目光微冷,只用眼神示意颜岫:莫要生事。
颜岫被水溶强按怒意,却也不甘心被平白泼脏水,便嗤声笑道:“小道士你整日胡说八道,活该被北静王爷屠了道观,灭了满门!”
这话忒忒恶毒,正中趋灵儿心中痛楚,惹得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话,竟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