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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胆小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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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严修又重复了一遍,游弋明的暖融融的气息笼罩在周围,严修不知怎的,眼泪流得有点收不住。
事情按着预料外的方向进展,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没有供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
游弋明被修的眼泪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维持着一条腿曲着抵在扶手上的姿势,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了?怎么回事啊?”
可是有人安慰时,眼泪是流不尽的。
直到曲着的腿都麻了,他看着严修的框都干得有些发皱,才抓住机会说:“走了,一直待在别人家是怎么回事?”
严修点头,游弋明又监督他把毛衣和卫衣穿上,才拎着他的书包往外走,一走出房子外,刺骨的寒风就往脸上刮,疼得跟碰撞到刀子上一样。
游弋明弯腰扶起倒在院子里的共享单车。
严修翁声问:“这里可以停车?”
游弋明很快道:“没停。”
他掏出手机,见手机里弹出了几条信息,又是骑出服务区,又是超过两小时未还车的,已经被扣掉十八块钱,游弋明怕严修知道了说他,很快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把拉链拉上?”
严修走近几步,“拉链坏了。”
游弋明拽着拉链把人往前拉了些,拢着领子检查了下,估计是脱下来的时候很暴力,拉链已经被拽飞了,游弋明又黑着一张脸,看着低头理衣服的严修露出一个圆圆的发旋,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一脚跨上自行车,“上来。”
严修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坐下,他以现在的身高,能轻松地跨上后座。
游弋明刚想气走,又说:“不然打车吧?会被交警拦吧。”
严修有点心不在焉,“快走吧,这儿没人管。”
两个高大的男生挤在一个小黄车上,庆宜环山,温度比其他邻市低一点,带着潮气的冷风灌进衣服里,顺着他们的脖子侵袭皮肤。
严修一瞬间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其实从他能打理自己的生活开始,他就很少让自己挨饿受冻了。
车子缓缓行驶,驶过熟悉的道路,滑过一条长的车辙痕迹,行驶过一个坡道,硌了一下,严修一个没稳住,身体往前冲了些,下意识地双手撑在了游弋明的后背。
男生的后背很宽很坚实,还微微地僵硬了一下。
严修心中咯噔一声,他很忐忑,刚刚的一通发泄,让他如同剥光了衣服站在别人面前。哭过之后,思维又清明起来,他看着前面的男生,男生穿得单薄,一点也不怕冷似的,领口处微微敞开,后颈的椎旁肌肉稍稍隆起,形成一道小小的沟壑。
他看得有些入迷,尴尬夹杂着一丝丝悲伤的气息就这么席卷了他的思维;他不由得想:他们刚刚聊到哪儿了?
这个人现在是什么意思?
感情是一种很难操控的东西,比如他之前能按时看书,能有计划地应付赵世崎的骚扰,能规划到滨城之后要怎样生活,可是现在他的情绪都很受眼前这个人的影响。
要是游弋明拒绝了他怎么办?严修这样想象着——
他的生活仿佛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那些习题和计划就会在突然之间变得索然无味,他不知道每天按部就班生活的意义在哪……
还不知道多久才能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
小巷子里不能停车,游弋明把停在外面的停车区,跟严修一前一后地往家走。
严修走在前面,他敞着衣襟,背着书包,低垂着头,一直在猜游弋明的意思。
走到“杏色成人”的门口前,严修转头看了游弋明一眼,指了指店门口,“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说着弯腰去地垫下找到钥匙。
“严修——”身后的游弋明叫住了他。
严修此时仿佛又看到壁炉里的火苗闪烁着,跳着生动的舞蹈,他的心脏跳得很快,缓缓转过身,“怎么了?”
游弋明摸了摸鼻子,“我点了外卖,来我这儿吃饭吧。”
严修心里那束火苗忽地熄灭,他垂着眼帘,转身开门,“我不想吃了。”
“怎么又不吃饭。你中午就没吃吧。”游弋明走上台阶,伸手拽他的手臂,把严修拽得反过身来,一脸忧心的看着他准备说教,看到严修的一双眼睛又红了。
游弋明愣了愣,结巴道:“怎——怎么了?”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严修仰着脸问他,他的眼眶出微微发红,显得周围莹白的皮肤无比菲薄,“你不是家教很好吗?是你自己说的,别人跟你表白了你得有个回应啊,为什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别人跟他表白了?
游弋明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木然问:“你是说,你说想跟我在一起啊?”
严修仍是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游弋明腹诽着,说一个“想”字也算表白?但看着严修一张极其认真的脸,是万万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他也凛着神色,严肃地说:“我的回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可想跟你在一起了,等你高考完,等你上大学,或者等你到了三十岁,想谈恋爱想得不得了的时候来找我,我都可以。”
严修的已经极快的心跳又加速了些,他紧张得脸声音都有点颤抖,游弋明的话落入耳朵,又被他不断地在脑海播放,反复分析,确保自己没有听错。
过了很久,渐渐的风雪灌进他的鼻子,他感觉鼻子也冻的生疼,才喉结一滚,咽口唾沫说:“现在呢?也是一样的吗?你知道我喜欢——”
“哦——你喜欢那个啊?”游弋明立即抢过话,但无论是如今十八岁的少年身躯还是三十岁的处男心理,都藏不住在心上人面前交流这件事情的羞涩,他的脖子也红了一片,哑着声音说,“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说完偷偷观察严修的表情,只见严修抿着嘴唇,一只手还压在书包带子上,拇指不停地搓着带子,一副紧张纠结的样子。
严修可能因为这件事情惴惴不安了一路,游弋明反应过来,心里酸的不行;那点羞耻心也跑得干干净净,他清了清嗓子说:“这有什么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癖好,你这还算好的,你不知道,更奇怪的我都见过——”
看见严修眯着眼睛看他,游弋明又马上改口说:“总之,没什么问题。严修,有人喜欢用左手,有人喜欢用右手,有人瓜子脸,有人地包天;有人脸上长痦子,有人脸上长红痣。”
他说着,伸手推开严修的眼镜,点了点他那颗无比鲜艳的红痣,“这有什么呢?不管长不长痣,不管长什么颜色的痣,我们都是正常人,只要不妨碍到别人,就没必要在意别人的评价。这也只是你的一颗新的痣而已,我完全能接受,我像喜欢你这颗红痣一样喜欢你其他的地方。”
看着严修久久回不过神的样子,游弋明又生气地问:“是谁跟你说这样有错的?”
严修瓮声答:“赵世崎。”
“喜欢男的已经很不正常了,何况是你这样的呢?”
“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都怕别人发现他们,他们只能自己跟自己玩,正常人哪怕在网站上看到这些资料,都会大声吐口水说晦气。”
“严修,这样是见不得光的。”
“小修,你要让别人发现我们吗?”
“小修,可能你才是叔叔的儿子,你要管叔叔以后的生活啊……”
……
“妈的,垃圾!”
严修带着痛苦的想象被游弋明的一声咒骂打乱,他回过神来,见游弋明跺脚碾台阶下面湿漉漉的青苔,又抬眼跟他说:“他就是个人渣,他说的话也是垃圾!”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都冲上脑子,严修想:人为什么要克制呢?克制是为了更自由吗?那他克制了这么多年得到过什么自由呢?人为什么不能服从自己的欲/望呢?
他的欲/望是什么?
仿佛回到那天在动物园时,他处于一座高耸而破旧的独木桥上,他行走得艰难又谨慎,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游弋明从他的对面走来,他就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为了什么了……
此刻的严修反复能听到心里那块陈年巨石轰然碎裂的声音,他百感交集,不知道是在问谁:“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些?”
游弋明以为他是问自己为什刚刚在赵世崎的房子里不说,答非所问地解释道:“我以为你不愿意别人提这些私密的事情。”
随后真诚道:“对不起。”
随后,他走近了些,长臂一展,猝不及防地就把严修揽进怀里,拍了拍他僵硬的后背,说:“严修你是个胆小鬼,一直因为这个紧张吧。”
严修微微直起身子反驳,又被他压下去,嗓音低沉地说:“对不起啊严修,你一个人压力很大吧,我应该早点知道的。”
严修忽地就不想动了,任凭寒风肆虐,他伸出手臂,隔着厚重的羽绒服笨拙地圈住游弋明的脖子,冰凉的手指就搭在他后颈肌肉间那道浅浅的沟壑内。
天上似乎落起了小雨,严修感觉脸上一片湿润,想抬手摸摸,就听见游弋明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呢!宝,不要管那些垃圾的话,你应该相信自己,你特别好,特别优秀,是个人见人爱的男高中生!”
严修闷声笑道:“真的吗?”
游弋明提高了点声音:“当然了!人人都能考第一吗?我高考走狗屎运估计都只能考六百出头;而且,你不好我能为了你跑这儿来吗?”
游弋明老是说这句话,严修以前只是把这当成一句玩笑,这会儿突然紧张起来,“赵世崎不是说你家破产了你才躲这里的吗?”
“破产?”游弋明忽然站直了身体,看着严修,一脸不可置信地说,“我就说你别信这些个人渣说的了,我家好着呢,什么时候破产了?他自己才是生活不如意,坑完你又来编排我。”
严修放心了些。
就在这时,一点黄色的灯光擦进狭窄漆黑的巷子,紧接着他们就听着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
游弋明把严修放开,“操,外卖都来了,上去吃饭!”
说着拉起严修的手,两人一起往对面的楼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