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远寄双飞  ...
            
                
                
                    - 
                          “阿沅?”见她不开口,晏微又试探着问了一声。
  “没什么。”回过神来,顾沅秋不觉自嘲地一笑。青鸾是自愿走上这条路的,她亦是。
  既以受限之躯行强求之事,早该算到难得善终,好在她并不怕。
  晏微却忽然将手放至唇边,吹出一声长长的呼哨。一匹白马沿着街边奔来,哒哒马蹄过处,又惊起一片路人的惊呼。顾沅秋猛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脸色已经白了几分,但待那匹白马来到身边,晏微却并未上马,只是扯住了缰绳,安抚地顺着它的鬃毛。
  “阿沅现下可有空闲?”不等她回答,他便接着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不过这儿不是说话之地,我想带你去别处。”
  顾沅秋犹豫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色,提醒他道:“殿下,时辰可不早了。”
  晏微一脸的满不在乎:“正是要现在去才能见着。”那马在一旁晃着脑袋打了个响鼻,似乎也在回应着他的话。
  他今日态度颇有点奇怪。真要说起来,自从几日前他在醉香楼设宴、为青鸾赎身后,这还是他们二人第一次面对面地好好说话。不知是她近来心中本就不安,还是听了晏微方才那些话的缘故,此刻看着晏微张扬而明亮的笑脸,总觉得他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不是传闻中那个斗鸡走狗、无事生非的纨绔,也不是文亦非口中心机深沉、喜怒难辨的世子。至于他是什么,她还没有想好,但似乎,她不该借着旁人之眼来看他。
  不行!念至此,顾沅秋忽地一惊,习惯性地又将指甲掐入了掌心。怎么能忘呢,他一句话,便能决定青鸾日后的命运。什么情意、什么痴心,在他那里不过是一场玩笑,他真正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就连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即便他亲口告诉了她,她又敢相信吗?
  她不敢的。她也不能。
  “既然如此,我便陪殿下走一趟。”客气疏离的语气,她能拿捏好的。
  晏微已经跃上了马背,又俯下身伸手给她。见她一时没有动作,他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便认真解释:“这条路人不多,而且我技术很好,绝不会伤到人,和上次不一样,我保证。”
  顾沅秋咬了咬嘴唇,终是轻轻将自己的手掌搭上了他的手,一个借力便跃上了马背,正好坐在了他的身前。同样的人,同样的姿势,只是顾沅秋这次气息沉静,晏微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微乱。
  第一次的见面实在太过荒唐,他有时梦中仍会梦见那一幕,不同的是他虽使足了力气却仍控不住马缰,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和那个孩子一起倒在马蹄之下。
  若是换一个方式,换一个时机该多好。他会比那人更早找到她,不必她这样小心地伪装和克制,尽他的全力将她保护在自己身边。
  奔出城门之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晏微并未停顿,催着马便往离城最近的玉阳山奔去。白马雄健,虽载了他们二人,上山时仍不见丝毫气喘,四蹄生风,行走如飞。
  “不问我去哪里吗?”晏微低头时,身前之人的发丝便会拂过鼻端,迎面送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我来过这儿。”顾沅秋却轻声开口。山路上风声猎猎,她声线又柔,晏微不得不俯身再靠近一些,好能听清她说的话,“我之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一个人来山上。我会骑马,但那时没有自己的马可骑,都是偷爹爹的。”
  爹爹那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几乎只是呢喃着便带了过去:“这玉阳山虽然不高,但景致清幽,一路上了山,看着路边这些野木花草,心就静了下来。到山顶时,再难过的事情也都忘掉了,只觉得即便只是坐在那儿吹吹风,也值得活这一场。”
  晏微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明明她说得相当轻快,他却有些不忍卒听:“阿沅在那时……也会有不开心之事吗?”
  “我娘亲……”许是山风拂去了暑热,这么些日子以来,她是头一次感到了一丝畅快,话出口后才察觉自己说得过多了,“不过是家中琐事罢了,说出来让殿下见笑。”
  又是这样,晏微想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在自己面前,始终不肯真正地敞开心扉,就如她坐在自己身前的姿势一样,背脊绷直,摆明了从未对他放低警惕。
  其实这样也好,只是他先前存了些奢望,此时胸口难免堵得发慌。
  白马长嘶一声,惊起了路边树上的雀鸟。夕照的余晖洒落,他们面前赫然出现了一片染着光晕的平地。这儿已是玉阳山的最高点,再往前便无路可去。晏微却不急着动作,直等到那马下一秒便要踩入悬崖时,他才猛地勒紧了缰绳,逼得白马半个身子都直立起来,又是一声长长的嘶鸣。
  他本以为顾沅秋会尖叫,但她没有,方才的整个过程她都十分安静,甚至连肩膀也没有颤动一下。
  “就是这里吗?”
  晏微沉默了一下,自己先翻身下马,随后抬手去接她:“嗯,下来看看吧。”
  山顶的风比山下更大,顾沅秋的面纱被风撩得一阵翻飞,索性解下了它收入怀中。这里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丝毫没有登临高处的紧张感,反而觉得心中安定。就好像她依旧是沈家那个受着无尽宠爱的姑娘,即便心里难过了,只要来这儿吹吹风,发发呆,回家后,爹爹还是会备好她爱吃的糕点,哄她逗她直至她开心。
  心底突如其来的一阵酸涩。她背过身去,不想让晏微看见她发红的眼眶。
  没有爹爹了,再也没有了。
  她在悬崖边坐下,让自己双腿悬空,手撑着崖岸,慢慢闭上了眼。清新的空气,啁啾的鸟鸣,风吹叶落的声音。她方才没有骗晏微,确实是这些东西,让她觉得有活一场的勇气。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
  感觉到有人亦在她身边坐下,调整姿势时冰凉的手指触到了她的:“想来我果真没有看错,阿沅和其他女子不同,胆子真大。”
  顾沅秋有些贪恋这一瞬的自由气息,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可之后半晌都不闻身边之人的动静。她忍不住偏头朝他看去,却一下子撞进了他明亮的眸中。
  他的背后是半轮落日余下的暖色辉光,他就在这辉光之中温柔地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淡却发自内心的笑意。
  咚,咚。心脏停跳了半秒后,却忽然加速跳动起来。她顾不上自己的表情是否过于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撇过头去,避开那一双映着夕晖的眼。
  察觉到她的失态,晏微先是愣了一下,其后嘴角的笑却莫名更浓了几分。他轻轻摇晃着垂落在崖边的双腿,语气里也带了些笑意:“我和阿沅一样,难过的时候就爱来这儿,我想,站在高处,人的心胸也自会宽广。山河万里,地阔天高,终有我容身之处,何必囿在一处小小的城墙里,沉寂无声地过了这一生呢。”
  顾沅秋的心跳还未定下来,却已慢慢转过头来,忍不住又看了晏微一眼。她本不想在此时提这个话题,奈何她胸中发闷,直是不吐不快。
  甚至,她一边心惊一边克制不住地想,若身边之人不是晏微,而是裴允,或是其他哪个同她的身世毫无牵扯之人,听了他这些话,这些她想说却已无力说出的话,她或许会放任自己伏在他的肩头大哭一场。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殿下,茶馆中那说书人所言,都是真的吗?”
  晏微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大多数……都是真的。”
  “这是说,还有什么是假的?”
  “不该说假,只是他到底是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顾沅秋沉默了一下:“我亦是外人,殿下若不想说,我也无意让殿下为难。”
  “不,”晏微摇头,口气坚决,声线却温柔,“阿沅不是外人。只是有些事,现下看来,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他抬头望向飞向天际的一只巨大白鸟,它飞得很稳,平展的双翅上亦染着暖色的光。
  “就好像,若是我喜欢一个人,在我还不确定能否好好保护她时,瞒着她,比告诉她更好。”
  **
  回府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顾沅秋草草沐浴过后,趁着睡前的空闲,又坐在灯下翻开了医术。心莲为她端来避暑的绿豆甜汤,她接过时不经意般问道:“适才世子唤你去,可问了些什么?”
  她待婢女们很好,心莲对她一直都毫不隐瞒,比起晏微反而更亲近她几分:“世子说了,天气虽热,但也要留意着别让娘子贪凉吃冰。对了,世子还问,娘子近日身上用的是什么香。”
  顾沅秋搅动甜汤的小匙顿了一下,磕在瓷碗壁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你如何答他?”
  “我自是实话实说。”心莲说到此处还忍了忍笑意,“娘子觉得近来暑气重,裴公子送来的荼芜香闻着有些腻了,特意请京里制香的匠人换了几味配方,尤其加了世子最爱的一味檀香进去。我还说了,娘子制了不少,若是世子闻着喜欢,改日娘子再给他送些。世子听了,可开心得很呢。”
  这丫头……顾沅秋忍不住想,倒是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