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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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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王骗了他。
起初只是让他帮忙传递帝都的信息,可从来没告诉过他,他们居然联合了吐蕃一起攻打大楚。
他对楚玹霖怀有深深的仇恨,同时对大楚对漠北的压制也心生反感,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并未真正下定决心取楚玹霖的性命。
或许在抵达之前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踏足这戒备重重、警觉非常的皇宫后,他深知自己根本无力对楚玹霖下手,这不过是心中的一丝幻想罢了。
如今大楚战火四起,楚玹霖定然很焦虑吧?
听青松所言,近日皇宫之内,圣上与众多朝臣日理万机,以至于连用膳之时的闲暇亦无。那漠南王原本易于应对,岂料吐蕃突兀介入战局,东西对峙,大有将大楚分割而治之态势。
苏赫轻叹一口气,似乎毫不介意寒冷,径自推开窗户,任由冷风拂面。
近日的大雪依旧挂在树梢,流云殿并未如其他嫔妃的宫殿那般布满繁花绿叶,唯有最朴素的陈设。
“霖哥哥……若是你知道了我做了这些事情,会怪我吗?”
肯定会将自己五马分尸吧。
苏赫在寒风中沉思,任何一人,绝不容许身旁之人对自己背信弃义,楚玹霖身为万民之主,此理更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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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去支援的刘聪最后还是没及时赶到,嘉峪关、酒泉、甘州三地被吐蕃占领,楚军伤亡惨重,无法继续守城,只得退后在金昌安营扎寨。
而身后的阿古虽有文江雁誓死抵抗,却也丢了靖远县,若不是黄河帮了她的忙,阿古怕是要攻进铜城了。
在这场激战中,文江雁不幸被阿古铁爪划伤了一条胳膊,幸而她命大福大,仍旧保住了性命。对她而言,这点皮肉之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击退眼前的强敌。。
辽东三省的战况更为惨烈。
段笑天与漠南王正面交锋,夜以继日地拼杀了四天三夜,倘若不是漠南王不幸丧失爱子,恐怕战火还将持续燃烧。
尽管成功击退了漠南王,但楚军同样承受了巨大的损失,兵力折损高达七万之众。
最为关键的是,漠南王出其不意地袭击了辽东的粮仓,即便救援措施得力,在这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也难以确保粮草供应充足无缺。
“段老,先处理一下伤口吧,天气寒冷,伤口遭遇二次冻伤,怕是这条腿便不能用了。”
在辽宁的营盘中,段笑天一瘸一拐地在文案前商讨着接下来的战局,这时,行医官步入室内,见到他伤势严重却依然身着战甲,不禁上前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同行的副将也劝道:“将军,先看伤吧,漠南王刚失去一个儿子,一时半会应当不会再攻打了。”
段笑天自战场归来,未曾稍歇,即刻着手战后损失统计工作,并与副将们细心商议后续防御策略。桌上的膳食,早已由热转凉,而他浑然未觉。
“这点小伤而已,无大碍。”
段笑天被搀扶着过来坐下,行医馆过来褪去沾满血的裤子,有些布料都已经粘在了腿上。
“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天气寒冷,我看明日大概又要降雪,告诉行军厨,给战士们多加点肉暖和暖和!”
“好,属于这就去。”
医馆主人目睹那裸露在外的骨折肢体,心中不由得一紧,即便骨头已刺破肌肤,那人却依旧强忍痛苦,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无碍。
若非久随段笑天,深知其性情,医馆主人几乎要怀疑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是否真的感觉不到疼痛。
“老将军这腿至少得养百来天,骨头都要断咯!”
“唔,死不了。”
段笑天手中紧握着那张地图,目光专注地审视着;他的发丝蓬乱,覆盖着尘土,两侧鬓角处的黑发已悄悄染上了霜白。
“漠南王的实力不容小视啊,此战又有了杀子之仇,再开战,必定是一场恶战。”
行医馆叹息道:“是啊,让老臣想起当年木公造反,我军也是经历着这样的战况,好在最后胜利了。”
顿了顿,又说:“可惜那场恶战我军失去了太多太多将才,就连先后也未能幸免。”
段笑天听闻此言,终于将手中的地图放下,目光落在自己那条几近废弛的腿上,仿佛沉浸在了悠长的往昔之中。
当年的木公叛乱出乎所有人意料,毕竟他曾是皇上与顾皇后的挚友,共同历经生死,情谊深厚。
然而,就在他被御赐婚姻的那一年,他却发动了叛乱。
他与木工之间的那段曲折情感,纠缠不清,难以道明究竟孰是孰非,亦难以探明在木工与他心中,那份情感谁更珍视一分。
起初,楚萧只是派遣使者前往辽东进行和谈,旨在邀请辽东王亲自赴都城相见,不料木公竟然杀害了前往辽东传达圣旨的朝廷命官。
楚萧勃然大怒,未几,便迅速点齐兵马,挥师直指辽东,以靖叛乱。
回溯十年之前,辽东便曾一度陷入战火纷飞,那时由顾星舒将军耗时八载,方才将烽火扑灭。
而十年之后的这场叛乱,却是大楚皇后顾衡与楚萧携手,共同踏上征程,再赴辽东,以恢复往日安宁。
那场激战迅速落下帷幕,仅仅半年光阴便实现了安定,然而代价却是众多生命的消逝。
在这之中,不幸罹难的便有大楚国的皇后,顾衡。
这成为了他此生对楚萧亏欠最深的痛。
实际上,那场至关重要的城门谈判,原本应由他亲自出马,然而顾衡担忧木公对他有所不利,加之那时他身受重伤,卧床不起,因此不得不乔装打扮,以他人身份前往赴约。
谁知道木公是以与学生顾衡同归于尽的决心前来约定的,因此最终造成了顾衡的伤害。
尽管楚萧事后并未责怪他,顾衡也亲自告诉自己,不必介怀,他对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到后悔。
可是段笑天想,他后悔啊……
“段老?段老?”
“嗯?”
段笑天从沉思中惊醒,行医馆的医师正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而他腿上的伤口,不知在何时已被细致地缝合。
“我这里你不管了,你去看看其他将士吧。”
段笑天摆摆手将他使走了。
坐在行军床上良久后,他慢慢拖着腿起身来到桌上,凝视着帐篷摇曳的那两扇门,似乎在默默诉说着心事。
他的发丝蓬乱如草,颜面布满了擦伤的痕迹,身上更是遍体鳞伤。然而,这一切对他而言,已然司空见惯。
亦深知,此刻的他绝不能倒下,他有责任为楚玹霖守护这最为关键的一关。否则,百年之后,他将愧对先帝,愧对先后的在天之灵。
那时,先后受伤,众人顿时陷入了混乱,无暇问责漠南漠北,片刻不敢延误,火速将先后护送至帝都。
遗憾的是……先后不幸身受重伤,长时间无法得到有效治疗,眼睁睁看着生命渐渐消逝,却无能为力。
他对木公满怀怨恨,无论有何深仇大恨尽可向他发泄,若想要他的命便拿去,何苦背叛,还伤害了皇后。
最后先后依旧没撑住。
他自愿请缨,远赴辽东边疆,数十年如一日,守护着国家的安宁。然而,转瞬之间,几十年过去了,南蛮再次犯境,他心中疲惫不已,但肩上的责任不允许他有一丝懈怠。
执笔在手,沉吟良久,在这最后一封书信中,他决定向帝都寄去一份家书,以防万一。他内心有无数话语,渴望与楚玹霖分享。
……
帝都。
岁末将至,连遇数场瑞雪纷飞。
一边烽火连天,一边欢声笑语,洋溢着浓郁的节日气息。
苏赫最近都没能见到楚玹霖,以前不见觉得安生,如今却不知怎了,越来越想他。
于是这日晚膳后,他主动去宣政殿找楚玹霖了。
每到年关时,按照往年惯例,每个地域的封王都要进都献贡,向楚玹霖贺岁。
但是今年四处起战火,楚玹霖应当不会允许他们进都,这样一来,漠北王定然也来不了。
“皇上,苏赫求见。”
楚玹霖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他来做什么?”
楚玹霖恩宠苏赫,但如今皇上对战事犯愁,饭都吃不下,哪里有心思寻乐。
“奴才见他手里抱着个东西,若是皇上不见,奴才这就打发他走。”
楚玹霖放下折子:“不用,叫他进来吧。”
赵福应声去了。
这个外族世子虽在皇宫不受他人待见,皇上却对他始终友善,和旁人还是有区别的。
苏赫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赵福极有眼色,带着其他人都退下了。
苏赫见楚玹霖面色凝重,一手撑着额头,好像很疲惫,便小声问他:“霖哥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楚玹霖站起身,信步至他面前,打量着苏赫那已显著拔高的身形,心中忽地涌现一念:这孩子自踏入大楚,转眼便是一载时光。
观其成长,已是肩并肩的高度,少年果然生长迅速。
“你已跑来打扰了,朕还能说没有吗?”
苏赫罕见地泛起一抹羞涩,轻轻搔了搔头皮,将怀中温热的烤红薯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随即递给了楚玹霖。
“臣听说霖哥哥近期胃口不佳,也不知这烤红薯霖哥哥喜欢吃不?”
楚玹霖微微一愣,带着几分无奈向他询问:“你来就是为了给朕送烤红薯?”
“是啊,还是热乎的呢,臣一直揣在怀里没敢往外拿。”苏赫又往前递了递,献宝一样,目光炯炯望着他。
苏赫如今汉语说得流畅自如,不复昔日那般生硬,现在的他,倒真有几分大楚公子的风范。
楚玹霖近日确实食欲不振,战事紧迫,加之暴雪封阻道路,导致粮草不继,后勤补给捉襟见肘,这对于当前楚军的处境无疑是雪上加霜。
此时,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红薯上,腹中不禁泛起一丝饿意。
那红薯的香气浓郁扑鼻,单是闻之,便觉得甘甜诱人。
楚玹霖接过去,问他:“朕并未听晚膳有红薯,你从哪来的?”
“……臣自己在御膳房烤的。”话罢苏赫又急忙摆摆手,“霖哥哥放心,臣没有捣乱,就只烤了个红薯而已。”
楚玹霖轻笑一声,听得苏赫浑身都麻了。
“你可吃了?”
苏赫红着脸别扭道:“还没有,等霖哥哥一起吃。”
楚玹霖便牵着他走到桌前,拿了两个软垫席地而坐,将热乎乎的红薯一分为二,一人一半。
“那便陪朕一起吃吧。”
“好啊!”
苏赫一脸满足,哪怕只是陪着楚玹霖吃这半个红薯,他都觉得很开心。
不过短短一年光阴,自初始的心境至今,转变之大,已如同天翻地覆一般。
他或许未曾预料到,曾那个坚决不从的苏赫,现今竟会对楚玹霖产生了如此深的依恋。
这红薯其实是苏赫偷偷在流云殿院落里烤的,但在楚玹霖面前不能这么说。
这皇宫里不比漠北,想吃烤羊烤鱼随时就地起火,但在这里,各宫殿内,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起火的。
“霖哥哥,今晚我……我可以留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