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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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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打电话给大舅帮忙运行李,大舅没空,让大表哥过来帮忙。吴菁也跟着她爸爸过来了,帮她提了个背包。她的学校门口有高架桥和天桥,路况复杂,表哥之前没有开过,跟着导航明明快到学校门口了,不知怎么的又兜了个圈回去。纪思源上车就困,从来没认过路。他们就在门口鬼打墙似的兜了好几个圈。最后纪思源认出了地铁站,搬了行李步行过去。
扛行李是个大工程,但宿舍不许家长进去,行李压在一楼,晚自习回来肯定要麻烦周柯帮她搬,纪思源一鼓作气自己全扛了,火急火燎地冲去教室。
周柯到得比她早,纪思源一推开教室的门就对上她的视线了。教室里还有其他的人,但是自己周边的氛围从和周柯四目相对那一刹那就有天雷勾地火那味。
动不动就小鹿乱撞,动不动就心跳加速,动不动就心如擂鼓,烦不烦啊。纪思源拖着自己的箱子从教室后门进去,周柯过来帮忙搬。纪思源整理东西的时候觉得仿佛重演了一遍上学期的报道日,她还是没有写完作业。
“你写完作业了吗?”纪思源问。问完她又觉得自己好蠢,这说的什么啊,见面第一句话就说这个。
“怎么一上来就查业绩。”周柯乐了。
“那……寒假过得怎么样?”纪思源换了个问题。
“有几天特别开心。”周柯说。
“我和你一样。”纪思源心照不宣。
“我记得我放假前还说过,这可能是我第一个写完作业的长假,可是……我作业还是没写完。”周柯往后翻她摊开在桌面上的练习册,都是空的,“但是,我努力了。”
“我也没写完……不过,我看完了。”纪思源随手翻开那沓作业上最上面那本,她分析过答案,都有点印象,不打算补完了。她压低声音,“我决定把萌生已久的想法付诸实践——明后天的开学测试,我要裸考,看看自己之前大包揽的复习是不是不得要领,看看自己下限是哪里。”
“你要搞事情啊。”周柯想了想,“我就不裸了……我不裸考也跟裸考没什么区别。”
“悄悄地搞事情。”纪思源拿出了一本笔记本在上面涂涂画画,营造出一副“努力复习”的样子,“你要是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这个不在搞事情范围内。”
“好嘞,我知道啦。”周柯笑,“我是例外。”
“对的,你是例外。”纪思源说。
没想到刚到了晚自习就打脸了——纪思源因为没交政治作业被提拉去见政治老师,回来就怂了,开始乖乖抄书补作业。
开学考第一天,裸考了三科,纪思源心态还算稳。专业咨询会在文化广场摆摊宣传,纪思源跟周柯去饭堂的时候顺路去转了一圈。
纪思源小时候被灌输了一脑子“上清北”的名校思想,上了高中之后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纯粹,上清北也没有那么容易——至少现在对她来说,虽然距离不大,但是就算加上运气因素也不能抵达。虽然很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被灌输的目标打破之后,没有目标的状态好像也很糟糕。
她们穿过一条人满为患的过道,纪思源问:“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学校吗?”
“你想上什么大学?”周柯反而把问题抛了回来。
“……还没想好,就先尽量往上爬,给自己留点选择的余地。”纪思源走马观花地看着各个摊位上写着校名的挂牌。她估计未来她会在外国语大学、警校、医科大学中的某一类大学,或者综合大学的外语系。
“可能明年这时候的咨询会,我就知道该去哪了。”纪思源说,“还看吗?不看我们就去吃饭了。”
“嗯,走吧。”周柯拐了个方向。
老师批卷效率极高,最后一科刚考完,前一天考试科目的成绩就出来了,纪思源第二天就知道了自己的总分。级排名居然比上一次考试还前进了几名。纪思源纳闷了。以后干脆都别复习了。越学越杂,框架坍塌,复习拉跨,越考越差。高考拉长战,她的状态只会不断下滑。
愁啊。
“思源,”吴泠拍了拍她的肩,“博睿让你去找他。”
“哦,好。”纪思源把分条收好,到办公室去。从教室到办公室的路上,她已经写完了一本悬疑推理小说。
博睿正在电脑上输入东西,纪思源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敲了敲挡板,“老师。”
“思源,来坐。”博睿抬头招呼了一下,“等我一下哈,我先把座位表输完。”
纪思源在后面的黑皮沙发上坐下,试图偷看一眼座位表,但是沙发太矮了,电脑屏幕被博睿挡得结结实实。她百无聊赖,去研究靠墙书架上的精装书和盆栽。
“好了。”博睿关掉了文档,把转椅转过来,“是这样的,现在也快升高三了,学委反馈说工作量有点大。”
纪思源心中警铃大作。她又不是对班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事实是学委不靠谱,学委压根不想干了。
博睿微笑着继续说,“我跟你说过,如果有更好的锻炼机会会给你的。”
“啊?可是……”纪思源还没打好草稿,嘴先一步想开口拒绝。
“我知道,你还是生活委员和卫生委员。”博睿先发制人,“你和吕一诺分工一下,如果忙呢,可以让吴泠和雨涵帮忙,工作量平衡下来也不是很大。”
你倒是给我个拒绝的选项啊。
纪思源实在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沉默了半晌,“好的。”
“那我过几天做本作业登记册,做好了再给你。”博睿说。
“那我先回教室了。”纪思源勉强微笑。
“那你先回去吧。”博睿说,纪思源刚要走,他又叫住了她,“思源,不要想太多别的。”
“好。”纪思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答应了一声,转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博睿居然还记着给她“升官”这件事。纪思源还没开始干活,光是想想就累了,回到座位上瘫倒在椅背上。
“怎么了?”周柯扭头问。
“博睿又给我安排了个学习委员。”纪思源小声说。
“怎么找上你了?”
纪思源琢磨了一下博睿说的那句“不要想太多”:“觉得我太闲了会瞎想。”
其实博睿的处理是对的。
不愧是博睿,察言观色技能十级。周柯没有搭话,靠到椅背上,伸手圈了纪思源一把,把手搭在了她的椅背。
博睿进教室了。纪思源心里咯噔一跳,她俩的姿势不算过分亲密,但是博睿的观察力惊人。周柯没有动,直到上课铃响了,才收回了手。
博睿在一体机上插了U盘,把命名“骑士精神”的PPT和命名“座位表5”的word拉到桌面。
纪思源觉得博睿的班会课设计很有意思,但是他老爱把座位表垫在后面,搞得她每次都提心吊胆。这次“骑士精神”估计又在影射班里的某些同学,纪思源提着一口气听他给“骑士精神”收了个尾,彻底屏住呼吸看着博睿手移到座位表的文档上,没想到下一秒他就转过身来,“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宣布,以后思源同学就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生活委员兼卫生委员了。”
纪思源被遛了一下,气急败坏。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周围的人还起哄了一阵。纪思源心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倒是快点放出来座位表啊。
博睿点开座位表,纪思源飞速地扫过上面的名字。
纪思源!
旁边没有周柯!
啊!
她和周柯不是同桌了,还隔了十万八千里。纪思源霎时脑袋一片空白,心里难受极了。
“跟同桌告一下别,然后到新的座位吧。”博睿说。
两个人对望了一会,表情都不太好。周柯先把她拉过来抱了一下,“没事,换个位,不是还在一个教室吗?”
“嗯。”纪思源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虽然就算博睿公事公办最终也是要将她们分开的,但是纪思源莫名笃定他是有意、特意分开她们的。即使理性上能够理解他的好意,情感上却抑制不住地有些愤懑。
纪思源的新位置远多了。她把箱子放到桌上,推着桌椅过去了。
“嗨,之霖。”她朝新同桌打招呼。
“嗨,思源。”廖之霖回应,不满地说,“好讨厌啊,调到这种边边角角的位置。”
“那要不我跟你换个位?我喜欢坐里面。”纪思源问。
“好啊好啊。”廖之霖喜出望外,把桌椅往外挪了一点,腾出个位置让纪思源进去。纪思源的箱子尺寸比较大,放不到椅子下面,之前都是放在过道一边,这个靠墙的位置实在放不下,只好挤一挤座位,放在椅子后边。廖之霖还买了不少辞典、课外辅导书和练习册,桌椅和箱子都堆满了东西,还是不够位置放。
“你要不放我箱子上?反正我不怎么开这个箱子。”纪思源说。
“好,谢谢思源!”廖之霖把一沓资料放到她的箱子上。
周柯没什么好收拾的,把桌椅推到位,看纪思源收拾得差不多就过来了,“思源,走吗?去吃饭。”
“好嘞!让我过去一下,之霖。”纪思源站起来,从桌椅之间的夹缝出去。周柯握住她的手腕往外走。
从充满二氧化碳的教室出来,夹带着水分的微风冻得纪思源头皮一阵发麻。她抖了一下,“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我的伞放宿舍了。”
周柯拉开走廊的窗,探身进去,从桌洞里掏出一把伞,“带了。”
“这个位置还真方便。”纪思源笑。
“哪里好了?”周柯把纪思源搂过来,“不好。”
周柯,还挺小心眼的,可爱的那种小心眼。
吃完饭,周柯送纪思源到宿舍楼下。纪思源洗完澡到教室,看到桌面上有一块雪花酥,下面压着张纸条,“谢谢思源。”
廖之霖在自习室自习到晚自修开始才到教室。
“谢谢你的雪花酥,好吃。”纪思源说。
“是我妈妈自己DIY的,下次再给你多带几个。”廖之霖说。
两个人就DIY聊了几句,各干各事了。纪思源心不在焉地写了几道数学题,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不习惯……真的太不习惯了。她捧着水杯往周柯的方向看去,发现周柯托着腮,正在看这里。纪思源用嘴型说,“看什么呢,快写作业吧。”
周柯疑惑地歪了歪头。
纪思源虚握着拳,转了转手腕,比划出个“写”的动作。
周柯点了点头,比了个“ok”。
纪思源转回去继续写今晚的作业。感觉到隔壁组的人给廖之霖传了什么,然后廖之霖把一张纸条放到她的桌角。纪思源看廖之霖已经把头重新埋进作业里了,把纸条拆开。里面画着个哭唧唧的小人。纪思源不用想就知道这张飘洋过海的纸条从哪来,在小人上面画了只抚摸的手,叠好想传回去。一看起码要经手五六个人的手才能传到,只能作罢,向周柯晃了晃纸条,示意自己收到了,收进文件袋里。
晚自修下课,两个人挨在一起回宿舍,广场那么宽的地都不够她们走似的,肩膀老是撞在一块。
“我收到你画的画了。”纪思源说,“我还给你回了,但是没传过去。”
“回了个什么?”周柯问。
“这个。”纪思源抬头摸摸她的脑袋。
周柯轻笑,等她把手放下来的时候一把扣住了。月黑风高,可以格外放肆一点地在路上十指相扣。
“我刚刚想到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
“鱼传尺素。”纪思源说,“是不是还有下半句来着,哎呀,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鱼传尺素,驿寄梅花。”周柯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纪思源说,“你画得这么好,有想过以后去画插画或者画别的什么吗?”
“有想过。”周柯沉吟,“说出来你别笑……因为喜欢的纸片人,以前一直想当一个漫画家。”
“没什么好笑的啊。我觉得只要你朝着这个方向去,你就能成为一个漫画家。”纪思源说,“那你也别笑。虽然我语文烂得掉渣,但是我想当一个写手。”
“我也觉得这没有什么好笑的啊。”周柯笑了。
“你笑了。”纪思源见缝插针地说。
“我觉得你是那种,认定了什么就特别死心眼的人。”周柯认真地看着她。
“啊,那不就是犟吗?”纪思源被周柯认真的神态勾得心软,但是煽情又让她很不自然。
“也不完全是。”周柯斟酌了一下,“就是……考虑很多的那种死心眼。”
“什么啊……”纪思源被她这种不着调的描述逗笑,眼眶有些发热。虽然不着调,但是却狠狠地正中心窝子。是这样,她就是这样的。她半开玩笑地说,“要是我以后真写了什么东西,就请你来帮我画插图,聘你为我的专属画师。”
走到了楼梯口分别的地方,她们默契地走到栏杆边上。
“行,不收钱。”周柯说,停顿片刻,问,“你为什么不画画了?”
“因为……”纪思源想了想,靠在栏杆上,“我也不太清楚,自然而然地就不画了。断断续续地画了六七年吧……后来就没有兴趣了。当初那么喜欢,喜欢了那么久,画了那么久,但是那种感觉有朝一日还是会消失。如果我回到过去,告诉她,‘你别画了,你再过一阵子就厌倦了’,她肯定反手就给我一巴掌。”
啊。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
纪思源扭头看了周柯一眼,周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于是她又缓和气氛补了一句,“好在我比画画还久远的写□□好还在……虽然经常受到打击,但是意外地顽强。”
周柯拉住了她的手,刚要说什么。七零四的宿舍门吱呀一声打开,姜丹恩出来了,身后的门被风拍上,发出一声巨响。她啃着个旺旺雪饼走过来,“看你们在这里聊了好久了!不要聊天啦,要关灯了。”
聊天被打断得突然,纪思源最后从七零八落的思绪里挑了最关心的一个接话,“为什么你有旺旺雪饼?”
“鲸鱼给的。”姜丹恩嘎嘣嘎嘣啃了半块饼干。
路梓清刚刚打完水,穿过走廊回宿舍,“你们需不需要我把她带走?”
纪思源:“把她带走,谢谢你。”
“走吧走吧,快回你宿舍吧。”路梓清把姜丹恩拉走。
姜丹恩一脸莫名其妙地被赶回了宿舍。刚刚送走了个电灯泡,鲸鱼又探头探脑地从七零四钻了出来,“刚刚丹恩是不是打扰了小情侣夜谈。”
“是啊,”纪思源说,“那你还过来?”
鲸鱼惊恐后退,“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纪思源觉得特别逗,笑了,扭头一看,这么两出都没把周柯逗笑,还绷着张脸。熄灯的时间到了,灯灭了。纪思源听见宿舍里面的广播响起晚安铃。
“其实你是有方向的对吗?”纪思源问,“你的方向是什么?”
“我也……”周柯想了想,“不是很清楚。”
“在你说完你也之后你的脑袋里过了什么,那个就是你的方向。”纪思源说。
“过了个医学,文科理科都过了。”周柯说。
“不是外国语?”纪思源问。
“你记性还真好。”周柯说。
“那可不是,别岔开哦,你有呈堂罪证了。”纪思源说。
“挺喜欢学外语是一回事,但是我还没认真想过要把这个当成未来的发展方向。”周柯说,“那下午……在我问完你想上什么大学之后,你脑子里过了什么?”
中文、外语或者医学。纪思源的记忆循着周柯抛出的钩子一个个抓了回来。她托着脸,俯视着楼下的人。
想去远方。
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周柯……”纪思源转头看着周柯。你会想离开这里吗?声音在她脑海里来来去去几回,始终出不去。
“嗯?”周柯歪头。
“你会想去远方吗?”纪思源问。
“什么地方?”
纪思源想了想,闪过很多模糊的地方,莫名惆怅,“不知道。”
她只是想去远方,但如果问她想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其实我想的和你一样,也是外语。我还真不知道以后会做什么,甚至想不到我会上哪一所大学,学什么专业,明年的今天在做些什么。”纪思源晃晃周柯的手,“如果未来的你穿越过来了,告诉我一年以后的我在哪里,怎么样了,开心吗?”
“既然未来的我都来了,那你不如问未来的你。”周柯说。
“靠……周柯,你真是……” 纪思源还反应了一会。她语言失能了半天,笑了,“你怎么不去写诗呢。”
这边走廊没别的人,她抱住周柯,“明天见。”
“不想明天见,离你好远。”周柯可怜巴巴地说。
撒娇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但是她很吃这一套,侧头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乖,快回去睡觉吧。”
“嗯。”周柯把她拽回来啄了一口,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纪思源回宿舍的时候还在回味周柯的刚刚那句话,拉开柜子放东西,看到里面还放了碗豆腐花,才想起来中午带回来还没有吃。还好没有洗漱,不然就浪费了。她用勺子上的锯齿开了个口,尝了几口,“为什么今天的豆腐花是酸的?”
“酸的吗?”周欣然听到了,“酸的已经变质了。”
“啊?可是我中午才带回来的。”
“豆腐花不能放那么久的。”
姜丹恩在床上打灯看书,听到对话:“啊?我一个小时前才吃完……”
“完了,今晚不会有两个人吐吧。”纪思源把盖子盖回去,到阳台扔了。洗漱完再进房间,周欣然已经不在了。
“然哥呢?”纪思源拉上阳台门。
“她不回来睡了,去找小姐妹去了。”吴泠说,“思源,你把门关上吧。”
“哦。”纪思源锁了门,上床挂蚊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