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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剖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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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一路上都没怎么聊天，只有周阿姨偶尔问她们冷不冷，空调温度要不要调高一点。纪思源紧张却平和，望着窗外甚至泛起了一丝困意。周柯家离学校也不近，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周阿姨放了车，她们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了十楼。周阿姨输密码进门开了空调，换了鞋往厨房走，“周柯你招待一下。”
周柯把毕业相册放在鞋柜上，从柜里拿了双拖鞋。纪思源换了鞋，“这双放哪？”
“放这。”周柯拿过皮鞋放在了鞋柜上层。
纪思源往里走了几步，打量客厅。
“坐吧。”周柯拿了毕业相册，接过她的背包，“先放在我房间了。”
“好。”纪思源在长沙发上坐下，整理了裙摆，拘谨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听见周阿姨在厨房切东西。
“要喝水吗？”周柯问。她还没回答，周柯已经往厨房去了，于是嘴拐了十八个弯，“……要。”
周柯端着水从厨房出来。
“谢谢。”纪思源接过马克杯，淡粉色的马克杯上面还印着一只卡通兔子，“这是你的杯子吗？”
周柯在她旁边坐下，扭头冲她挑了挑眉，“是你的。”
“你……”纪思源只说了半句，看到周阿姨从厨房出来。
“吃点水果。”周阿姨把果盘放到纪思源面前，自己用叉子叉了一块，“你们自己玩吧，阿姨今晚还要上班，就先休息了。
“好的阿姨，你快休息吧。”纪思源笑容可掬，一路看着周阿姨拐过墙角，听见了主卧关门的声音，脊背放松下来，从一棵直挺挺的苗萎成了蔫了的草，拿过叉子吃了块哈密瓜。嘎嘣嘎嘣，还挺甜的。她叉了第二块、第三块。那种如果不干点什么就手足无措的感觉又铺天盖地而来。周柯就在她旁边，没有别人。
隐隐约约能听到周阿姨洗漱的声音。
她看着马克杯上抱着草莓的小兔子，前面没有讲完的话怎么也续不上去了，没有什么可以问的……明明有很多。
你真的没有想好要去哪所学校吗？
那地区呢？
对过去的事、现在的事、未来的事，你有什么感觉，有什么想法？
你还在生气吗？
你的……其他家里人呢？
怎么没有来毕业典礼？
怎么没有住在一起？
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要看看我的房间吗？”周柯站起来。
“可以吗？”纪思源跟在她身后进了旁边的卧室。
蓝色的主色调，上床下桌。窗边横放一张榻榻米，左边靠墙是衣柜，右边是一张床上书桌，挨着一个落地书架。简洁的墙上置物架上还放着很多摆件，小小只的仙人掌盆栽、猫头鹰、铃兰草。
周柯开了空调，在开关旁边的面板上调低几度，低头避开床架子，坐到书桌前，“我的书桌。”
她指了指旁边的书架，“平时常用的书。课外书在那个书架。”
纪思源扶着床栏，歪头看了看书架上的书，主要是教材教辅，还有一些科普读物。周柯钻出来，坐到榻榻米上，“随便看。”
纪思源弓着腰进去，坐到周柯刚刚坐的地方。平时周柯就是在这里、这样写作业吗。她扫过书架，学习资料、她们一块写的笔记本，还有很多心理学的书。纪思源深吸了一口气，把情绪都收住，随便看了看其他的书，钻了出去。周柯抱着抱枕安静地看着她。
纪思源到榻榻米旁边的书架前，背对着周柯，像扫黄打非的工作人员，从最上层一路一本一本看到了最下层。她在原地盯着某处呆站了一会，转过身，走到周柯前面，默不作声地抱住了她。
她现在就只想抱住周柯。
“很惊讶吗？我是单亲家庭。”周柯伸手抱住她的腰，突然说。
纪思源心脏狠狠一跳，她没想到周柯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其实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问题。”周柯说。
这不对。纪思源拍拍周柯的脑袋，“就算你说你习惯了，你适应了，甚至你喜欢，我也还是会心疼的。”
“那就多心疼我一点吧。”周柯捂在她的衣服里闷闷地说，“纪思源，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纪思源应了一声，等她说下去。
“你为什么把我推开？”她带着颤抖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理我？”
纪思源如鲠在喉，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口。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看你疲惫不堪，看你难过，看你疼痛，你却从来不看我，自顾自地难受。疲惫就撑，难过就扛，疼痛就忍。”
“我好生气啊，很想逼问你为什么、怎么了，让你把内心的桩桩件件事无巨细都说出来，但是我不敢，怕伤害你，怕逼急了，你跑了。”周柯用力地抓着她的衣服，呼吸急促，“有时候我就在想，既然你让我那么痛，那我就不要你了。离你远远的，再也不要见你，不要想你。可是我越想逃离你，就越是忘不掉你。我把你拔出一分，你就往里扎根一寸。我真想狠狠地报复你啊……让你和我一样痛。”
纪思源感觉湿意透过了她的衣服，心脏跟衣服一块揪着，疼得皱巴，想更用力地抱她，但是又不想放开她，只能一个劲地揉她的肩膀。周柯稳了稳紊乱的呼吸，缓了好一会，手指收紧，呼吸又乱了起来，带着鼻音说，“可是我又舍不得……我不喜欢，不喜欢你强颜欢笑。”
纪思源握住周柯的手，她松开衣服抓了上来。纪思源挨着她坐下，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眼泪还在沿着眼角往外涌。她抱住周柯，在她脖子上蹭了蹭，“我错了。”
纪思源抬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捧着她的脸擦了擦眼泪，“我错了。”
她心疼，心疼得要命，但是却说不出“我一定会改”、“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不那么难受。
“我会试试看的。”纪思源看着她的眼睛，“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感觉，我会试着说。我只是不希望在你面前是消极的、负能量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想是开开心心的。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你也主动告诉我你的感受好吗？我可能自顾不暇时什么也关注不到，只要你告诉我，只要我知道，我就……”
她没“就”出来。
“嗯。”周柯回应了一声。
纪思源波涛汹涌的情绪烟消云散，疲倦地把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什么都不想再想了，只想大睡特睡一觉。她抱着周柯，眼皮渐沉。周柯端着肩伸手把枕头一把推到墙边，纪思源惊了一下又沉下来了。
“陪我躺一会。”周柯搂着她躺下，拽过空调被盖好。
纪思源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她泛红的鼻尖，伸手点了一下，“我没有安全感，也不擅长表达，但是为了你，我会努力，会尝试。我喜欢你，我们一起成长。”
她看到眼泪划过周柯的太阳穴，她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有轰轰烈烈卷土重来的气势，抽泣着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小哭包，”纪思源心软得一塌糊涂，宠溺地笑了，被勾得也想跟着哭，“哭成这样。”
或许她的自我封闭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和理由，她没有给周柯安全感。因为她的疏远，给周柯带来了那么多莫须有的难过，纪思源乱七八糟地想着。周柯沸反盈天的爱意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她好像说了很多她从来都不会说的话，从一只有风吹草动就警惕万分的刺猬软化成了被窝里懒洋洋的猫。
她的想法忽然止住了，因为周柯颤抖而紊乱的气息扑了上来。
她们接了个吻。
外面传来“滴”的一声，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纪思源睁开眼睛，脑袋晕乎，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还反应了一会，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是阿姨出去了吗？”
周柯已经下床了，“是陈阿姨来做饭了，你再睡一会吧。”
她穿了鞋出去。
“阿姨你来啦。”周柯说。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小柯，毕业典礼回来了啊。”陈阿姨的嗓音是清润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你是不是有个同学过来玩？你妈跟我说了，我特地加了菜呢。”
纪思源爬起来坐了一会，顺着说话的声音到了厨房。陈阿姨体型微胖、穿着件暗红色马甲，正在往冰箱里塞食材。
“阿姨好。“纪思源站在厨房门口打了声招呼。
“哎，你好你好，叫什么名字啊？”陈阿姨转头冲她笑一下。
“叫纪思源。”纪思源说。
“小纪，就当自己家里啊。小柯还没带过同学回家里住呢，你们俩玩得挺好吧。”陈阿姨笑意盈盈。
“确实。”纪思源搓了搓手，看了周柯一眼。
“你们先去玩吧，一会做好了再叫你们哈，很快了。“陈阿姨清洗着刀具。
“走吧。”周柯推着她的肩出去了，“你想看点什么吗？”
“阿姨不是在睡觉吗？“纪思源说。
“隔音应该还可以，我测试过了。”周柯说，“开小声一点就没问题。”
“你怎么测的？”纪思源困惑。
“就进我妈的房间关上门看能不能听到外面电视的声音，低于二十基本都听不到。要是在我房间放，两扇门都关上，设备的声音能开一半呢。”周柯说。
“那我们就看点什么？”纪思源说。
“那就看点什么。”周柯按了开关，拉着纪思源到长沙发上坐下，从桌面下的抽屉里拿出遥控，“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我好久没看过电视了，最近有什么剧我都不知道。”纪思源看着屏幕上飞快跳动的选框。
“那来一些老少皆宜的吉卜力？”周柯问。
“好。”纪思源说，“来一些。”
周柯点进收藏里，播放了一部《哈尔的移动城堡》，调小了声音，靠到沙发背上抱着抱枕，搭住纪思源的肩膀，把她拉了下来。纪思源无处安放自己的手，也拿了个抱枕。
“石油小人。”纪思源扭头小声乐，“他的披风是被粘在肩膀上了吗？”
“嗯。”周柯笑笑。
苏菲对镜子跟自己说话，坐车晃呀晃呀，扶起稻草人，说从小就讨厌菜头。纪思源感慨，“好可爱啊。”
我老了以后应该也还会这样吧，和现在这样，或者更加无所畏惧一点。
她很难想象自己不再年轻的样子。
“好可爱啊，菜头。”纪思源说，跟着用日语说了一句，“祝你幸福。”
好可爱。周柯看着她笑，手搭到她身后。
“哈尔回来了！陌生人进来了都这么自然的吗。自己雇自己，哈哈。”
“丰盛的早餐！”
“不吃啦。”
“这是剪了个头发吗？哈尔就在这洗的澡吗？”纪思源渐渐放松，窝在周柯的手臂里。
“虽然她的身体变老了，但是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她的少女感。”
苏菲看海，“放下执念，立地成佛的感觉。”
“好熟悉的瘫倒姿势。奇怪裸男！哈哈，哈尔在我心里的人设崩了。还是个彩虹头呢……哈哈，大美人哈尔。染发失败所以黑化了，生气气变成粘液人。”
“从没有漂亮过……伤心了。菜头，好贴心。 ”
纪思源扭头问周柯，“你介意我在你旁边碎碎念吗？”
“不介意。”周柯说，“我喜欢你的碎碎念。”
陈阿姨拉开厨房门，纪思源立马坐直了，周柯手臂抬了一半放了回去。
“看电视呢。”陈阿姨端菜上桌。“小柯，叫你妈妈出来吃饭。”
“好。”周柯捞过遥控按了暂停，“我们待会再继续看吧。”
周柯去叫周阿姨，纪思源把抱枕放回原位，调整到与沙发背和谐得能称之为艺术品的角度，走到餐桌边上站着看陈阿姨盛饭。
“坐吧。”陈阿姨说，在她前面的位置放了一碗饭。
“谢谢阿姨。”纪思源说。
周柯在主卧门口喊了一声，过来分发餐具，递给纪思源一双筷子，在她旁边坐下了。
“小纪啊，吃完就自己再盛。”陈阿姨说。
“好的。”纪思源用力点头。
周阿姨从房间出来，“吃吧，你们先吃，不用等我的。”
“好的。”纪思源握着筷子虚晃一下。
周阿姨到厨房洗了个手，坐到周柯对面，“吃吧吃吧。”
“你们慢慢吃哈。”陈阿姨提着一袋垃圾袋拉上了厨房的门。
“阿姨不一起吃吗？”纪思源看着陈阿姨换鞋关门。
“她还要回家做饭，然后在家里吃。”周柯说。
“哦。”纪思源点头。
“柯，门口的柜里好像还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具，你晚上拿给思源。被子不够的话在我房间的柜子里再拿一张。”周阿姨说。
“我知道。”周柯说。
“思源，随意点哈。”周阿姨冲她笑。
“谢谢阿姨。”纪思源笑容可掬。
大家都在安静吃饭，只有筷子时不时磕碰到碗的声音。
好安静，我要不要找个话题……可是我想不出来……但是她们是不是平时就食不语……纪思源目不斜视地夹菜，低头专心吃饭。周阿姨吃完，纪思源又吃了几口，差不多和周柯同时放下筷子。
“吃饱啦？”周阿姨问。
“吃饱了，好吃！”纪思源说。
周阿姨笑笑，“我收拾一下桌子。”
纪思源没上去帮倒忙，正襟危坐地看着她们收餐具，把椅子推了回去，抓着椅背等周柯。
“冰箱里还有蛋挞和提拉米苏，晚上饿了就拿来吃吧。”周阿姨关上冰箱门，“我先去上班了。”
“好的阿姨。”纪思源说，目送周阿姨回房间拿了东西，拎过置物架上的车钥匙换鞋出门。门关上，她到厨房，周柯刚刚关上洗碗机，按了运行。
“我要做什么吗？”纪思源问。
“没有什么要做的了。”周柯搂过她出去，“把剩下的电影看完？然后我们出去买点东西。”
“要买什么吗？”纪思源坐下来。
“换洗物品，再看看还有什么想买的。”周柯说。
“哦。”纪思源想说我穿你的就行了，似乎亲密得有些过火了，没说出来。她抱着抱枕自顾自地低落了一会，马上就沉浸在剧情里了，“这小公主一样的房间。好漂亮啊，哈尔。”
“好浪漫啊，哈尔。这是给苏菲的礼物。”
周柯把她搂过来，纪思源顺着她的动作靠了过去。
“苏菲，你很漂亮。”
“我们是家人？是呢，家人。”
苏菲眼泪停不下来，纪思源被施了咒似的，跟着泪如泉涌，“哈尔的移动城堡定居下来了。是这个意思吧。”
“是吧？我觉得是的。”周柯亲了亲她的眼角，把她扳过来抱住了，“抱抱。”
电影切出黑屏，滚动着名单，纪思源把脸埋在她的肩膀，周柯轻轻拍着她的背。
“看电影好废人。”纪思源捂着说。
“缓过来了？”周柯偏头。
“嗯，好了。”纪思源没抬头，“我们是不是一会出去？”
“坐会，反正不着急。”周柯说。
纪思源埋着脸没有动，周柯的手还在她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伸手抱住了周柯，蹭了蹭脸，抬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周柯也注视着她。
纪思源贴上去亲了她一口，周柯亲了回来，两个人细细密密地亲了好几下，把头靠在了一起。
“真的好了，再拍要睡着了。”纪思源笑。
“那我们出门？”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