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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Mellifluous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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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婚宴的地点选在纽约,酒店27楼的地理位置很好,窗外能将绝佳的曼哈顿夜景一览无余。布鲁克林大桥横跨东西河,桥上来来往往的车与车灯融成一条条猩红与银白的河流。
  许湘楠任凭思绪空放了几分钟后转身从旁边的长桌上拿了杯香槟。她的指腹不由自主地跟着现场音乐在杯壁上打了几个节拍,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站在不远处和人说话的陈延陪自己去给新人送祝福。
  她只在桌椅与窗壁间的空隙中迈出一步,黑色裙摆便轻轻蹭过一位穿同色西裤的男人。
  许湘楠一手提了提裙摆,一手将垂下的刘海抿至耳后,正准备小心翼翼抽身,对面那只端杯的手便闯入她的眼帘。
  小指偏长,指尖圆圆的。
  自幼深受小提琴手母亲的熏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大概会是双拉弦乐的手;继而心头一跳--这更是双熟悉的手。
  因为她所识之人中,左手虎口处生痣的,再无第二人。
  意识到这点后许湘楠几乎是本能地抬头,措不及防直直撞进梁景然正望着她的视线里。时间在那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滞,猛地扯出了她出发前在机场排队等托运时刷到一条微博投稿的旧账。
  “如果有一天,你在异国他乡偶遇自己曾经喜欢的人……”
  底下奇葩又酸涩的评论层出不穷。但此刻轮到她自己,她想下意识咬嘴唇的习惯被刚涂好的口红硬生生遏制住,最终只化作喉间的无声喟叹。徒有呆呆地立在原地,舌腔如同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缚住,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肩上一沉,突然感受到带着体温的触感。陈延走过来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到她肩上,“冷?先穿着。”
  许湘楠这才如溺水者般浮出水面,下意识地攥紧了肩头的外套,目光重新聚焦在距离她仅有一个胳膊肘远的梁景然身上。
  想将那句盘旋在心头的“好久不见”说出口。
  与此同时会场正在放的《Only for you》被切断,原本放的订婚短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ppt。
  在场所有嘉宾近乎是同时反应过来看向走向台上的新人。
  几米之外的女生穿着领口褶皱设计的白色裙子,步履从容,神态松弛大方。
  如果忽略掉此时ppt上的内容:男主人公同女主人公并非是她的聊天记录截图和亲密照片的话,说她这是幸福的神态那一切将会合理不过。但她只是环视了周围一圈淡淡地笑了笑,拿起激光笔翻页起这份ppt并转向她未婚夫所在的方向。
  “从美高毕业开始算起,”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平稳,“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五个年头了。”
  “原以为今天开始后,我们会一同进入到人生下一个渡口然后携手一生。但是,在一个月前我发现想要你在了解关心照顾,或者说同时在更进一步发展另一个女孩。”
  “于是我才反应过来我们确定订婚关系的这半年来,你解释中的漏洞百出,和你躲避的眼神,就连刚刚誓词的承诺也让我觉得可笑。”
  “想这么处理这件事很久了。”她坦然道,“如果你没有劈腿,没有在台前幕后对两个女生同时演戏、欺瞒,我们或许还能保有最后的体面,好聚好散。”她的视线游离于未婚夫惨白的脸上,斩钉截铁道:“我们到此为止,就这样。”
  “今天把大家聚在这里,很抱歉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了大家本来带着祝福前来参加的愉悦心情。
  祝大家用餐愉快,今晚就当作是我们这群漂泊在外的朋友们一场纯粹的聚会吧”
  她举起自己的酒杯,“Here's to new beginning!”
  清脆而规律的掌声在寂静中响起,不疾不徐,许湘楠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拍手鼓掌的。她的拍手声很轻,依稀能听出来带着韵律。梁景然的目光落在她交叠轻击的指尖上,想她大概是还延续着中学时代在乐团里轻拍手打拍子的习惯。
  留子扎堆的地方里,从来不缺擅长热场子闹气氛的e人,男方和几个朋友迅速溜掉后方才凝重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举杯声、谈笑声、音乐重新响起,方才那场插曲被轻易地揭过,仿佛从未发生过。
  室内的冷气似乎更足了,许湘楠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下意识地将肩头那件陈延的西装外套裹得更紧了些,站的位置也朝边缘挪了挪。
  她最近刚放暑假,被难得清闲下来的表哥陈延抓来“散心”,落地倒完时差就被直接拎到了这个“订婚宴”。
  女方Violet是陈延读美高时和前任在唱片店认识的华人朋友,在核桃山学音乐,后面考入Curtis声乐系。
  许湘楠的计划是剩下的几天在附近书店和博物馆逛逛,再去百老汇看场剧就回国。
  这世界从来都是个说大不大的地方,从国际高中毕业,在英美区的校园里能偶遇到校友实在不算件稀奇事。
  从落地第一顿和陈延在哥大食堂吃饭就撞见同届同学时,她就深有体会。
  但第二天会在纽约的聚会上碰到在费城上学的梁景然这件事远在她的预料之外,以至于到现在她都有些没缓过神来。
  Violet听说她在巴黎上学,热情地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又互关了ins,闲聊了几句日常琐碎。
  “听陈延说你是在广州的那所附设外校上的学,那你应该认识梁景然吧?”
  许湘楠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香槟,清新馥郁的茉莉酒香在她舌腔弥漫开,让人联想到高中校园里初夏时雨后沾着晶莹剔透水珠的茉莉。她倒没有选择正面回复Violet的问题,只是望着杯中细密上升的气泡,轻声道:“他在我们学校很有名。”
  即使刚才Violet说的是个问句,她却也听出来了话背后带陈述的意味。
  可不是吗,Curtis那年在全球只招收屈指可数的五个学生,他就是其中之一。
  收到这所学费全免、学生稀少到可以按名字点外卖;即使考进去也有被残酷劝退的风险;所有音乐生梦寐以求的圣殿的offer;他早已成为外校国际部艺术生口中的传奇。
  “那倒是真的。”Violet笑着点头。
  当Violet的话题转向和她探讨法国甜点时,许湘楠视线游弋到会场的各个角落去寻找某个人的身影。当视线掠过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这种由肌肉记忆和隐秘小心思共同铸就的本能,竟还是还没能完全改掉。
  梁景然穿着黑色短西装外套配了条同色的阔腿裤,白色衬衫没系最上端的扣子。随性的穿法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五官自带的清冷疏离感,平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大概是和身旁的人聊到了有意思的或者他感兴趣的话题,见他笑着捏了捏的鼻梁骨,然后自然地抬手拍过对方的肩膀。
  他倒是一直没什么变化,还是高中时那样。
  Party结束后,陈延和许湘楠连同柯蒂斯的几位学生都属于最后离场的那批人。
  “陈延,”Violet送他们到门口,语气中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其实她昨晚就发消息说今天实在没空过来了。”
  “嗯,我知道。”陈延应得平静。
  许湘楠听出Violet说的她是谁,瞟了一眼陈延,收回准备去碰他的胳膊肘的动作,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等到陈延走过来揽了揽她的肩,许湘楠扭头和Violet微笑点头算是告别,“下次你有机会来巴黎,我给你当导游。”
  她没忘记这里还有梁景然,但想到那个没说成的“好久不见”以及今晚两个人没有丝毫的互动,她便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说点什么心思微动时,回眸望去的一刹那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她的视线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梁景然正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在霍尔人际关系距离论里,她和梁景然此时处于1.2-3.7米的适用于正式场合的交往距离,但她当撞入到他偏过头来的眼神,无法看懂他眼底的波澜时,突然就觉得这距离好像有点近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距离真正靠近的时刻屈指可数。有次是在学校乐团排练时,他起身去够旁边的谱架,白衬衫的袖口极其短暂地蹭过她的手臂。
  另一次是在她家的琴房里,他提出帮她处理一块裂碎的松香,接过由布托着的碎片,他的指尖不小心和她的指节相触,似乎沾染了些许她刚刚新涂上的雪松调护手霜的气息。
  对视的时间仅仅持续了短短十几秒左右,却仿佛在喧闹散尽的背景里被拉长至永恒。
  最后是梁景然率先开口,“许湘楠,再见。”声音不大,但在十个人左右的范围里以足够清晰可闻。
  她还是和中学时那样,面对问候或告别习惯性地先微微点头,再牵动唇角。许湘楠照旧轻轻颔首,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嗯,再见。”
  梁景然注视着两个人走远的身影,女人身上还搭着男人的西服外套,挽着男人胳膊的姿态亲昵又自然,两人的背影渐渐融入曼哈顿夜晚璀璨的灯火之中。
  许湘楠和陈延的身影已经走远了一段,Violet刚和大家说完准备一起回酒店的话后才发现梁景然还保持刚刚的姿势没有半点反应。
  他的视线,依然胶着在陈延和许湘楠消失的方向。
  “喜欢那个女生?”见梁景然视线还没有收回,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瞬间清晰起来。她几步走回他身边,带着几分了然和戏谑,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梁景然闻声,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即使不同专业,但他们华人学生之间平时下了课出了排练场和琴房聚在一起处的时间也还算多。梁景然待人接物一向谦逊有礼,无可挑剔,却总给人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周身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始终会给人一种难以走入这人内心深处的感觉,想和他深交是不容易的事。她从来没撞见过梁景然这个样子。
  “我们之前认识”。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听到Violet那句“喜欢”,”他缓缓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漫不经心。
  “她身边,已经有适合的人了。”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左手中指上一个由琴弦做成的戒指。
  而Violet实在是被他这句话吓得不轻,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又好气又好笑地咧开嘴,“喂,人不搞骨科,陈延是她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