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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逸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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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檀兮甫一进屋,草药味扑面而来,闻着却不刺鼻,反倒让人觉得清香安神。
听到门口声响,从内间走出来一男子,那男子一袭青衫,在这春日里显得可怜单薄,他用一条丝带束腰,那腰瞧上去竟与女子相差无多,身形消瘦,看上去弱不经风,面容生得俊秀,他手持折扇,唇畔带笑,瞧着如沐春风,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他笑着走到台前,出言招呼薛檀兮,他的声音同语气倒是与这个人不大一样,中气十足,清脆响亮。
只听他问道:“二位姑娘来此做何,是抓药还是看病呢?”
薛檀兮未料到这人看着一副活不长的样子,说出来的语气可不见半点虚弱。她目光里的含义太过明显,青衫男子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折扇轻点了下薛檀兮的搭在台上的手。
“姑娘?”他出言提醒。
薛檀兮回过神来,自觉失礼,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来。
对面男子见到也只是轻摇折扇,笑而不语。
“抱歉。”薛檀兮低声表达歉意。“这位大夫,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能祛疤的药?”
“祛疤?”那男子摇扇的动作止住,他俯身凑近,与薛檀兮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云何见了连忙挡在自家主子身前。
青衫男子见了却也不恼,撤回身后笑道:“在下未曾在姑娘脸上见到疤痕,不知姑娘要此作何?”
薛檀兮面上未显慌张,启唇回答道:“我身边伺候的丫头脸上被扫帚枝划伤了,伤痕有些深,我怕她今后落了疤,所以才特意来求药。”
青衫男子闻言眉眼一弯,转身拉开柜子上的几个抽屉,随手抓出几把药来包好递给薛檀兮。
“回去以后将这些药熬好,敷在伤痕处即可,一日三次,半月后即可痊愈。”
薛檀兮接过药包,转手塞进怀里,云何紧接着付了银子。
“多谢大夫,还不知大夫名讳。”
那青衫男子一展折扇,笑容如夏日晚风,轻柔中带着暖意。
“在下姓孔,名嘉。”
孔嘉。
薛檀兮在心中重复了一遍他的名讳。
“我记住了。”
告辞后,薛檀兮与云何二人便往外走去,还未到门口,那扇门又被人推开,迎面走来一女子,头戴帷帽,帽檐上覆着白纱,遮挡住那女子面容,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帛金的男人,横眉竖目,一看就不是善茬。
薛檀兮别开目光,不再看她。
站在台前的孔嘉摇着折扇,笑容里意味不明。
“今天可真热闹啊。”
临走前,薛檀兮听见那女子说:“安胎药一副。”
回到阮家后院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们这一路上耽搁了太久,等熬好药后给春怀敷上,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崔芳早早便将饭食送来,有意无意中避开薛檀兮,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薛檀兮早就注意到了她,不过无心搭理。
她脑海里在思考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小武,孔嘉,还有那头戴帷帽的女子。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无论怎样都抓不住。
想得时间久了,竟觉得心烦意乱。
薛檀兮叫来云何,同她道:“你明日若有空,出去打探一下小武与那位孔大夫的消息,他们二人是否是土生土长的阮家村人,如果不是,那便打听打听他们是何时来的。”
云何点头应下,但心中仍是不解:“小姐,您好端端的打听这个作甚?”
薛檀兮只是摇了摇头,没同她解释太多,眼下她思绪混乱,想来怕是说不清楚,不如等云何将消息打听来后再同她解释。
距离她来到阮家村不过才短短两日,却仿佛过了许久,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遇到了太多人,她竟觉得疲惫不堪,已经难以应付这些糟心事。
思绪翻飞,薛檀兮抬眼看向窗外。
太阳已经落下,月亮悬挂枝头。
屋内炭火燃烧“劈啪”作响。
薛檀兮站起身,又在炉口添了些炭,火烧的更旺了。
清晨朦胧胧的光晕映在天边,窗户染上一层霜花,屋里炭火已经燃烬,薛檀兮睁开眼,从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坐了起来,皱了皱惺忪睡眼。
她扭头看向窗外。
艳阳高照,又是一个好天气。
阮家的炭着实不错,既好烧,又旺火,她们的屋子如今热乎起来了。反观前院就没有先前那般清闲日子了。
阮盛从那堆被水浇过的炭里费力找了一天,也只挖出来一筐好炭,这哪里够用,有些里面还混了湿炭,烧起来直冒黑烟,他们昨天被呛了将近一天,今早起来屋子里冰冰凉,棉袄都抵挡不住严寒。
阮娘全身裹满厚重的棉衣,瑟缩在冷炕上,听崔芳说着不合时宜的话。
“要不……咱们再去镇上弄些好炭回来?虽然已经立春了,但是还有一阵冷天要过……”
阮娘听她这话,冷嗤一声,讽道:“去镇上去镇上,天天要去镇上,你有银子吗你就去,要买炭得多少银子!镇上离边关多近,现在那边都不太平,这要是去了以后撞上胡人,身上的财物就别想要了,咱家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崔芳被她骂的眉头一耸,泪眼婆娑,低头不再言语。
平阳镇是阮家村离得最近的镇子,附近的村落采办或者变卖货物都去那里进行,只不过平阳镇离边关很近,平时虽有守城军驻守,但难免有漏网之鱼,一些胡人混迹在百姓里,行偷窃抢劫之事,无恶不作,乱的很。
阮盛最看不上崔芳这幅哭唧唧的样儿,也跟着骂了她两句,见她沉默不语,便觉无趣,咂咂嘴跟阮娘说道:“咱家是没钱,但住在咱家后院那位身上应该有点财物吧,反正这炭也是她弄湿的,她早晚也有用完的那一天,咱们把这消息告诉她,让她当冤大头,咱们一家坐收渔翁之利不就得了!”
“你以为她是个傻的啊?!她能让咱们白白拿她的东西吗?!”
“咱们院里不是还躺着个人吗,冻着咱们倒是无所谓,可要是冻坏了爹……”
阮盛贼眉鼠眼的坏笑,未说完的话却让几人都瞬间了然,言尽其衷。
可谁去传话又成了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阮娘躺在炕上,声称自己浑身无力,疼得要命,阮盛两眼望天,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两人把目光齐齐放在崔芳身上。
顶不住她二人毫不掩饰的目光,崔芳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后院。
临去前,崔芳回头看了眼阮娘住的屋子。
阮盛到现在还没出来。
她眼睫轻颤,垂眸迈开步子往后院去了。
崔芳是带着三人的早饭来的。
春怀正在院里艰难的劈柴,云何一大早上就出去了,不知道上哪去了,连早饭都没吃。
春怀见崔芳来了,以为又像往常一样把饭送到人就走了,道了声谢后便不再理会,许久过后,她才见到崔芳仍站在那里,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这才停下手中活计。
“你有事吗?”春怀脸上戴了面纱,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崔芳犹犹豫豫的点头,轻声细语将来意说明:“娘特意让我来告诉小姐,炭若是不够用了,可以上镇子采办,如果缺什么日常用的东西,也可以过去……就是路途可能会有点远,得套车才能去。”
一听是阮娘让她来的,春怀顿时没了好脸色,直接上手就要把她赶出去,若是换了平时,崔芳被这样对待,早就含泪跑了,今日却一反常态,说什么也不走,甚至还抱住春怀的胳膊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了春怀姑娘,你再让我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春怀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我们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你就这么想留下来,是不是阮娘让你听墙角!”
“不,不是的!”崔芳连忙矢口否认,“就是,我不能现在回去……”
她似有难言之隐,却只是说:“倘若我回去的太快,娘一定又会骂我……”
春怀闻言撇撇嘴,一时竟硬不下心肠来赶她出去,想起崔芳风雨不误一日三餐给她们送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算了,春怀这样想着,便不再管她,她起身走进薛檀兮的屋里,徒留院中一人独坐,身影寂寥。
薛檀兮早就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只不过一直没出去,她靠在墙边,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长发散着,墨色如瀑,手里正拿着一本游记,看得津津有味。
春怀忙走到薛檀兮身前,将崔芳同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告知给了薛檀兮。
薛檀兮放下手中游记,抬眸问她:“这附近有哪个镇子你可问明白了?”
“呃……”春怀一时无言。她猛地拍了下自己脑袋,恍然大悟。
“瞧奴婢这记性,竟然忘了这回事!奴婢这就去问问!”
瞧着春怀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薛檀兮无奈轻轻摇头,她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推门进来,薛檀兮以为是春怀又回来了,刚想同她打趣,抬头一看,竟是云何。
“小姐。”云何匆匆走到她近前。
“您昨日让奴婢打听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薛檀兮一听,立马直起身子,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云何喝了口桌上的冷水润润喉咙,启唇道:“奴婢特意找了村里的老人,她们不知道奴婢是从城里来的,只当是外乡人,所以也只同奴婢说了个大概。”
“就她们所言,小武一家是五年前来的阮家村,小武母子还有一个老妇人,听说那老妇人脾气古怪的很,一开始跟村里大多数人都不对付,只不过后来她患了重病,再也没人见过她。”
“至于那位孔大夫,似乎刚来阮家村不久,最多也就一两个月左右,那间药铺从前另有一个老大夫,只不过在不久前病逝了,听说这位孔大夫是他的徒弟,所以才来阮家村接手师傅的生意。”
“竟然都不是本地人。”
薛檀兮轻声呢喃,神情一时恍惚。
五年前……
五年前薛檀兮方十一岁,她不大记得那个时间段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似乎是有的,隐约间,她倒是忆起了一件事。
那时晋宗帝宁晋刚登基不久,宁晋是先皇三子,上有两子早年夭折,太子立长,因此宁晋在先皇仙逝后顺理成章成为新帝,他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四皇子是个病秧子,无心争权,整日里游山玩水,五皇子母族势大,又同宁戚关系交好,其风姿翩翩,能文能武,从前有不少大臣支持五皇子,上旨求先皇改立太子,可惜还没来得及,先皇就病逝了,宁晋登基后开始针对这位五皇子。
不过听说,这位五皇子最后死在了前往边关的路上。
当时,宁晋打发五弟去驻守边关,实际上也是忌惮他的名声,谁曾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竟然死在了路上。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传是宁晋害怕他危及皇位,所以暗下杀手,也有人说是胡人干的好事,毕竟边关脚下,那群狠毒的胡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曾有人下旨彻查此事,却被宁晋一口驳回。
先皇五子之死一事草草了结,却也证实了这件事同宁晋脱不了干系。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宁戚会报复皇帝,毕竟他与五哥关系最为要好,可谁知听闻此事后的宁戚从此一蹶不振,竟是整日里流连花丛,花天酒地,妥妥一副纨绔公子风,这才让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事,薛檀兮就不大清楚了。
她从前在薛府时,待在生母陈静秋屋中曾听父亲同陈静秋提起过此事。那时她尚且年幼,此事又涉及皇室秘闻,她也不敢多听。
但总感觉好像忘了些什么,时日隔的太久,有些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起来的。
薛檀兮端起桌上的凉水,仰头喝下,冷水顺着喉咙滑落,激起一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