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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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栖拿了床边的水杯，仰头，把仅剩的几滴水倒进嘴里。
章小池把水杯接过去：“你说你们一个个地，帅有什么用？学习好有什么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指着谁照顾谁？”
“的确没用，姐姐心里还不是只有三号。”
“闭嘴，”章小池倒了水回来，“喝水。”
他嘴唇都裂开了。
“闭嘴怎么喝水？”
“信不信我从你鼻子往里灌？”
曹栖一饮而尽：“姐姐好像很会照顾人？”
“你好像很会忍，”章小池用手背探了探曹栖的额头，差点儿没烫熟了：“吃药了没？”
“吃了。”
章小池的脑子没转过弯来：“这都不吃药，你是要讹我吧？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洗个冷水澡就挂了，这到哪也说不过去吧？嗯？你说什么？吃了？”
“嗯，吃了。”
“啊……吃药了啊。那还这么烫？”
“那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也不能药到病除。”
“躺下。”
章小池去打了一盆水，浸湿了两条毛巾，倒换着给曹栖敷在额头上。曹栖夸她：“姐姐果然很会。”
章小池没说话。
她想起她妈。
她想起她发烧时，她妈就是这样用两条毛巾倒换着给她降温。
同时忘不掉的还有宋馨的谆谆教诲：“小池，是妈妈的错，但妈妈已经……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他们无非是多了几双眼睛盯着你，但只要你多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注意再注意，小心加小心，你就让他们挑不出错！你换个角度想想，你从小被更多双眼睛盯着，对自己更高标准、严要求，将来会不会受益？”
当时，章小池觉得毛巾都多余了。
她整个人拔凉拔凉的。
那年，她十五岁，被学校里一个男老师的妻子泼脏水。除了引申的意思，还有字面的意思——师母把一桶洗拖把的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了她身上。
就因为她去男老师的办公室问了一道题。
师母倒是也做了功课，指着她的鼻子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回到家，她发烧了，宋馨让她多注意？难道别人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男老师还是女老师，都能去老师的办公室答疑解惑？她不能。难道师母说她仗着脸蛋漂亮、胸脯大，干不要脸的事，她就该在漂亮的脸蛋上画两笔，就不该雄赳赳气昂昂？难道这才叫多注意？
“手也热……”曹栖将手伸向章小池。
唤回了章小池的思绪。
章小池用另一条毛巾包住曹栖的手。
“湿的，不要。”曹栖挑三拣四。
章小池只当他是个病人，在南丁格尔精神的鼓舞下，用自己的两只手包住他的一只手。
在热传递的作用下，章小池的两只手也热了。
不厌其烦地，她将自己的两只手泡进水里，降温，擦干，再去包曹栖的一只手。苦中作乐的乐，终归是稍纵即逝。往远了想，是她妈。往近了想，她今天之所以坐在这里，是邵白和傅天城步步紧逼。她远近备受煎熬……面前再躺着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叫她怎能不悲天悯人？
三只潮热的手搅在一起。
不知道从哪一刻，章小池将曹栖的掌纹、骨节，和他曾划过她掌心的似乎“天赋异禀”的食指指腹端详了个遍，南丁格尔精神荡然无存。
章小池的脸大概是红了。
不然曹栖不会问：“姐姐，我合格了吗？”
“什么？”
“你给我布置的作业，牵手，我合格了吗？”
“这哪是你交作业？”章小池双脚一蹬地，带着椅子向后退了几公分，“你就往这儿一躺，都是我在动！”
呃……这话说得，不仅仅是有歧义，是除了歧义，没别的了。
章小池只能寄希望于病榻上的孩子不懂这有的没的。不懂？不懂的话，他的喉结为什么要滚啊？章小池无声地哀嚎：喉结你不要滚了，我滚好不好啊？
不好，曹栖不让章小池“滚”。
他退烧药的药劲儿又上来了，犯困，拜托章小池：“你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放心。”
章小池也不敢留曹栖一个人，他万一烧个三长两短，她不像那几个好弟弟，她就她自己，她推卸不了责任。
不多时，曹栖睡着了，但眉头拧了个结。他的额头更烫了。章小池给他换毛巾，他整个人追随着她的手，不时往床边靠一靠。
此后，他如好弟弟们在微信群里所言，又说胡话了。
他提到了他母亲。
他说妈，我是小栖。
章小池画了个问号：怎么？跟妈妈还要自报家门？
他说妈，等我毕业了，我接您回家。
章小池又画了个问号：他说过他母亲在兴城，怎么？那里不是他母亲的家？那里是寄人篱下？
他说妈，我想喝鱼肚粥，我想喝您做的鱼肚粥。
章小池画了个省略号。这孩子爱喝母亲做的鱼肚粥，但似乎，好久没喝到了……
说着说着，曹栖的眼角湿润了。
章小池不能不动恻隐之心。别人都是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来。他倒好，提到鱼肚粥，口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下来？哎……
直到发了汗，曹栖才渐渐安稳住。
章小池松下一口气。她就说么，一个年富力强的大小伙子，怎么可能洗个冷水澡就奄奄一息了？他是才从兴城看望了妈妈回来，舟车劳顿，或许还有上火、气虚、郁结……
两小时后。
章小池收到孙喜人的微信。
柜姐之间的消息最灵通，更何况孙喜人是整个今瑞购物中心唯一一家卖保健枕的柜姐，与世无争，人又好相处。她给章小池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傅太太来了，找了好几个董办的人谈话——谈关于她章小池的话。
傅天城的婚姻是人人皆知，不像邵白。
哪怕章小池像开卷一样去查邵白的婚姻，去查曹楠楠这个人，都一无所获。
章小池和傅太太打过几次交道。对于傅太太眼中的戒备，她从十五岁那年见多了，见怪不怪。做傅天城的秘书一年有余，用她母亲宋馨的话说，她有“多注意”，傅天城也有“多注意”，所以傅太太鸡蛋里挑不出骨头。
直到今天，她只不过是被傅天城放了假，傅太太便找来了。
董办的同事们怎么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傅天城给傅太太这样的蛛丝马迹，她是凶多吉少了。
“辛苦姐姐了。”曹栖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了。
偏偏在章小池和孙喜人发微信的时候醒了。
她兢兢业业地给他换了两个小时的毛巾，就发了这三分钟的微信，他醒了？在他看来，她这个“护工”不就是坐在病人的床边玩儿手机吗？还搬了个凳子把腿翘上去。就差嘴里叼根华子了……
也难怪他这一声“辛苦”，像调侃。
章小池问心无愧：“姐姐我是真的辛苦。”
她有静脉曲张，久坐的话，把腿抬高多多少少能缓解。
“几点了？”曹栖问道。
“十二点了。”接着，章小池做了个吃人的表情，“嗷呜！”
点点点……上空像是有一只乌鸦缓缓飞过。
“你不知道这个游戏吗？”章小池比手画脚，“一个小朋友当狼，其余小朋友在后面问老狼老狼几点了，到十二点，老狼就能抓人了。”
点点点……乌鸦飞了个来回。
章小池讨了个没趣：“代沟。”
下一秒，曹栖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章小池面前发自肺腑地笑。
虽然从情人节那天，他在她面前就扮演一个爱笑的孩子，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是第一次，他的笑没有让她受内伤。
章小池就是要哄哄他的。
他流着泪找妈妈的样子，太戳人了。
“下午两点了。”章小池回答道。
“姐姐今天不上班吗？”
章小池讪笑：“你要聊这个，我就走了。”
“那姐姐说聊什么？”
“不如……聊聊你姐？你亲姐。”
曹栖将额头上的毛巾扯下来：“你对他不死心，我帮不了你。要不你找三号试试去。”
章小池比窦娥还冤。她只是想从他的亲姐，过度到他的亲妈，想着万一他想找个人聊聊母亲的事。她千真万确没想他亲姐夫！还有，他这人心眼儿会不会太小了？小圆寸的梗过不去了是不是？
章小池挑明：“你亲姐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曹栖这还不懂吗？曹楠楠的妈，不就是他妈吗？章小池不会无缘无故地提他妈。一定是他先提的……
曹栖在床边一坐，手扒在侧对他的章小池的椅子的下缘，往身前一拉：“姐姐要是聊这个，就别想走了。”
又学她说话，他这个不折不扣的学人精！
另外，大小伙子就是不一样，烧到四十度，吃颗药，睡一觉，又壮如牛了。
另另外，不想聊就不想聊，章小池心说世界之大，还能没个我想聊，你也想聊的话题？犯不着把我拉过来吧？这也太近了吧？近到会让人误会。
怕什么，来什么。
三号弟弟小圆寸推门而入：“我回来拿本书……”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