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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919年4月,天气渐回暖,北平的许多女学生开始穿一种短衣长裤的着装。其实蛮好看的,显得人青春活力,但我总觉得有点不伦不类。我还是穿着老式的服装,每日待在家里料理些家中琐事。
      昨日先生来信,说这个月回来。我很开心。
      不知先生回来要多久,只知道先生是坐船回来。船,我只做过江南的渡船。这么小的一叶扁舟,定然是无法把先生载到那扶桑国的。先生坐的是汽轮,不用人力不用风力,用的是个叫煤的物什。
      我不明白,这黑色的石头一样的东西,怎么能驱动这么大的船只呢。

      4月底,先生回来了,来电说是到了天津的码头,马上从天津坐火车回北平。
      我想要去车站接先生。可我这脚,鸟儿般大,出门还得人抬着。先生看到了,又要说我这是腐旧风气的遗存。
      一等半旬,都不见先生归家。

      5月1日,从早晨接到一通电话起,小姑子就一直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嘴里囔囔着“吃人的和会”“外交之大辱”等话。
      不一会儿,她的同窗林家小姐来找她了,说是要去学校西斋饭厅开会。小姑子提上手提皮包就跟林家小姐坐电车走了。
      5月4日早上,我本在院子里弄花,前门丫鬟来报,说是街上全是游行的学生,举着字旗,喊着口号。
      我忙问:“小姑呢?”
      丫鬟吱吱呜呜地回答,说小姐今儿早上卯时没到就骑着两轮车走了,并吩咐不让告诉我,说是不要扰了我睡觉。
      我心一惊,这丫头,保准是在这游行的队伍里。这兄妹俩,一样的倔脾气。
      我忙叫家里的男丁出去找,嘱咐他们务必要把小姐带回来。
      可不能由着她在外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且不说会不会下狱,这种事怎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能做的。
      我本以为这事儿就是一群学生的胡闹,却没想到,事越闹越大,闹得沸沸扬扬、全城不宁。
      我在家里,心急如焚,一直等到日落都没等到小姑子的消息。
      晚膳过后,家里的车夫来报,说这群学生不得了了,竟然把曹大人的官邸赵家楼给烧了。
      这样下去可怎得了,我顾不得天色已黑,也顾不得外面乱成一糟,向兄长借了他家的洋车和司机,出门去找小姑子。
      路过金水桥时,我看到一副高悬的布联:“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
      看得我心惊肉跳。
      到国立大学找了一圈,问了一转,都没打听到小姑子的下落,只得作罢,暂且原路返回。
      方到大门口,门房告诉我,小姐回来啦,心情差极了,听说是三十几个学生头头已经被军警逮捕走关起来了。小姐是被林小姐硬拖回来的,这会儿还在联系人,看样子明天还要起事。
      我长舒一口气,叫丫鬟去厅堂唤小姐,让她通完电话后回后院来,跟她说我做了些吃食送她屋里。
      在小姑子房里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终于进来了,疲惫不堪地坐到四仙桌前夹菜吃。我二话不说,退出屋子,锁上门,然后吩咐家丁把小姐屋的窗户用木条封上。
      不管她在屋里怎么叫唤,我都不应她。
      夜里亥时,我还未入睡,在前厅枯坐着。果不其然,兄长来了。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边走边脱掉军帽。
      他问我:“你家里人,他回国这么多天去哪了,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我怎得知道,你明知道他做事素来是不告诉我的,快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可是也参加了这学生起义?”我扶着扶手站起身来,急切地问。
      “他作为闹事的学生代表,被逮捕了。”兄长沉声说。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大总统很生气,明儿个严禁抗议的公告应该就要张贴出来了,我暂且也无法活动他出来,命还是能给他保住的,等他回来了,可千万给他留住了,不要一个男人都留不住。”兄长说。
      我低头望着自己的小脚,轻声应他。

      5月5日。本以为先生做了这违规乱矩的事,在这样的世道,怎么也要吃几年牢饭,甚至是要吃枪子的,却没想到翌日先生就回到了家。听说是今天北平总罢课,蔡先生等人从中斡旋,使得被捕学生即日获释。
      先生回来后未和我说一句话,第一件事是去把妹妹放出来。
      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了,帮不了他,也拦不了他。我只能每天倚门倚闾地看着他早去晚归。
      就这样过了约半个月。5月19日,这天,先生一早就出去了,神色匆匆。小姑子要出门时,我拦住了她,她皱眉说:“嫂,我必须得走,今天我们要聚众演说,举行抵制日货的活动。”
      我说:“带我一起去。”
      小姑子一愣,她沉默了会儿,继而语气坚定地说:“好”。然后她找来她的蓝色长袍给我穿上。
      换上这直筒的蓝衣,我似乎从一个整天忧心忡忡的深宅旧妇变成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学生。
      酷日之下,我看着先生站着高台上慷慨激昂、口诛笔伐,串串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砸到他脚下的土地,他深爱着的土地。

      他总是说,我为无知妇人。
      其实,我虽未接受过新式教育,但也是从小读诗书、明理义。
      我知道冠军侯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知道范文正的天下忧乐,知道岳将军的精忠报国,也知道林元抚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我岂是不知道如今国之如大厦将倾,岂是不知倭人如虎狼环伺,岂是不知道无数尘民尚处在水生火热中。
      我只是希望,在此乱世中,能以稀薄之羽翼,护吾小家之安平。

      但现在,我站在这街头,穿着这新式的学生装,听着他振聋发聩的演说,看着台下一帮群情澎湃的年轻人,我似乎明白了,明白了他所奔走效命的是什么,也知道了他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是什么。不是一家一姓之利,也不是一国一朝之兴。是我华夏的四万万同胞能挺起脊梁,是梁公所说的“中华民族”能不为外族所轻,是未来这片土地上的人能生在一个太平盛强之世。
      先生似乎看到了我,他目光一颤,随即更坚定了。
      他放声疾呼:“外争主权,内除国贼,捍我中华,卫我齐鲁!”
      一时间口号声震耳欲聋,我也跟着这如多如春笋、立如箭竹的新青年们喊了起来:“外争主权,内除国贼,捍我中华,卫我齐鲁!”

      本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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