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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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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越灵回府时,天色已暗。
她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尽,庭院的梅花香与酒香缠绕在一起,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喻越灵一路往客房那头走,却在自己的房前停了步。
她门前来了个不速之客。
楚汋见着她,问:“回来了?”
喻越灵今日喝的有些多,反应不及往日那般快,怔愣了一下,才缓缓地点头。
楚汋说:“淮项部落一事,多谢了。”
“无碍。”提起正事,喻越灵清醒的很快,说,“我与首领有过一段渊源,当年见过小公主。若是要她为了些所谓大义嫁给陈世胤,我也是不大乐意的。况且——”
楚汋见她停顿,露出疑问的表情。
“况且我也不愿意欠别人人情。”喻越灵补全了话,“你帮我追查二十年前的事,我还你一报。我们两清。”
“两清?”楚汋低低地笑,“喻姑娘,你这话说的倒有趣。我拿一件连当事人都查不到的案宗诚心来作敲门砖,你现在却用一封信件便想将这事抵消了。怎么看我都亏了。”
“话不能这么讲。”喻越灵往前走了几步,戏谑道,“一下拆穿了我,多不厚道。”
楚汋没接她这茬,喻越灵说话就和她出手的软剑一样,咄咄逼人,漫不经心地就能打乱他人所有的逻辑,四两拨千斤便将话题转了个向,叫人跟着她的节奏走。
怪狡诈的。楚汋想。
他说惯了鬼话,若是想如同毛线团一般绕来绕去说话,他也能游刃有余。可眼前人是个聪明人,他不喜欢和聪明人绕弯子,那没必要,耗时也耗心力。所以他对喻越灵就只用聪明人的法子聊天。
于是他把话摊开了讲,“我不吃斋,也不念佛。”
“这我明白。”喻越灵眼皮也不眨地说,“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楚汋思忖着这话,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硬钉子,
他不信喻越灵听不懂他的话,能算计他的人不会这么傻。可她用话语告诉他,她不想听懂的,就一个字也不会听懂。
他眼神一冷,道:“喻姑娘,好手段。”
喻越灵走到楚汋的身边,擦肩而过时像他们第一次遇见那样停了下来,轻声说,“尔虞我诈,楚大人不是最擅长了么。”
“我不及你。”楚汋说,“给了希望再打碎,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成。”
喻越灵却笑着摇头,“我没给过希望。”
她后退一步,那副眼神竟叫楚汋联想到了慈悲,“这人啊,顺风顺水惯了,跌一跤也是好的。天纵奇才也会失算,人心算的再多也总有算不准的时候。”
楚汋皱眉,却没打断她,只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她说完。
“你今日能失算,未来便能错失更多。桀骜不驯是快意使然,可自负便是蒙了双眼。你要与我做誓,以为诚意足够即可,却没做万全的准备,如今被我掀了桌,你进退两难。楚汋,你想与虎谋皮,可你没摸清虎的脾气,更没有拿捏虎的工具,只能被它反咬一口。今日你败给的不是我,是你太过狂妄的心。”
喻越灵说完,头也没回地径直往前走,进了客房。
在她关门前的一刻,楚汋忽然叫住了她,“喻姑娘。”
喻越灵望向他。
“棋还没下完呢。”楚汋浅浅地笑,一字一顿道,“急着掀桌做什么?”
池子里的鱼忽然惊动了,水声轻响,落入黝黑又寂静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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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理寺卿于阳淞上朝时启奏工部尚书路之韫贪污一案,群臣哗然。
“启奏陛下。”于阳淞立在大殿之中,对上位者行礼道,“工部尚书路之韫私自定拟职名,受贿共一万三十两白银。后伙同给事中刘赟,谎报原木及炭火数量,私吞后皆高价于市面上买卖,分有赃款共四万三百五十两白银。衮州与徐州的灾赈款项,由路之韫、工部侍郎裘千仞以及督察院佥都御史江全彩共分。其中,佥都御史江全彩占分最高。”
他将手中已签字画押的罪书双手呈上,康公公便接了罪书递给了定寰帝。
于阳淞继续说道:“涉及官员皆已供认罪证,工部尚书路之韫多罪并罚,按律当斩。给事中刘赟、工部侍郎裘千仞及佥都御史江全彩,当以贪赃乱政处以夺去官职,降为庶人,流放至蛮荒地带。”
定寰帝咳了两声,叹了口气道:“路之韫为朕殚精竭虑这么多年,不如免了死罪。改为夺去官职,没收他所有的田契与地产,降为庶人流放就好。”
于阳淞还没说话,站在群臣最前边的令狐啸却连忙道:“陛下万万不可。”
楚汋听见他出声,望了过去。
定寰帝没下死令不让令狐啸上早朝,他的病甫一好,便又日日上朝。定寰帝也不驳他的面子,由着他来。
令狐啸往前走了一步,躬着身子道:“陛下,路之韫此等大罪,若是您不着重处罚,便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
他这话说的掏心掏肺,却不知定寰帝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楚汋却菀然一笑。
令狐啸做了件傻事。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定寰帝瞬间变了的脸色,最终却没回他的话,倒是转向楚汋这头,问:“楚汋,你的意见呢?”
楚汋拱手,道:“依臣之见,全按陛下的意思做便是。届时再安抚民心,也能体现陛下的宽厚仁慈。”
定寰帝满意地点头,说:“那便这么做。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说罢便起身往大殿后走去。
令狐啸大喊:“陛下!”
诸臣行了跪拜礼,接着一个一个出了大殿。
楚汋经过令狐啸的身边,吟着笑轻声说:“国公爷还是少说几句话吧。陛下最不喜聒噪,何况令公子前阵子做出了如此令人气愤的事情。”
令狐啸恶狠狠地盯着他,“是你。你这个小人!”
“国公爷在说什么,楚某听不大懂。”楚汋的眼睛里满是狡黠,“不过您还是别动气了,省得又一病不起,楚某可担待不起。”
他说完,后退了一步向对方行了礼,往大殿外走去。
“混账东西!”令狐啸在他身后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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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一案结束,朝中各势均蠢蠢欲动。
路之韫牵扯了不知几个人,他的下属与小吏几乎全被清算,如今工部亟需重新洗牌。
定寰帝看着桌案上没完没了的举荐信,头都大了,对康公公道:“他们当朕是傻子吗!朕还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心思!”
康公公赔着笑道:“哪儿能啊,陛下,这都是在替您分忧呢。”
“哼。”定寰帝冷笑,“你倒是会替他们说话。朕看这些人,是一个一个都觊觎着朕这把位子,把朕给弄下去才好!“
康公公给吓坏了,大惊失色地跪下,喊道:“陛下息怒!”
定寰帝又翻看了些折子,刚翻开便丢到一旁,将它们全部堆在一起。
他问:“宰相府呢,递了折子么。”
康公公这才敢喘气,回话道:“楚大人每日只叫人差了问安帖,老奴都替您收下了。”
定寰帝起身走了几步,道:“他倒是什么都不争。”
康公公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是啊,楚大人那是一颗肝胆,都给了陛下了。每日还叫老奴好生照料着您的龙体,不要太过劳累。”
定寰帝“嗯”了一声,他思索了一阵,指着康公公,说:“去,传朕的旨意。这工部各职的任命全权交由楚汋处理,叫吏部那边的人都准备准备,任命官吏的文书在他任命后即刻拟好。”
康公公赶忙行礼,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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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汋接了旨意,不下两天便将全部人的名单拟好,交了吏部。
吏部尚书彭骋龄是个见风使舵的主,一见到楚汋便殷勤得很,点头哈腰地请他进去入了上座,就连雀汉也被请着上座,又使唤下边人给他们端茶倒水。
外头喧闹得很,楚汋刚进来时听了个大概。原是今年的科考,有寒门出生的考生被不明不白的判为了作弊,现下闹到吏部来了。
彭骋龄听了下边的人又来通报,十分不耐烦地说:“叫些弟兄们把闹事的拖走,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下边的人应声去了。
彭骋龄这头还是翻白眼的样,对着楚汋却是笑脸相迎,亲自递了茶上去。
楚汋看着端上来的茶,没接。
彭骋龄以为他是不喜这茶,望着楚汋道:“宰相大人不喜茶么?”
楚汋没吭声。
他只坐在那里,面上显得心不在焉,却释放着重如千钧的压力,叫人大气不敢出。这是无法解读的威严,让人不敢逾矩,更不敢侵犯。
雀汉坐在他下面,也不说话,眼珠子转着,不知在想什么。
彭骋龄要被他无形的压力弄得汗珠都出来了,他心里冤,不知做错了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道:“宰相大人不喝茶,下官给您寻些吃食来?”
“彭大人。”楚汋终于开了口,“吏部的伙食不错啊。”
彭骋龄没听出什么来,和着他的话道:“那是,那是。”
雀汉“噗嗤”笑了出来。
楚汋瞥了他一眼,他便乖乖坐好,仿佛方才的声音不是他发出的。
他的语气骤然变冷,道,“见风使舵,这就是你吏部的作风?”
彭骋龄终于察觉到不对,连忙道:“大人息怒!”
楚汋缓慢地开口:“献殷勤的我见得多了。”
“别尽整这些没用的歪门邪道,事情办好了自然有赏。若是事情办砸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你的脑袋。还有,受了的贿赂早晚有一天能查出来,工部那位就是例子,别抱任何侥幸心理。”
他起了身,对彭骋龄道:“这是忠告。”
彭骋龄屁滚尿流地附和:“是,宰相大人。”
楚汋不愿多待,叫雀汉递了名单,便出了门。
街上下着小雨,路上的人都匆匆跑过,往着家的方向。
他出门时天色便是暗的,雀汉机灵,欲知似的拿了伞。现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雀汉撑开伞给楚汋遮雨,走出吏部时听见他道:“去让暗卫跟着方才那个闹事的考生,别叫脏东西挨着他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