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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张家大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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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初放,腊雪飞花,红砖青瓦的大宅院里裹着银妆,灶房内炊烟袅袅,蒸腾起几朵云雾,伴着雪花似飞似落。
玉脂般的雪地里,站着一个人,那人仰望枝头,看那红梅覆雪,甚是悦目,不禁露出一抹笑。
“大少爷!这眼近年关了,雪里头站着,小心着凉!”说着奶妈子拿着件貂领披风给那人盖上。
那人回道:“多谢张妈,对了,张妈,今年的豆包多置办些,酒厂里添了些新伙计,得保证每个人头至少十个。”
“诶,晓得了。大少爷真是有心,这宅子好在有大少爷张罗,咱们这些伙计下人才有这些个待遇,逢年过节,少不了发岁钱,还张罗这些吃食,那其他宅子可真没我们这般有福气。”
“呵呵,哪里,一些个小心意罢了,这年岁,世道也不太平,能给的也就这些东西,大家伙不抱怨就好。”
“大少爷,您这话可就让我们没脸了,我们可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大少爷对大家伙的好,大家可都是记在心窝子里的。”
“不抱怨就好。”
“哪里有抱怨,谢都来不及,呵呵,那大少爷,我先忙去了,厨房搭把手去,您可别雪里头站太久。”
“诶。”
奶妈子乐呵呵的走了,嘴里还嘀咕道:“大少爷真是个好人,这么好的人一定有福气……”
大少爷继续看着院落的那抹红梅,白色的冰晶将红色的花瓣裹住,坠着花头向下垂落。大少爷透过那珠覆雪红梅,恍惚中忆起了那年也是这样的景色……
白色的雪花在梅尖颤动,院子里传来孩童的啼哭声,一对龙凤胎兄妹站在雪地中哇哇大哭,婆子奶妈子也无暇顾及他们,只一心拉着一个手提皮箱的女人。那女人穿着锦缎棉袄,乌黑的头发挽在脑后,虽然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但也无法掩饰那女人姣好的面容。
“你们都给我放开她!让她走!让她走!”一个身型消瘦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张纸,颤抖的吼道:“看看这是什么?离婚书!离婚书!杜娇娥!你可真是贤良淑德啊!啊?你离婚也就算了,还要跑去读什么书?学什么医?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三个孩子的妈了!张府的大少奶奶!我是亏了你了,还是怎么你了!要离婚!要抛家弃子,就为出去读什么书!我看你当真是疯了!疯了!你们都给我放开她!她但凡敢踏出这个院子半步,就不再是我张世昌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再见这几个孩子!”
“张世昌!你!”这个叫杜娇娥的女人咬着娇唇开始说道:“若不是你要纳小妾,还拦着我学医,我何至于跟你离婚!我想学医怎么了,现在是新时代了,开了那么多女子学堂,我怎么就不能学了!”女子的声线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她眼睛里虽然泛着泪花,口中却没有呜咽之声。
那个叫张世昌的男人,气的从门廊外跑了两级台阶下来,对着女人吼道:“我纳小妾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还以为真的新时代啊?天下太平啊?你是不知道这世道有多乱吧!人家王美莲,王大帅的掌上明珠!人家王大帅什么人,在这地界也有二十几万兵吧,堂堂的一个乱世枭雄,人家的姑娘能看上我,还不嫌弃做小的,那是我张家百世修来的福分。我要不是仰仗着人家,我这个中州县的小县长能做的稳当!咱这家里的酒厂能开的红火?你到是有没有半点脑子,就这样还要跑去学医?别祸害人了,到时候把人给治死!”
杜娇娥怒红着双眼,喊道:“张世昌!我跟你没话可说,这婚是离定了,这书我也是要去读的!”
“好!你走!你赶紧走!这辈子别想再见这几个孩子!”
“娘~”
一个十岁左右的娃娃,泪眼汪汪的跑到这个女人面前,拉着女人的衣角唤道:“娘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和弟弟妹妹,娘……”
女人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文舒。”女人蹲下身子,理了理孩子的头发,然后将孩子的手紧紧握在手中:“文舒,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是个自私的女人,原谅妈妈好吗?”
孩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拉住母亲的手。
女人又继续说道:“文舒啊,妈妈这辈子真的太想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妈妈从出生起就被安排了这样的人生,在府邸长大,然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就这样平顺的过完一生,妈妈也一直以为妈妈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但是,文舒,你知道吗,当妈妈在生你弟弟和妹妹的时候,在那鬼门关里差点回不来的时候,妈妈以为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但是后来妈妈被送到了医院,被医生救了回来,从那时起妈妈就萌生了做医生的想法,妈妈想当一名医生可以吗?。”
“娘,那医生治病救人,都是好人。”
“嗯,是好人。所以,文舒,你能支持妈妈吗?”
孩子嘟着嘴唇似乎有些纠结,如果说支持,母亲就会离他而去,如果说不支持,母亲可能就当不成医生了。孩子瞪着黑亮的眼珠子看着母亲,最后终于不舍的点点头:“那娘,您去吧,文舒会在家等您回来。”
女人一把将孩子揽入怀中:“文舒,谢谢你,我的好孩子,我懂事的好孩子。文舒,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你是他们的大哥,还是个男孩子,要担起大哥的样子,知道吗?”说着,女人又看了看在雪地里哭泣的两个娃娃。
“嗯,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女人摸摸孩子的头,然后转眼看了下快被气晕过去的男子,说道:“好孩子,你也要听你父亲的话,你父亲虽然固执,但对你们的爱护却是真心的。”
那男人听到,气的抖着身子跑过来,一把拉过孩子,说道:“你要走赶紧走!别说些没用的!这个家没你说话的份了!”
女人缓缓站起身来,看看眼前的男人,又环视起整个院落,也不知她是在将这个宅院全部记在眼底,还是在跟这个宅院彻底辞别,最后将目光落在那珠红梅上,红梅映雪,景色雅致,却无心观赏,女人收回目光,低下头,提起皮箱,大步走出门外。
“少奶奶……”婆子们焦急的喊着,粗重的声音将梅花上的雪都震落了,但是女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少爷,老爷找您过去。”突然一声惊唤,将大少爷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嗯,知道了。”
大少爷穿过庭院,沿着门廊走了好一会才来到正屋,下人掀开冬帘,推门,把大少爷让了进去。
一进屋,大少爷便问道:“爹,您找我?”
“嗯,坐。”
这说话的正是张家大院的老爷,张世昌,锦阳市中州县的县长老爷,沁香春酒厂的老板,这张家祖上也曾是个皇亲国戚,满洲镶黄旗一支,后来朝廷没落了,皇恩已经指望不上。但这张世昌年轻时也是机敏,攀上了新政府,如今也算混的有脸面。只是近两年,大儿子得力,家事差不多都交到了长子手上。说到这长子,也就是张家的大少爷,名唤张尧华,又字文舒。外面的人都唤他张少,家里的长辈有唤文舒的,也有唤尧华的,这全凭长辈们的习惯。话说这张大少爷,年纪轻轻,就行事沉稳,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做派,所以家里的事交他手上,长辈们都放心。再加上这张老爷,近两年吸上了鸦片,就更不怎么管事了。
“爹,您最近身子骨不爽利,这东西还是少抽点,伤身。”说着,大少爷便接过张老爷手中的翡翠烟斗,交给下人去清理。然后转身又对斜卧在榻上的另一个女人说道:“小娘,您也少抽点,您最近量有点多了。”
这个被张少唤作小娘的女人,慵懒的放下烟斗,卧在榻上,神情看上去有些迷离,她有气无力的说道:“做好你的事便罢了,我的事,你别管。”
这个女人,便是王美莲,当年他父亲非要娶进门的小妾,如今,已经是个正房太太了,毕竟自从大少爷她娘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这王美莲早几年还有心气做当家的主母,家事都紧着张罗,但自从染上鸦片这东西后,就无心事事。所以这家里的事,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就全都落到大少爷一人身上了。
“文舒啊,家里的事都办的怎么样了?”张老爷问道。
“爹,事都办妥了,县政府里该照顾的事,照顾了,那个上次求到咱的金爷,他侄子,已经找人给放出去了。还有这年关该走的礼数,也都走了,该收的侍奉也收了,等下儿子把账目给您送来,您过个眼,瞧瞧还有何不妥。还有就是酒厂这边,年底的账目也都盘好了,今年收益还不错,儿子就打算把西面的地也买了,扩建酒厂,不过说到这,这地的事有点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
“问了土地局那边,说这地是军用的,不能买卖。”
“军用?呵呵,这锦阳市的地可都是他们军用的了。”
“是啊,这军家说是他的,那就是他的,咱平头老百姓也不能说啥。不过这事如果真要做,儿子会再找找门路。儿子这阵子把扩建所需的费用,以及扩建时间,盈利时间都做了个预估,到时候把这些细则一并给您送来,您先过个目。剩下的事就是本家这边了,这一年家中大大小小的开支用度,也都清算好了。”
“嗯,好,辛苦了。你刚才说扩建酒厂这事,爹打算都听你的意见,自从你打理酒厂这两年来,酒厂利润翻番,做的很好。”
“谢谢爹,酒厂的事,儿子再斟酌。对了,爹,有一件事,儿子得听听您的意见。”
“何事?”
“昨日,有个RiBen人来拜访。”
“RiBen人?我们跟他们向来无瓜葛,他们怎么来了。”
“爹,您忘了您好歹也是中州县的县长啊,您不想有瓜葛,他们可是想。”
“那到也是,来的是什么身份?”
“到也不是什么大身份,就是一名中士,送了些RiBen特产过来。”
“中士?呵呵,他们是在试探我们的态度啊,你怎么做的?”
“儿子见也不是什么大礼,也就没搏他们的面子,收了,让下人收的,人我没见,打发了。”
“嗯,这RiBen人啊,咱不接触也别得罪,现在这世道乱哄哄的,所有这些个握枪杆子的人,都想从咱们这得好处。”
“儿子明白。”
“对了,林大帅那边的礼可到位了?”
“爹,这个您放心,这是最紧要的事,儿子亲自去送的。”
“亲自去的,可见着林大帅人了?”
“刚巧见着了,林大帅说咱客气,征了咱张家几十处院子,上百间房屋当军舍用,已经过意不去,如今还送了这么些礼物,改日得空要登门拜访。”
“嗯,这林大帅,倒是会做人,当初你小娘的爹,王大帅,撤离了锦阳,这林大帅便打了进来,咱这房子他们要征用也就征用了,毕竟拿着那么些枪杆子往那一杵,你说谁还敢不给用,这俗话说的好,民不跟官斗,官不跟兵斗。好在是人家林大帅也给咱张家脸面,不动咱们,你爹我也才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坐着这县长的位置,开着这酒厂的生意。”
“爹说的是。”大少爷嘴上虽然这么应和着,但心里比他爹通透,这兵爷不动他们,无非也是个利字,这县长谁做都是做,这酒厂谁开都是开,但你换个人,未必有这么方便,而且像他们张家这么能赚钱又懂事的,那就更少了。
“哦,对了,爹,还有件事想跟您说。”
“说吧。”
“如今三妹珍珍已经十六岁了,该是能接回本家住了吧。”
大少爷的妹妹张珍珍,跟她的二哥,也就是大少爷的弟弟张长林是孪生兄妹,他们三人是同母兄妹,怎奈小时候算命先生说这龙凤胎放一起难养活,需得分开养,等大了方能好。这话也不知真假,但那时候,兄妹两个经常生病,所以妹妹就被送到别院由奶妈照看着,如今已经十五六岁了,兄妹俩身体也都挺好的了,所以作为长兄的大少爷就想把妹妹接回来住。
张老爷皱了皱眉头,看着大少爷,他知道,他这个大儿子这几年一直兢兢业业,就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可以照顾好这个家,更可以照顾好弟妹。这么些年,他这个大儿子心里可一直惦记着这个住别院的妹妹。
张老爷点点头,说道:“要接,你就接回来吧,他们也确实大了。”
“谢谢爹。”
“嗯,那行吧,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对了,你也别光想着家里的事,你跟赵家姑娘的婚事,定在年后开春吧。”
“是的,爹。”
“那也得紧着张罗了,别怠慢了人家姑娘。”
“儿子知道了。”
大少爷从老爷房里出来后,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这时一名小厮赶忙追了上来,问道:“大少爷,您去哪?”这小厮是大少爷的小跟班,名叫三饼,张妈的儿子,从小也算在张家长大的,人挺机灵,12岁开始就跟着大少爷做事了,如今也18岁了。
“我说大少爷,您了慢点,这大雪天的路滑,您这是要去哪啊,小的给您备车去。”三饼紧紧跟在大少爷身侧,别看这大雪天的,脚底却麻溜着。
大少爷回道:“去别院。”
“别院!这么说三小姐能接回来啦?”
大少爷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三饼说道:“嘿,你小子到是聪明,一说就知道了!”
“嘻嘻,因为平时大少爷去别院都是正常走过去的,今儿个脚步匆忙,还面带喜色,那肯定是好事,小的恭喜大少爷了!”
“小样,还察言观色了。”
“嘻嘻,跟大少爷这么多年了,这点眼力都没有,那我三饼也别混了。”
“行了,知道你聪明,走吧。”
“诶!”三饼跟在大少爷身边,不禁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哎,这三小姐,可算是能回来了,这要是再不回来指不定要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