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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疏远 ...


  •   炽热明亮的火焰,在广阔的空间里肆意燃烧。

      贪心的火舌试探着舔舐上青色的衣袖,又被那人甩袖带起的狂风挥退数十丈之远,最终只能缩成一小团火焰,瑟瑟发抖的乖顺下来。

      此处是人为开辟而出的独立空间,在对空间之力的研究进展缓慢的下界,鲜有人能离开这里。

      但身处其中的人是青璇,情况便有所不同了。

      青璇打量着这个最为简单但极为广阔的空间,神情微讶。

      “倒是有几分本事,竟能使用空间之力。”

      他整了整下摆,盘膝坐下,前方出现一张长桌,其上放置着一把紫檀木为底的古琴。

      修长光洁的手指拨动琴弦,刹时清悦的乐音响起,流泻出高山流水的悠扬惬意。

      然而琴声所至之处,便产生了肉眼可见的空间扭曲。

      这些扭曲给沉璧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存放在丹田处的空间被损坏,令她感到丹田被一双大手生生撕裂般的剧痛。

      “你闹死我,你也活不了。”

      少年气若游丝的低吟传入耳中,令青璇一愣,停下了弹奏。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四周的空间,本以为这里是某个法器内部,如今看来,难不成是与身体相连的空间?

      在身体之内开辟空间,这等事即便是他,亦是鲜有耳闻。

      “难不成是‘混元’灵根?”

      混元灵根,也因其特殊的属性被下界称为“空灵根”,这个属性与空间之力的相性最好,只有这般体质的人才能将肉身作为空间之力的容器。

      “本以为他的属性会是木或水,未曾想到,竟是混元。”

      青璇微微一笑,思及方才少年虚弱的声音,显然被自己伤得不轻。遂轻咳了一声,又将手重新搁置在琴身之上,轻轻拨动。

      “该说是无知者无畏,还是鲁莽呢?

      这与肉身相连的空间,构成它的法则如此简单,竟还敢随意收人进来。

      不过能先碰上我,倒是有几分运气,若换作是旁的某些禽兽来这里,怕是要害死你了。”

      这一轮的琴声带着修复的力量,一曲弹毕,那些被扭曲的空间已恢复了原样。

      沉璧因疼痛而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皱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这一安睡,便坠入了折磨她许多年的梦境之中。

      燃烧的熊熊火海,张狂得似能吞灭天地间一切事物,甚至包括曾经流淌在小院土地上的温热鲜血,以及过往发生的腌臜欲望与混浊的罪孽。

      滚滚浓烟灌进鼻腔,火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照在遮挡双眼的布条上,摆设名贵的小屋之内,盘膝端坐在床榻之上的小孩子蹙紧了眉头。

      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漂亮得似是天上人,不沾烟火气。

      她抬手掩住口鼻,终归没有摘下蒙眼的布条。

      类似的戏弄她已经历了太多次,每当她忍不住摘下布条,便会经受一轮来自所谓“主人”的惩罚。

      如今外界即便发生再不寻常的动静,这孩子也早已是波澜不惊。

      可隐隐的,一阵熟悉的幼童哭声撕裂浓烟,穿透她的耳膜,让心脏短暂地放慢了跳动,紧缩成一团。

      “这是……幻觉么?怎会听见阿月的声音?”

      她抬手解开布条,便看见映照在窗纸上跃动的火光。

      与之伴随的,还有小小拳头在门板上的击打声。

      “坏门!快打开,让我哥哥出来!

      坏门,坏门!”

      屋里的沉璧迅速跳下了床榻,来到门口伸手推了推,但这里的门窗都从外面上了锁,根本无从打开。

      外面的弟弟仍在不停地敲打咒骂着纹丝不动的屋门,沉璧被浓烟呛得不断咳嗽,将一把小凳拾了起来,站在檀木桌上抡动小凳,狠狠撞击窗格。

      可小孩子的力量微薄,折腾了许久后,窗格只是多了几处划痕,自己却反而气喘吁吁地吸入了更多浓烟,最终意识模糊地一头栽在了地上。

      火焰逐渐蔓延到这间屋子,门板、窗扇和横梁都燃烧起来。

      沉月找了块石头,因着年幼身量矮小,只能锲而不舍地砸着门板的底部。

      被火焰烧得松动的门板被他砸得摇摇晃晃,年幼的孩童不晓得危险将近,反而兴奋地叫嚷起来。

      “哥,我很快便打开这坏门啦!”

      倒在地上的沉璧被这声音唤得恢复了一点意识,强撑着掀起眼皮,却看见那燃烧着火焰的门扇已经歪斜了一半,再往下便要砸在弟弟身上了。

      而沉月还浑然不觉,愈加兴奋卖力地举着手中石块,一下一下地砸着门扇仅剩的固定处,带动着门扇晃动得愈加厉害。

      沉璧被惊吓得忽然生出一股力气,翻了个身,用两条小臂支撑起疲弱的身体,膝行着朝门口的方向爬去。

      “别砸,快跑……”她的嗓子被浓烟熏呛得异常嘶哑,伴随着强烈的灼痛感。

      沉月抬起头,懵懂无知的眼睛被火光映亮,手上还呆呆地举着石块:

      “你说什么?哥哥。”

      沉璧的提醒来得太晚,随着火焰对门板的侵蚀,那仅有的固定点也被损毁。高大的门板瞬间脱落,带着燃烧的炽烈火焰下压,瞬间湮没了幼小孩童的身形。

      “不,阿月——!”

      惊痛的呼喊,尾音已然变了调。

      ……

      沉璧瞬间睁开眼,本能地吸了一大口气,带动着肺部震动,连连咳嗽起来。

      入目的是微明光线映照的洞顶,还有沉月惊喜中又有些郁色的脸。

      脸上一片冰凉,沉璧抬手摸了摸眼周,发觉自己竟是在睡梦中流泪了。

      不远处盘膝而坐的白芷瞧见她醒了,纤纤玉手掩住唇,眼角泛泪地打着呵欠。

      “大半夜的跑去外面做什么?沉月发觉了你不在,便将我们全都摇醒,发动所有人去寻你。

      谁晓得树林里有古怪,直走到天色渐明,也只在一小片地方打转,害得本姑娘又困又乏,半宿没睡。

      究竟是做什么去了,你如实给个交待。”

      沉璧的视线转向身侧的弟弟,沉月微赧地一笑,温声道:

      “哥,这一夜亏得大伙帮忙,才将你寻回来的,给他们都累坏了。”

      沉璧将视线在周遭扫了一圈,只见洞内众人大多都在四仰八叉的沉睡,鼾声四起。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对上白芷探究的视线,声音干涩低哑:“给诸位添劳累了。”

      白芷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会儿,无趣地切了一声。

      她累了半宿才得以回来,却怎么也睡不着,浑身又倦乏,肚里难免攒了火气。

      于是始终盯着昏睡中的沉璧,想等这始作俑者醒转,刺他两句,好叫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可沉璧这好脾气又病怏怏的样子,让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气也没处使。

      少女心有不甘地伸手抬起病弱少年的下颏儿,小姑娘神色骄傲,眼尾微挑,显得娇美妍丽。

      “以往没发现,你倒是生得比云书还要好上几分呢。

      不如放弃往后的修行,跟了我,如何?”

      她没在意一旁沉月的怒目而视,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手上病美人的反应。

      沉璧看了她一会儿,却是毫无芥蒂地笑了。

      “听凭姑娘的心意便是。”

      白芷没想到这人竟会同意,一时愣住了,再看沉璧这副颇有些宠溺的样子,倒仿佛是自己在闹孩子气一般。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身后假睡的云书两眼,心里的火气宛如被扎破的皮球,消散了七八分。

      “没劲。”小姑娘往后一倒,枕在了青草编成的小枕头上,又侧身搂住云书的腰,往对方怀里拱了拱,打算再试试补会儿眠。

      这个叫“沉璧”的小白脸,不也一样被困在树林之中,想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倒是那树林有古怪,往后须得研究一番。

      沉璧醒转后便逐渐恢复了体力,手按着地站起身,说道:“各位在此好生歇息,我去寻些头午的吃食来。”

      说完,她走到洞口,顺着藤条便溜下去了。

      沉月想也没想地便跟在她后面,也来到了洞外。

      沉璧的步子走得很急,但刚进了树林没走几步,手腕便被人一把拽住了。

      她扭头一看,便瞧见沉月有些阴郁的脸色。

      “甚么事?”

      青涩的少年原本的十足的底气,在对上兄长没什么情绪的视线时,便如退去的潮水般泄掉了大半。

      他抿了抿唇,树林的阴影打在脸上,难以辩识神情。

      “哥,你昨夜为何出现在……那里?”

      “那里?”沉璧听了这话,反而微微笑了,“哪里?”

      沉月听出了兄长语气中隐隐的一丝怒意,便有些慌张起来。

      昨夜没见到那生灵,回来后又发现兄长不在洞中,他很怕兄长是跟着自己出去,碰见那生灵出了什么意外。

      于是他便唤醒了那些修士,发动人手去树林寻找,果然遇上了怪事,便愈加提心吊胆。

      好在最后平安无事。

      但担忧退去后,对自己踪迹被跟随一事,沉月头回对兄长生出些不满来。

      他没有松开掐着的纤细手腕,小声说道:“哥哥应当知道的,我昨晚也去了那边。”

      “哦……你若是不说,为兄还真不晓得呢。”

      兄长话音里的讥讽之意刺痛了沉月的神经:
      “哥哥可是怪我对你有所隐瞒?”

      沉璧垂眼看着被弟弟掐住的手腕,半晌没说话。

      不安和沉默让沉月逐渐感受到名为“恐慌”的滋味,内心逐渐被后悔、自责和歉疚吞噬。

      哥哥向来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威慑到他。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内心煎熬折磨的沉月便几乎要对眼前不近人情的兄长生出怨怼来了。

      但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道歉服软,反而将哥哥的手腕攥得更紧,生出一股不甘和逆反的心意。

      似乎自打他从那个地洞苏醒后,他的一切想法都在飞速的转变,甚至再回想以往的事情,只会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仿佛曾经的自己只是虚幻的过眼云烟,如今他正逐渐蜕变成本该有的真实模样。

      但与此同时,每当看着对自己眼神堪称“慈爱”的兄长,一种愈加浓烈的情感便充斥在了他的心口。

      不甘心。

      不甘心在兄长心里,自己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哥哥,如今我已经……这么高了,你还当我是个十岁的孩童么?”

      听着这干巴巴的问话,沉璧感知到沉月的无措,总算翘起了嘴角。

      “不然呢?你当自己多大?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沉月看着这样的兄长,心头泛起无力感。

      “哥哥……”他想说自己真的成熟了许多,可看这样子,沉璧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于是话到嘴边,便又成了一如既往的服软。

      “哥,我往后出门,再不瞒你了。”

      沉璧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弟弟在她没察觉的时候,心态上的转变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是沉月平日伪装给自己看的样子太成功,还是自己对弟弟不够关心?

      原本以为熟悉的亲人忽然变得些许陌生,甚至学会了对自己隐瞒,让沉璧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是她约束得太紧了么?沉月变得独立是好事,这不也是她一直以来希望的么?

      但沉月独自跑去做危险之事,令她感到随时可能会失去他的恐慌。

      虽然有心问个究竟,但沉璧有预感,自家这个弟弟只会编出又一套找不出错漏的虚假说辞蒙混她。

      倘若逼问得狠了,怕是要伤了沉月的心,反而会让兄弟间的情谊变得疏远。

      只能尽量不被察觉,暗中护着沉月便是了。

      心绪逐渐安定下来,沉璧才察觉到手腕上的疼痛感,神色却是丝毫不显,只是露出个和善且颇具鼓励性的笑容。

      “走吧,去寻些吃食。”

      她笑起来的模样极美,像是日光下缓缓绽放的莲花。

      沉月见她笑了,便也心生欢喜。松开手,转而扑在了她的后背上。

      “哥哥,你不气啦?”

      他两条手臂搂在兄长的腰肢上,摸到了硬邦邦的触感,大抵是又缠上了许多圈的布条,不由心中有些遗憾。

      沉璧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既觉着自己是大人了,便别再与兄长腻歪了,也不嫌羞臊。”

      沉月一听她这话里是认可了自己的成长,心中一喜,便乖乖站直了身体,没再缠着她。

      给猴群布置的陷阱已经完成了大半,如今还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金原保看着面前清雅秀美的少年,神思还有些恍惚。

      日光笼罩在少年的身上,将一缕随微风轻扬的发丝镀上了暖融的金色,显得那缕发丝格外柔软。

      围绕在少年周身的安谧静好氛围,在满身脏兮兮的金原保看来像一个虚幻的梦境。

      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唇角要笑不笑地牵动一下。

      “竟然当真回来了。”

      沉璧没和他寒暄下去,从纳戒中调出一个石罐,塞进了金原保的怀里。

      “这是什么?”

      “后日头午,趁着那些驺驺去果林,你们把这罐里的东西倒在驺驺们惯常午睡的地方,和表层的泥土搅拌好,再覆上一些松针掩盖起来。

      做事的时候用湿布巾掩好口鼻,莫要吸入这药的气味。后日能否消灭那些驺驺,成败在此一举了。”

      金原保两眼骤然放出惊人的亮光,他拽住少年的手腕:“你是说……”

      “有动静过来了。”沉璧打断他的话,挣开他的束缚,等金原保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金原保瞧见负责监视的驺驺正接近这里,便弯下腰装作正在觅食的样子。

      怀中的罐子被他悄悄地放在了一个由几块石头围起来的隐蔽地方。

      还有一个小小的药瓶,是少年离开时留在他手里的。

      拧开轻轻闻了闻,是上好的疗伤丹药。

      金原保摸了摸腹部,他的体质向来强壮,先前被匕首扎出的伤口已经好了六分,没想到这人还记得。

      想想沉璧在这边曾经历过的事情,不由哼笑:
      “以德报怨吗?少年人果然还是天真,日后可莫要后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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