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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另一头,十几匹精骑从皇子府正门出来,策马如风,直奔西街都察院去了。

      公家衙门管一顿午食,快到开饭的时辰了,都察院里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忽然看见一群虎彪彪的侍卫护着几个青衣小吏走进院里,其中一人进陈事堂说了两句话,剩下一群侍卫叉手站定,提气念道:“祝源明,王检,王亶,刘仲昌——四位大人何在?”

      话落,见无人应答,侍卫又高声呼喝了两遍。

      不说来由,不下公函,十个佩刀的侍卫站在这儿,分明是拿人的阵仗。

      被念着名字的四个人面如土色,惶恐地站出来应了声。

      “二殿下请四位大人过府叙话。”

      左、右都御史闻声从各自的官房赶来,正要掸袖相迎,一听这话,立刻停住步子,原地踱了几个圈,扭头回院里了。

      *

      天冷,午觉睡不深,刚闭眼就醒了。晏少昰去前衙走了一圈。

      他是有官事在身的皇子,府邸也像六部廷臣一样循官邸制,前衙后宅,外墙一丈来高,防着宵小窥窃。

      衙门大,又是正南正北的通贯朝向,风吹得人精神。

      几名舍人走得匆匆急急,见到他便道:“殿下,几位御史都提来了,在外厅坐着呢。”

      “下官将他们几人写的折子全部抄了下来,粗略看了看,这几人居心叵测,可不止是要抨弹唐县令啊——明日起,他们还要抨弹太子撮弄户部大权,月月往旭日山拨五万两白银,是在聚敛私财招兵买马啊。”

      晏少昰原本就不热乎的脸色,听见这话结了霜似的。

      “你们提人时,上头两位大人怎么说?”

      说话的舍人掖了掖笑:“我等入都察院时带了殿下的腰牌,只亮了个面,下官话还没说全呢,左右都御史便睁只眼闭只眼地走了,都作没看见。”

      “嗯,叫两位大人受惊了,回头备两份礼送去。”

      晏少昰吩咐了声,移步二堂。

      都察院,在更早以前叫御史台,本朝初年大兴改革,各部职能重新划整,御史台改名成了都察院,与六部、大理寺、通政使司并称为九大衙。都察院延续前朝御史一职,掌监察、弹劾及举谏这么几个事。

      提溜来的几个御史,便是近来反复抨弹旭日山和唐县令的那几个。上翻三辈,查不着祖宗名姓,乍看像是土根里长出来的清清白白读书人,与任何势力都没挂扯。

      却死死咬着旭日山、咬着一个贫下县不放,竟还敢顺着这条线往上攀咬太子一口了。

      晏少昰一路走一路思忖:都察院里的人太杂,人数也太多,起码得革去三分之一,一拖再拖,迟早要起祸事。

      这时代崇文,每三年开一届会试,每回能圈出三四百个进士。

      这个数放在全国二三十万举人考生中看,不是个大数,但一年年、一届届的进士全汇集在京城,就多得离谱了。

      朝廷恩德,二甲三甲的进士可以自个儿回老家进学,每人送十两道里费。

      不愿意回老家的,要么外放诸省,从八品下吏做起;要么留在京城——大小九卿各衙门每年都会放出十几个“观政”的名额,进士可以去到衙门里实习,什么时候有了员额空缺,挑实习得好的做官。

      这三条路选一,十个进士,八个会留京。

      这重文的时代,读书人太多了,科举愈发难考,能考上进士的大都有了岁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那是曹操写的,常人得悠着点学,拖家带口的岁数了,能留京谁愿意外放,能做官谁愿意回老家教书?

      那自然是削尖了脚也要在京城扎根的。

      首选便是观政。

      六部是香饽饽,世家安插家里子弟尚且嫌不够用,观政名额早早就定下了;此外,大理寺不招学究,通政使司不招笨人,小九衙又多是杂碎活。

      只剩一个都察院,既清又贵,且祖宗律法有规矩,荫补入仕的不能当御史,掐断了世家一门,御史只从进士里选,所以都察院每年招“观政”招得最多,京城进士们打破头地往里冲。

      人杂了,邪念就多了,建言献策的没有,荐举好人好事的没有,一天天的全是风闻弹事的,靠坊间两笔传闻就敢造谣生事、颠倒黑白,净写点攀诬构陷的文章。

      御史嘛,盼清名,盼自己拿杆笔撑起个天下公明,盼着一道折子给皇上来个当头棒喝,最好皇上大笔一挥,把权门贵戚全部划拉下狱。

      今天弹某将军的马笼头上缀了块金,明儿弹某家夫人一天换了三身裙;某翰林没事了喜欢印自个儿的诗集拿出去送人,被盖了个“恃才放荡,谤讪朝廷,与人合谋策反”的大帽,差点把那翰林吓死。

      都察院顶头的两位左、右都御史,个顶个地深谙官场之道,皇上不发话,他们便装聋作哑。

      一天十几封弹劾折,没几个说正事的,文和帝不堪其扰,前年想取消了都察院的观政制。

      才在朝会上露了道口风,转头就被京城二十来家文社、上千个进士喷了个灰头土脸,围皇宫门口满地趴着写丧国诗。

      文和帝忍了又忍,遂作罢。

      ……

      做仁君,总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仁”久了,想做点贤明事,也要瞻前顾后了。

      当皇上的有忌惮,当太子的要避嫌,晏少昰可不怕,他招人恨的事做多了,不差这么一件。

      父皇在御书房里说了句“此事你们自己支配,父皇不过问了”,他就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几封抨弹皇兄的折子怕是已经呈上去,扎了父皇的眼了,父皇要他拎出来敲打敲打。

      二厅里奉了茶,几位御史坐得战战兢兢,都是六七品的小官,不知道皇宫大门朝哪开,哪里曾面见过皇子?

      厅外有朝靴落地的动静传来,几个御史忙起身行礼。

      “给殿下请安。”

      厅门敞着,冷风把厅里的暖意刮散,灌了他们几袖寒意。听到一声“坐罢”,御史们夹着屁股坐下来,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打量。

      这位二殿下懒于看人,垂着眼撇茶沫,并不搭理他们,只有上半张脸面着光,叫御史们有了打量之处。

      这位杀神殿下眉极浓,骨线锋利,天庭上有道细白的豁。听说是年初在北边打仗时被敌将削没了一寸头皮,留下了这条疤。

      掌过刑部,又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唇边带笑都让人怵三分,这会儿不笑,几人起身行礼时腿都打抖,心里疯狂揣摩。

      这殿下在北边打了九个月的仗,刑部部首的职早被解了,回京一个来月了,还没提复职的事。他那兵马大权,早在班师回朝的时候归还了兵部。

      朝中一些蠢蛋以为殿下成了没牙的老虎,谁知道还能弄出这么一出!

      ——这位祖宗他敢上都察院提人,拎回自个儿府里搞私刑的!

      虽说还没上私刑,可把他们从衙门提溜到这儿,跟坐老虎凳有什么两样!

      谁心里都不糊涂,知道坐这儿是因为什么事。四个御史里头有胆气足的,勉强撑起一个笑。

      “……殿下未免过为已甚了,您今日这作派形如私刑,都说天理昭昭,法理昭昭,怎有青天白日上衙门拿人的道理?”

      说话的是王氏兄弟里的王检,他同为御史的堂弟就在旁边坐着,白着一张脸,拉他都都拉不住。

      王检狠狠一扯袖子,叫自己嘴里的法理壮了胆量,竟鼓起勇气腾地站起了身。

      “自古以来御史言事,威赫百官,为皇上的耳目风纪之司,下至小吏,上至皇上,哪有举劾不得的道理!”

      “天津静海县唐振之一介小小县令,货贿太子,吞吃四十万两白银,瞒骗皇上,偷悄悄地帮太子盖起高楼巨室,是要另起一座皇宫、恭迎二帝不成!?”

      晏少昰听得瞠目结舌,终于正眼瞧了他第一眼。

      ——这话,是怎么敢往奏折里写的?

      ——攀诬的是打三岁起就做了储君的皇兄,急着逼死他老儿早点登基?

      这些年进士只选才学,不挑品貌了,这人天庭扁方,两片薄唇一耷拉,是个寡廉鲜耻的讥诮相。

      晏少昰有点纳闷,竟没忍住笑,他一身的寒气岔了个拐,说话的声气还没这七品小吏足,挥挥手示意影卫。

      “押入大理寺吧,把这原话抄送一遍,让王大人去大理寺醒醒脑吧。”

      王检脸还没顾上白,已经被塞了口提出去了。

      冷风蛮悍地闯进来,剩下的王亶眼睁睁看着堂兄被提走,抖得筛糠似的。进了三法司,哪有全手全脚出来的!

      晏少昰又喝了口茶,才重新端起冷峻的脸色:“本殿专的就是刑名一学,你们几人毁谤储君,煽惑君王,抓你们?杀了都是应当。”

      “年根了,刑部的绞架上了油,刷了漆,不值当再脏了——这喜庆的时节,别给自个儿和家眷惹是非了——听明白了么?”

      剩下仨御史牙抖得说不出话,抖了半天,舌根含枣似的挤出来一句。

      “下官省得……”

      晏少昰没留饭,也没人敢多待半秒钟,狼狈地问了安,各个跑得飞快。

      年轻的殿下支着脑袋笑了半天,也没想通,父皇是怎么在这群蠢才面前忍住不发火的?

      这事要在信里写一写,给荼荼逗个乐。

      都察院好好的衙门,被这群钻营升官的搞得鸡犬不宁,两位都御史大约天天在心里骂娘。

      几个御史前脚出门,仅仅片刻,进来收拾茶盏的婢女便进了门,含羞带怯地睄了殿下一眼。人站在堂下,身上蔷薇水的味儿一丝一丝地往主座撩。

      她从下首的茶碗开始拾掇,几套茶碗还没端手上呢,便听殿下冷沉沉一句。

      “砸了,晦气。”

      那婢女愣了愣:“喏,奴婢省得了。”说完要端着茶碗退下。

      晏少昰面无表情看着她:“就在这儿,当我面砸。”

      “呀……殿下?”

      那婢女又惊又怕,不知道殿下这是什么毛病,又不敢违令,踟蹰了一会儿,被殿下盯得实在心慌,只好抬起手,十根涂了蔻丹的细指捏住盖碗沿,她不敢举高了砸,只敢松手往地上丢。

      好在这是薄胎瓷,胎薄,质地脆,从齐胸高的地方掉下去也能碎八瓣。

      砸个杯子,又是缩肩,又是捂耳朵的,肩上银线绣的梨花枝皱成了可怜模样,砸完一个杯子要缓很久,两条细眉轻颦,像弯弯绕绕的浅溪,溪里淌着两汪湿漉漉的泪。

      好一朵娇娇滴滴的美人花。

      ——纪氏怎么会觉得,他喜欢这样的?

      晏少昰无端端地笑出声来。他总是在乱七八糟的时候想起唐荼荼。

      那丫头,别说是碎个杯子,当初旭日山开地基,她埋了二百斤火药炸山,都不带多眨两下眼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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