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
-
“取我弓来。”
安都督心头一紧，急急回头看，生怕殿下取出他那六石的神臂弓。
强弓的劲头形同劲弩，是能破得了甲的，别说是箭杆前头装木销子，箭杆前头就是糊团蜡照样会射伤人。底下可都是他的精锐兵，伤着哪个，安都督都肉疼。
结果，殿下取来的是一把两石弓。
安都督又是一愣——朝廷招兵入伍，就是拿两石弓测力的，小兵才用这两石弓，他营里最寻常的弓手用的都是三石弓。
殿下这样英武……
这老将念头转过三轮，却见殿下弯弓引箭，拇指上那那枚虎骨扳指勾着弦，将弓身满展到尽处，弦羽抵住青冷唇线，极慢地调整落点。
架势挺足，可是相距太远了。安都督站旁边琢磨：两石弓哪能射得了百步远？想射中人，得像红方的弓兵一样入林才是啊。
殿下这是托大了，瞄准瞄得也磨蹭，瞄半天却不放箭。
他这道思绪刚转过，却见那根磨磨蹭蹭的箭“嗖”得射出去了，尾羽凌厉，赫赫穿风。
安都督立刻凝聚目力，追着箭矢的轨迹跟上。
落点处，那小兵还在鬼鬼祟祟地探头观望，只露了一掌宽的侧身，蓦地被这一箭射在肩头，连人带手里抓着的藤一齐齐消失，直接滚下了山坡。
“嘶，殿下好厉害的准头！”
安都督瞪直了眼，怕伤了自个儿的兵，忙举起千里眼查看情形。
林中隐隐有草叶拨动，两顶圆溜溜的头盔上顶着“红十字”飘旗——那是他的医疗兵，两人一组，朝着负伤的靶兵窜过去。
不一会儿，又高高举起一支“轻伤旗”，跟伤兵一起匍匐着退了场。
——这也是对抗赛的规则，退场不能站着退，会阻碍红蓝两方交战视线，必须要在头盔上做好退场标记，手里举一根点燃起烟的杂草，弯下腰，匍匐着从战场侧翼快速离开。
轻伤，必定是被伤着皮下筋骨了。
殿下站在百步远之外，拿这么个木销箭头，射伤了个穿甲的兵！
安都督有点惊奇，转头看殿下，更觉惊奇。
射出这第一箭以后，殿下像找着了关窍，一箭，又一箭，连发七箭，瞄准的用时越来越短，他用半篓箭，扫空了林中一大片藏匿兵。
观战台上一排将军哗然一片，俱是震惊面孔。
射中一个不稀罕，接连射中七个虽然稀罕，却不算离奇，哪个营里没养着一群眼力、反应力绝佳的神射手？
离奇的是——观战台与那片山林相隔了百步远，几乎是两石弓射距的极限，且箭矢从高处抛射，必遇山风扰动，再厉害的神射手也绝不可能站在百步远外百发百中。
安都督立刻道：“老何，再取几把两石弓来！咱们也试试。”
他今年五十出头，磨炼出一双老辣的眼，比几个副将想得更远。
弓箭是什么？箭是抛射武器，仰角朝天放箭才能射得远，如果是平射，十步距离以内勉强能射出条直线，超过十步远，箭头立刻掉头往下，稍起点风，落点与你的瞄点能错开三步远。
新兵练弓是练目力、练臂力的，精锐兵练弓是练耐性的，可真上了战场两军交接，前阵中只会留下神臂弩和强弓，这一弓一弩皆强悍，射中一个狙杀一个。
普通弓兵哪有什么用？射不中啊。百步之外，箭就算射中敌人也破不了甲。
普通弓兵全都是站在后边掠阵的，待冲锋号角起，千万箭矢密如牛毛细雨，从城楼上抛射而下，杀杀敌人威风，扰乱敌人阵型，只起压制和阻击的作用，真杀敌可靠不了弓箭手。
——二殿下什么时候变成百发百中的神射手了？
——还射一个，倒一个，其准头、对风向和落点的敏锐度、对力道的拿捏，都成了让人震惊的神迹。
他们一群将军吵吵嚷嚷，晏少昰如若未觉，只管从旁边的箭篓里取箭。
一箭，一箭，频率沉稳，一点点压缩着那片林中靶兵的生存空间。
可谁也不知道，他整副心神并不在这把弓上，满脑子装的全是复杂的计算公式。
他有江凛给出的一套力学公式，关于不同材质、不同曲度弓身的受弯承载力，不同材质弦筋的韧性对比，不同制式箭羽的箭杆静应力，不同风速不同地形的起射仰角公式……
这些是拿大量数据验算过的，尽管这套公式简化再简化，简化到了至简，仍然需要一个精通数算的算学夫子才能在两个呼吸之内套用完整套公式，算出起射该用多大的力气，算出搭箭位置，起射用什么角度。
这不合算。
边关的小兵大字不识一个，伸手掰不清十以上的数，遑论数算。
各省军屯兵要好得多，军屯里有读书识字课，可小兵读书的天赋有限，想教会他们数算不是容易事。
广为施教，这实在不合算。
但如果是埋伏战、据守高点的阵地战，还是值当算一算的。
如果培养一批精通数算的小将，培养一批百夫长，上传下达，将百步内强弓的活靶命中率从十五分之一提高一半……
弓箭，当为成本最低廉的神兵利器！
晏少昰慢慢地思忖着，双肩肌肉发酸时，手上动作仍稳得一丝不晃。
他有极好的目力，能从枯黄的丛林间一眼抓到躲躲藏藏的靶兵。
手中这一箭要松弦时，那个靶兵似挪了挪身子，衣上的蜡染纹微微一闪，钻进草木更深处了。
这一箭便放了个空。
“咦？”
“殿下空靶了！哈哈哈，殿下射空一箭！”
观战台上的将领们大笑，晏少昰不气不恼，又满展一弓。
眼看着一百步外、那片丛林草隙中有一片灰绿的布，他一箭射去，竟又射了个空。
晏少昰皱眉：“给我千里眼。”
望远镜罩在眼前，他盯着那片灰绿的颜色探寻，镜片之下，肉眼看不清的细处全变得清晰了然：那里不是什么迷彩服，就是寻寻常常一片枯草。
稀奇！
之后，一群将领眼睁睁地看着殿下一箭又一箭的空，好像两眼生了鬼祟似的，他再分不清哪里是穿着迷彩服的靶兵，哪里是枯草，全凭疑心一箭又一箭的探点，射空率越来越高。
“林中还剩多少人？”
“回都督，靶兵还剩七十三人。”
三百靶兵，还剩七十三？
将军们各个戴上千里眼，眯着眼睛开启全军大找茬模式，以罗盘二十四山位报点。
“殿下！东西角巽山方位蹲着一个兵，约莫一百二十步远。”
“西南未山方位，那有一个！咦？殿下且慢，那好像是片烂棘丛。”
“殿下，那边那边！”
望远镜盯久了头晕，一群将军眯着眼睛盯得头晕眼花之际，鸣金号吹响，这是收兵号。
林中一个个靶兵钻出了头，身穿荆衣的、头戴草帽的、平趴在草沟里的全露出了踪迹，去东边排成行列等着清点人数。
很快，报数的人回来，面有喜色。
将军们忙问：“战果如何？”
“末将给殿下、给都督报喜了，红营弓兵一百无损伤，蓝营身上罩了迷彩服的‘活’了五十八人，在林中躲藏了一个时辰，愣是没被抓着——这迷彩服是有用的！有用极了！”
这么小片林子，三百人，活下来五十八个！
晏少昰纵声大笑：“赏！今日不论红蓝胜负，场上四百兵均有赏！”
山肩上，二十四山位的号角声齐鸣，高亢嘹亮，安都督站上高台亲自挥旗给部下报了这一好信。
林中几百兵的喝声浑厚，渐渐聚成一道：“谢殿下！殿下英明！”
回声惊动山林，几十只野饲的鹰隼惊唳一声，盘旋在山头久久不敢归林。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