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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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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向来可以改变命运,如果不能,那是因为还不够美。
不过数月,杜馨欣就得偿所愿,成为北平、天津两地冉冉升起的女明星,即便她在唐力丽的婚礼上的妆扮低调许多,也掩盖不了那种大美人的气势如虹。
更令梦家吃惊的是,这次婚礼上,杜馨欣的男伴变成了小王爷的爹,科尔沁草原的真.王爷,据说是她新电影的赞助商。
怪不得最近小王爷看上去形销骨立,闷闷不乐。
杜馨欣即便见了当初令自己吃闭门羹的唐力群,也能对他笑语嫣然,力群更是殷勤备至。
反正两个人都深谙名利场的套路,无非是花花轿子人抬人,看他们这对俊男美女觥筹交错,谁也看不出来他俩以前有过龃龉。
而那位真王爷,即便女伴和其他男人笑意盈盈,脸上始终带着慈父般的微笑,好像毫不介意女伴的冷落。
整个社交场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此时的杜二小姐,虽难免带点风尘气,可她的风尘气里既有妩媚,又带着果断和刚硬,充分说明这女人有拿捏男人的本事,一点不怵人。
至于婚礼,虽说是郭家娶媳妇,今天显然是唐家拿来大宴群朋的,新娘还沉浸在幸福中,根本没留意到新郎脸上的微妙不快,更没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死局。
尤其是当她的高中老同学得知婚后力丽将中断大学的学业,一心一意做主妇时,大家脸上都难免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梦家看了眼不远处的唐力玮,就见他把两手摊开,对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不过老二唐力群明显心情不太好,也没有和大哥一起帮着父亲迎送宾客,他随便应付了几个宾客,就坐在边上喝酒,不一会儿脸就有点泛红了。
力玮向梦家解释说那是因为婚礼举办前,力群和准妹夫打了一架。
原因嘛,就是郭品超吃相难看,竟然瞒着力丽,临时要求增加嫁妆!
老头子衡量片刻,勉为其难给加了点钱,火速打发了姑爷。
唐家兄弟两个当然都很生气,力群一是看不惯新郎的坐地起价,二来心疼力丽,言语间对新郎官很不客气。
熟悉力群的人都知道他脾气不好,发疯的时候谁的面子都不给。
于是舅子和姑爷一言不合就干上了,幸好被力玮及时拉开,否则不管谁挂了彩都难堪。
力群喝多了闷酒,刚开始只是肚子里火辣辣,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头晕,看上去待人接物还是客客气气的,可脸上多了种被很多人讨好且看穿一切的厌世感,好像在说:“行了行了,不要在我跟前献殷勤了,有些话我不说出来,只是给你面子而已!”
后来他就独自坐在那里,沉默地宛如一座雕像。
这雕像是浓墨重彩的,又是锋芒毕露的,更是霸道蛮横的,因为他的英俊只允许人盯着他看,甚至你看了眼别人还会有“怎么可以忽视他”的愧疚。
梦家和几个老同学坐在一桌,离力群比较近,只觉得这人阴沉乖戾,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时,神情中有股咄咄逼人的寒气。
好容易等到宾客将要散尽,唐老爷子发话让老大赶紧把老二带走消消酒。
力玮想着办婚宴的地方离自己画室很近,不如先把他就近带回去。
等他喊人帮忙把兄弟扶进车厢后排座,才发现梦家早就坐上车子,她转头看看力群,立刻说:“快开车窗,他身上这酒味太难闻。”
力玮让司机发动车子,叮嘱道:“前几天的大雪把路都冻瓷实了,你慢点开。”
等他们到了画室,天空早就开始飘雪,都是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人身上也不会立刻融化的那种。
力玮连忙给大家生炉子取暖,这时几个人才发觉腹中空空,毕竟刚才那种宴席根本不是吃饱肚子的地方。
梦家到厨房寻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存粮。
力玮见外面愈发地冷了,自告奋勇地出去买菜,让女友好好地在家看着弟弟。
哪知等梦家送走男友,关上了院门,一转身就见力群竟然坐在院子的雪地里发呆,就像一个没见过雪的小孩那样,自言自语说:“这雪真好看。”
梦家看着他那双亮晶晶地双眸,心想这人有时候倒像个天真无邪的傻子。
她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哄他起身回屋,冷不防就听力群问:“我打听下,今天席面上,你身边上有个女同学,是不是叫林静芬?”
梦家以为傻子秒变登徒子,警觉道:“她是好人家的姑娘,你别想了,更别问。”
力群仰头对她笑道:“你吃醋了?”
话刚说完,他就立即打了个酒嗝,一股很冲的酒味直冲她鼻子。
梦家皱着眉头说:“没吃醋,吃屁了。”
见她不高兴,力群突然伸出双手拉住她胳膊,梦家还以为她想借助自己起身,哪知道那人只是皱着眉头低声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
梦家使了老大劲儿,也没把他的双手掰开,她担心力玮万一这时回来看到了会误会,顿时焦躁了起来,嚷嚷道:“滚一边去!”
谁知那双手握的更紧了,就听他嘀咕道:“你这位林同学的父亲在利金做襄理,叫林凯,林静芬不会是看中你和唐家的关系,才故意要做你朋友的吧?”
梦家无奈地看着他,就听他自言自语道:“姓郭的欺骗力丽已经得逞了,我不能眼瞅着外人又来坑你,外头想骗钱的坏人太多了。哼,哥哥对你这么好也不领情,还冤枉我好色,真是白疼你了!”
梦家心说:这人时而天真无邪,时而刻薄阴鹫,时而又有受害妄想症,才半天功夫,就深刻地展现了做为一个有钱男人,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女人、对于感情、对于钱财的看法。
而且他刚才那句话,口吻有点过分亲昵,叫人怪不舒服。
她道:“谢谢你关心,但我也警告你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打我朋友的坏主意,更也要再对我胡说八道,还是去找你的那些交际花们,对她们说混账话去。”
力群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可不是混账话,全是情话,我保准我讲的情话你都没听过,力玮的脸皮太薄了。”
这话越来越不堪了,但雪越来越大,已经把他眉毛、嘴角完全盖住,她只能看到对方灼灼的双目。
梦家此刻被冻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见他还这样胡搅蛮缠,心里特别烦。
她努力地想要挣开他双手,道:“再胡扯,我把你一个人丢到雪地里,冻死你算了!”
力群突然坐起身,一下子抱住她的腰,梦家“哎吆”一声,喝道:“滚一边去!”
他双眼紧闭,面颊通红,抱住她的腰,用委屈的声音小声抱怨道:“我哪儿不好,你都说出来?只要叫我改,都听你的!可别总不给人好脸色,不是让人滚这边儿,就是让人滚那边儿。那我偏哪里也不去!”
这时候的他,更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发现大人不理会自己的招式后,开始耍赖。
梦家使劲朝后想要挣脱,奈何这酒鬼的力气出奇的大。
就听力群嚷嚷着抗议道:“除了我亲妈,从来没有女人用这种嫌弃的口吻对我说话。”
梦家恶狠狠道:“长嫂如母没听说过吗?快松手!”
总算把他的手指头掰开,梦家赶紧跑回了正屋。
她一边烤着火,一边又觉得把他单独丢到雪地里,似乎不太妥当。
等她再去院子里,就看那人竟然躺在雪地里呼呼大睡,眼睫毛上还挂着冰棱子,一对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发烧了。
万一把这人冻坏了,她也不好对力玮交差,梦家只好拉着他双脚,跟拖拽野猪一样,吭哧吭哧把他给拖到了屋里。
这天巧惠和十良到城西一家叫“盔头刘”的作坊取货,那地方专门给京剧旦角制作各类头饰,现在巧惠要演《鸿鸾禧》里的金玉奴,所用包头网子、片子、线帘子,都是鼎鼎大名的盔头刘给订做的。
她们来早了,师傅还没有把东西装好,在店里等候时,就听见外面汽车喇叭嘟嘟响,随即就见一个年轻女人挎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进屋,自然也是来取货物的。
那女子就是谢宝芳,之前她也在茶楼唱,听说后来傍上个洋行老板,对方肯出钱捧她,就换了家有点名气的戏园子。
只见这谢宝芳上身衣服是月白绸底子绣蝴蝶逐飞花的花样,下身穿一条深绿色的哔叽裤子,又长又大,远望像一条裙子一样,脸上的粉擦得厚厚的,一点不像二十多岁的人,说是三十也未尝可知。
本来她和金巧惠非常合不来,如今有了金主,自然就不把巧惠当做敌视对象,而且自觉身份矜持,哪里把之前在茶楼共事的同行看在眼里。
不过她是个会做场面的人,见了熟人仍旧笑眯眯的上前招呼,还特意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戏票送给巧惠,邀请她们去自己所在的戏园子玩。
巧惠少不得虚以委蛇哄她几句,那谢宝芳愈发得意,故意对巧惠道:“在北平唱戏,没有人捧是站不住脚的,想要成名的话,登广告、定包厢、扎电灯牌坊,样样都要花钱。”
说完这话,她用手去摸发髻,又瞟一眼洋行老板,娇声娇气道:“待会我还要去王府井附近的成衣铺量身做几套新衣服,你一定要陪我去。”
那洋行老板笑嘻嘻的并不说话,又涎着脸朝巧惠搭讪几句,还说了几句俏皮话。
然而对于十良,他却没有法子可以和她玩笑。因为她那种庄重自持的表情,虽明知她是个戏子,一般人也不敢逗她。
等到谢宝芳一走,巧惠就露出不屑的样子,道:“就她?也配上戏园子,我还不知道她的底细啊!”
原来这谢宝芳最初乃是天桥上混饭吃的小坤角,为人善于迎奉,拜了干爹、爷老子的好几个,于是不少人写稿子花钱送到报纸去捧她。
而名气这种东西,只要肯花钱,终归是滚雪球样越攒越大的,而巧惠自持扮相、唱功都不比她差,当然很不服气谢宝芳今日的身份。
十良道:“你真是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谢宝芳到这个地步,不知费了多少力气,也是人家自己的本事。”
巧惠不服道:“据说真在戏园子混也不容易,为了上座儿的人多,成天价都要到处找人代销包厢和散座的位子,她今天给咱们的票估计就是卖不出去,只好拿来送人。”
十良嫌她的话刻薄,也就没接话。
这天回去后十良去瞧德升妈,老太太知道她来,特意叫德升买点熟食。
十良拿起那碗,就见他家的碗很多都打了补丁,这样一来就算是有裂缝的碗也被补丁钦在一起,照旧可以用。
德升妈道:“没钱买新的,都是旧家伙,补了又补,凑合着用。”
十良道:“这碗我有印象,以前在您这里吃饭,用的也是这个。”
德升道:“那时候咱们还一起‘摆酒’玩呢,结果我打碎了一只碗,被老太太骂了半宿!”
十良抿嘴笑道:“谁叫你非得用碗啊?那时候都时兴捡几块小瓦片儿,抓一小撮土放在上面,然后大家蹲在墙犄角上凑合着,那才是摆酒呢!”
有关儿时的回忆,总归能令人感到特别温馨,德升妈听了也呵呵直笑。
她忽然想起件事,转身下炕在柜子里翻了半天,又爬回到炕上打开抽屉,好容易才找出来件水红色的褂子,看样式应该是几十年前的旧款。
德升见了“咳”了一声,德升妈瞪他一眼道:“你咋呼什么啊,这衣服可是二十年前花了两块大洋买的,那布料、那绣花,放到现在也是好货!”
原来德升妈有件积年的旧衣服,一直压箱底舍不得穿,现在年纪大了越发穿不来,真要去当铺又舍不得,想来想去不如送给十良。
而德升在十良面前又是特别好面子,觉得这样的东西半新不旧,挺拿不出手,倒不如不送,结果被老太太骂了半天。
十良眼露惊喜,把那水红褂子接过来披在身上。
德升妈喜道:“多俊的丫头啊!前儿瞧着你,不是穿青的,就是穿蓝的,一个大姑娘怎么能没件红衣服呢?”
十良道了谢,喜滋滋把这衣服收下,老太太又瞅一眼儿子,似乎在说:“看,人家喜欢的不得了,就你事儿多!”
等到十良离开,德升妈思忖半天,才对儿子道:“我看你那心思,从今往后不要再有!”
德升吃惊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人怪糊涂。”
德升妈“嘿嘿”一笑,说:“我的儿,你平常是挺机灵的人,可你要是孙悟空,我就是那如来佛祖,你那些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德升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并没有答话。
德升妈叹口气,拿起一个鞋底,一面纳一面道:“十良这孩子小时候我就喜欢,如今咱们也是有缘,竟然又给遇上了,还出落得这么水灵好模样,行事又是那样大方利索,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德升上前一步,坐在母亲膝下道:“要不儿子寻来给您做媳妇?”
德升妈点下他的鼻尖,摇头道:“按说我这个做妈的不该灭自己儿子的威风,可是要我说句真心话,你配不上人家!”
德升不服,“腾”地站起了身,道:“您老人家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个厨子的命了么?那也太小看我的志向了!”
德升妈见儿子不乐,反而笑了,她用纳鞋底的针挠挠头道:“就算是个家财万贯的大老爷,也不一定配得上她,我看人多了去,十良这闺女心思深、命硬、有主意,是个大马金刀的人物,一般人真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