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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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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太回来时,心情还挺好的,果然是和唐太太去看西山郊区的别墅了。
梦家道:“看什么房子啊,万一北平沦陷了,不知道都落到谁手里去。”
沈太太不满道:“别说这丧气话,北平哪能这么容易就陷落?我对咱们的军队还没那么灰心。”
这时已经接近十点半,仍然不见沈宇轩回来,梦家简直没心思继续睡。
沈太太不知道女儿今天何以看上去那么焦灼,她道:“别等他了,他哪天能早回来。何况今天陪着上峰,说不定就在当地儿住下来了。对了,听说家里来客了?”
梦家心不在焉道:“嗯,唐力群。”
“这孩子挺好的,唐太太一个劲儿在我跟前夸他有本事,就是心思定不下,他们等抱孙子都急死了。”
沈太太斟酌着词汇,又看了眼闺女。
她知道些梦家和力玮的事儿,但既然女儿从没正式和她说起,就是不想公布,她也从来不问。
她家这个老二很有主意,想好了自然会告诉她。
第二天清晨,梦家出门上学前特意跑到车库,沈宇轩的专车出现了,说明他深夜回家了。
但临走前,她发现沈太太的眼是微红的,明显夜里哭过。
她紧绷的神经立刻被触动了,还没来得及询问究竟,就被母亲的一句“别瞎操心,赶紧去上学吧”给赶走了。
可她那里静得下心,反正下午没课,中午不等在学校吃饭,又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
刚进门就觉得不对,院子里都是摔碎的陶瓷渣,佣人正在清理。
她蹲下来捡起一片来细看,既有母亲喜欢的英国骨瓷,也有父亲收藏的景德镇瓷器。
她心里不由一沉,欲待问扫地的佣人,又觉得不合适。
沈氏夫妇一般秉承着“家丑不外扬”的宗旨,别说砸东西了,平常但凡拌嘴都是在卧室里悄悄地,恨不得捂着嘴没第三个人听见。
今天竟然把彼此最喜欢的爱物砸到院子里,可见有人真动怒了。
她回家向来动静很大,一边跑一边喊“母亲”的,这次便知趣地噤声不语。
几乎踮着脚进了屋——内屋安静地可怕,却隐隐传来女人的啜泣声,正是沈太太。
果然,东窗事发了。
她刚张口喊了一声“妈”,沈太太这才抬起两只红得桃子一样的泪眼,说:“好孩子,咱们家遇上倒霉事儿了。”
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突然就出现了,他皱着眉冲沈太太嚷嚷道:“哪事儿咱们再商量,别把孩子掺和进来,她又帮不上忙,你拉上她算怎么回事儿?”
这口吻很不客气,沈太太本来就委屈,听见丈夫这样说,顿时嘴一瘪,就在又要哭的刹那间,她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对呀,算怎么回事儿啊!你妹妹做的好事儿,凭什么要咱们拿钱、拿名声去帮她堵窟窿啊!她自己做错了事儿,就去坐牢抵罪!”
沈宇轩看眼女儿,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对妻子摊手道:“你还没明白吗?官场本就凉薄,现在是有人乘机落井下石,要我好看!花钱消灾是最便捷的,怕得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趁你病,要你命!”
沈太太渐渐止住抽泣,小声道:“难道你也会有牢狱之灾?”
梦家连忙关上厅门,上前扶住老父。
她既不问,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官场上的局面,她相信沈宇轩的判断力。
她现在想知道的,就是花钱到底能不能消灾!
还有,究竟需要多少钱!
沈宇轩低头沉思一会儿,才抬头道:“现在出钱纯粹是给自己买个清白,帮上峰抵挡下煞气,非如此他才肯尽心竭力地护我一把,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懂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要遮着掩着了。
沈太太并没有打发走女儿,乃是当面算起了手上的钱:“我连夜都算过了,三天内能拿得出来的钱,还差一半儿,剩下的都是不动产和股权,就算全部抵押,估计也得被人使劲儿压价,按照半价来算已经很乐观,可总数也不够。”
梦家坐在边上,越听心里越凉:力群确实没骗她,他消息来得更早更准。
他也确实是诚心来买她的,就像他对过去的身边的那些女人,只是这次价钱开得高了些。
就在12小时前,他们还是平等的,甚至可以说她更居优势。
那时她还是官二代,可以对他不屑一顾,可以讨价还价。
可从今天起,从现在起,她这个热锅上的蚂蚁就失去了优势。
梦家知道,很多男人娶老婆,与其说是看重那个女人,不如说是娶她们父亲,娶官位后面带来的人脉和利益。
人走茶凉,有人才有人脉。
不少官家小姐,不管是高官女、小官女、宗室女、还是侯门女,只要父亲一失势,都只是外头好看,内里全没了。
毕竟,有生育功能的美女多得是,能做合伙人的老婆少之又少。
何况,唐力群也没说要娶她。
以前他仅仅说要找她做女朋友,昨天变成了要她陪夜,支票开得越来越小。
猜猜看,假如她现在再去找他,他又能开出什么刷新下限的条件?
梦家一想到他那张脸,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天晚上,梦家收到静芬的电话,就听她在电话那头压低嗓门道:“怎么回事啊,刚才你母亲来找彭太太,说是有转让股权的意图,你们家急用钱吗?”
梦家来不及解释太多,忙问:“彭太太怎么说?”
静芬道:“这事儿需要时间,何况她自己手上也没那么多现金,否则当初就把股权全自己买下来了。”
梦家叹口气,让静芬不用担心太多。
等她打完电话,就跑到客厅门口,就见院子里头黑黢黢的,除了门口两盏壁灯,看不到一丝儿光亮。
按理说律所那边离家不远,母亲这时早该回来了。
一直不见人,说明她又去别的地方借钱想办法了。
她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简直度秒如年,一会儿担心母亲被人下驱逐令,一会儿又担心路上发生意外。
最后她反复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胡乱猜测,然而,那熟悉的车喇叭声仍然没有响起。
她已经做好了忍受即将来临的一切后果,于是就继续忍耐着。
每一秒,梦家都觉得自己到了极限,她的心马上就要爆裂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几点,梦家在客厅都睡着了,沈太太才终于回来。
见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脸上尚未凝固的僵硬笑意,梦家就知道,母亲这一天必定赔了很多的笑脸,说了很多的话,然而必定也一无所获。
北平的权贵圈子,说起来也很小,哪家是真有钱,哪户是假富贵,圈子里的人门儿清。
名利场上的沉浮,讲究的是墙倒众人推,雪中送炭向来不时兴。
梦家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连忙叫人帮她倒茶拿热毛巾。
见母亲用毛巾捂着眼睛,不肯说话,梦家小心翼翼道:“吃饭了吗?父亲还没回来,要不您先休息?”
沈太太不说话,肩膀却分明抖动起来,梦家这才明白:母亲是哭了。
她愣了一下,想要上前抱住母亲,却听沈太太呜咽道:“刚去找了顾太太,她说顾先生出国了,她说话不算数,要等他回来才行。当着屋里那么多客人的面儿,她真是,真是,”
梦家一把抱住母亲,揉了揉她的发髻,小声安慰她道:“妈,我都知道。”
这天晚上她想了很久,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刚过,她就给唐力群打了个电话。
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吃惊,可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在她询问具体的酒店房间时,他甚至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把房间号告诉了她。
一直等到对方挂上电话,唐力群还不能肯定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以至于他双眼失焦,足足望着窗外很久。
他没想到她真的会打电话过来,而且即使是求他帮忙,口吻里仍然充满了戒心,好像担心他是个恶棍、大骗子那样。
听着她对自己的情感一无所知,那种公事公办的回应,力群心里的火燃烧得更旺了。
可是现在再一想,那天晚上看着她近在咫尺却不属于自己,才是最痛苦的吧!
他真的特别想她,他也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诉求,就好像是戒断反应一般,一天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就会很焦虑。
他很明显陷入了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中去,更准确的说是害怕,因为以前他在感情的世界是无牵无挂、来去自由的,现在则受到了羁绊,他不得不承认,上天在他心里灌输了爱一个人的需要,这种发现既令人沮丧,又令人品味到一种与往常不同的沉沦般的感受。
力群一方面希望它不要那么快消失,一方面又矛盾的认为它妨碍了自己正常的工作。
他甚至感觉离开了她自己就好比行尸走肉,走在路上也不会关注其他人,没有异性,没有美色,没有欲望。她已经带走了自己所有的本能。
这样被牵动的感觉,真得很难受,而每当他试图向对方表达时,既不是在撒娇,也不是在求安慰,是真的很不开心。
而每次她听见自己表白,都会嘲笑他,讥讽他,结果只能令他更加沮丧,并不像她说得那样激发他困兽般的斗志。
因为她不论是做得好的还是不好的事,都会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一切和她有关的事情都宛如流水侵蚀,虽然绵柔,但威力甚大。
力群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过得都很不好。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一亲芳泽,可他却不由萌生了怯意,因为那是个混蛋的法子,一旦用这种途径得到她,他们的未来就从此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