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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   面对妻子的离婚要求,力群只说了一个词:“不行。”

      斩钉截铁地,不容置疑的,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不理解为什么明明自己愿意把最好的给她,她却还是不满足?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安份做一个听话的贤妻。

      梦家对他说:“

      你因为我的个性,狂热追求,结婚后却又倔强地想驯服这种个性,即使我愿意恪守那些规则,你还不满意,因为你也知道那些认真的敷衍和专心的应付,本质上是另一种抵抗。

      除非我缴械投降,做一个百分之百的贤妻良母。

      可一旦那样,我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你千辛万苦娶了我,难道就是为了把她改造成平庸顺从的贤妻?

      说到底,你只是喜欢征服的过程。

      说到底,能让你在婚姻里怡然自得的,偏偏就是平庸顺从的贤妻。

      说到底,结婚做正房的诱惑,偏偏在我身上失效了,这令你很暴躁。

      我身上的某些品性,可以被你当作调剂,被你当做女人欲擒故纵的手腕,却偏不适合拿来过日子。

      力群,离婚真的是最合适的选择。”

      于是他们便不再有更多的交流,当他偶尔想和她表达一下某些观点,往往也会以争吵告终,他们的聊天,超过一半的篇幅都是吵架。

      梦家的婚姻陷入了某种僵局。

      在这个僵局中,唐老太太仍然致力于努力帮儿子寻找各类适合生育的候选人。

      其中既有东北的流亡大学生,也有她河北老家的乡下姑娘,甚至还有本市小户人家的女孩。

      梦家见她老人家整天忙得要死,还要在儿媳跟前想办法遮掩此事,她心里虽笑,也并不戳破。

      梦家现在有了大把属于自己的时间,便经常去找十良玩。

      她懂一些西洋乐理,还找人把十良最喜欢的一段唱腔全部谱成了五线谱。

      这个“马屁”拍的很准,因为十良本人也很喜欢西洋音乐,没几次就能对着五线谱唱得像模像样。

      十良告诉梦家,她还记着旧唐时的一些古曲,奈何那时乐谱极难学,多数属于口传心授,没想到竟然还有五线谱这种大众化的东西,古曲便可固定在白纸黑字上,实在是令人欣慰。

      梦家一直觉得中国的古代艺术,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数学和科学的支撑,所以很难量化,故此也很难科学化和工业化。

      如果能够有人既有旧学的渊源,又有新学的本领,能够把那些知识量化成形,倒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两个人一拍即合,随即又请了几个专业的西洋乐师和戏园子里的老师傅,既有擅长小提琴的,也有懂得西皮二黄的,很快就把十良最喜欢的几首古曲和两部戏全部谱成了五线谱!

      梦家欣慰道:“传统文化容易玄学化,传授中很容易变成了‘自己悟去’,希望咱们开了这样一个好头,能让以后学戏的孩子们学得稍微轻松点。”

      这天晚上十良下戏很早,黄包车只送她到了胡同口便把人放了下来。

      她站在胡同西口遥望了一会儿东头,只见那边一丛火光,乃是繁华的西四牌楼。

      人刚朝胡同里几步,就觉得里面漆黑一片,东头的那片绮丽灯光根本映不到胡同里。

      再加上有的地方挤着好几棵大树,阴森之气颇重,抬头仰视头顶的天空,星星点儿像银豆散布,却并没有光可借。

      朝尽头那丛璀璨的灯光看去,反而显着这胡同格外的幽长。

      终于来到自家院子门口,还没等她拿出钥匙,就听见“吱嘎”一声,闪出金巧惠的身影,借着昏黄的路灯,只见她蓬着头发。

      等十良进门在灯下看清楚了她,不由被吓了一跳:

      巧惠穿件半旧的红白鸳鸯格子绸夹袍,那袍子自肋以下有三个纽扣没扣,烫发像鸡窠似的堆了满头和满肩。

      十良忙问她是怎么了,巧惠并没有回话,而是以一种惊惶无助的眼神呆呆望着师姐。

      极度的悲苦已经使她的心变成一块空白,她到现在尚不能接受已成事实的遭遇。

      总之,巧惠脸上失去了往日的那种灵气,她更像一个屠宰场里受苦受难厄运难逃的牲口,被眼前的一切惊恐之极,心里除了恐惧,对别的一切,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十良却有种落到冰窟的感受,她隐隐约约猜到几分由头,又不敢贸然全信,只好搂着她,柔声道:“巧惠,你这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师姐帮你出头!”

      巧惠那两只六神无主的眼睛望着亲人,忽然间就涌出许多泪水,像是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她一把抱住十良的腰,用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痛哭道:“徐怀璋的爹,是个畜生啊!”

      十良见过那老东西,人都说胖子容易好脾气,但是他的脸并不是真正一团和气,而是贪婪且充满戾气的脸,观之则令人不快。

      她对这个人一向敬而远之,而巧惠却由于想嫁入徐家的缘故,对于这个人总抱着亲近的念头,妄想能够改变他的成见。

      可十良能想到的最坏局面,也只是巧惠遇挫被拒,她有限的经历即使加上想象力,也都料想不到世间会有这样丑恶嘴脸,会有这样的恶棍!

      这一次她是切实地惊愕了,腹内如同油浇,以至于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巧惠抹下眼泪,抽泣道:“我今儿是逃出来的,本来想找徐怀璋去,可是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话音未落,十良斩钉截铁道:“先不要去找徐怀璋!”

      她说的很果断,倒把巧惠吓一跳。

      十良对那个人毫无好感,他不见得能给与这个可怜女人想要的公平,但她没有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巧惠,免得这个残酷事实斩断她最后一丝幻想——巧惠须把过去的生活当成甜美的回忆,好的日子没有了,眼前是无尽的苦难。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很严峻,眉毛也紧紧蹙在一起,她甚至焦躁不安的点起一支烟,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呛人的烟雾。

      终于,她把香烟屁股掐灭丢掉,笃定道:“明儿我一早出去找人,势必要替你讨回个公道,你安心家里呆着等消息。”

      巧惠以极信任的眼光看着她,那种可怜的样子,令十良觉得心疼且心酸,她拉住师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师姐帮你出这口气!”

      第二天,十良很早就出发了,这天夜里起的大雾,清晨也没有消失,天将亮未亮,正是雾势浓重的时候,马路两旁的店铺和人家全让白雾埋了,只有面前五尺以内,才有东西可以看清。

      那电杆上的路灯,在白雾里只发出一团蒙蒙的黄光,路上除了赶早市的小贩偶然路过,竟然没有一个人。

      待到她找到一位熟识的律师并从那里获得肯定的答复后,已经临近中午,外面的雾早就消失殆尽,可天空又弥漫着漫漫黄纱,这是北平春天里时常会出现的,路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偌大的城池都笼在滚滚黄尘里不见边际,太阳隐藏在天际,隐约可见一个灰白的印子。

      天幕寂静安宁,好像黑夜就要提早降临,而且必然是一个特别漫长、迢迢无尽的夜晚。

      十良想起梦家曾提及唐家与警察局某位当权者熟识,她想尽管巧惠是受害者,一旦把官司告进衙门,为提防财大气粗的徐家背后使坏,她也要做好人脉上的准备,她决定亲自跑一趟唐公馆,好央求梦家帮她出面联络。

      梦家一听说十良上门求见,她想若非出了意外,对方断然不会这样贸然前来。

      于是她不等披上外套,光脚踩着拖鞋就一路小跑出门,害得倩云在后面拎着鞋袜直追。

      等到十良把来龙去脉讲完,梦家尚未开口,倩云却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梦家立即想到,倩云的姐姐秀云不就是因为被徐家戕害才损折了性命,力玮不也是为替秀云讨公道,才和徐怀璋闹翻了么!

      这件事一方面提醒她徐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一方面也令她更坚定要帮十良和巧惠的决心。

      等她把倩云扶起,将去岁秀云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罢,十良的双手几乎攥成拳头,她“嚯”的一声站起身,眼中冒出火光来,咬着牙道:“这混蛋!”

      梦家没见过她这样气愤填膺的模样,忙道:“这件事我管到底,除了去警察局报案,咱们还要让报纸记者都知道那徐家一门,都是什么东西!”

      现在知道会有朋友们助她一臂之力,十良心里有了底,当务之急是要先叫上巧惠一起去警局报案。她急着回去安抚师妹,朝梦家匆匆告别就离去了。

      回家的路上,十良甚至有些兴冲冲,想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讨回公道!

      哪知等她到了家,并不见巧惠人影,也没有什么字条留下说明行踪,这令十良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安的在屋里踱步,想着是应该在家里等,还是出去寻找。

      正焦急间,就见巧惠打大门外走了进来,她换上了朝阳格子纺绸旗袍,可见是回过住处一趟,这令十良生出一丝幻想:或许她只是回去换件衣服而已。

      可巧惠的脸色彰显了她的绝望,即使是昨天晚上她恸哭流涕的时候,她脸上也没有这种表情,那时她还巴望着徐怀璋会替她出面,最不济也会去安慰饱受摧残的她。

      现在,巧惠暮然发现之前她所依仗的美丽,不仅成就了她的灾难,而且已发挥不出任何功效,哪怕是最起码的同情她都没有从徐怀璋那里得到!

      之前的脉脉温情瞬间变成嫌恶,令她惊惶得连哭都忘记,好像攒了许多钱到头才发现是不流通的货币。

      跌落谷底的痛楚分明写在她眼中,巧惠的脸有种扭曲后的颓废灰败,之前的光鲜亮丽统统从脸上消失弥尽,无非一夜之间,她的青春和美丽惊人的速度破败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十良呆掉了,许久才想起要告诉巧惠今天的收获,哪知她根本不在意,也没有听进去,她只是自言自语道:“师姐,我这辈子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笑,可这两天我哭得比过去十几年都要多,也想过死。”

      十良过去抱住她,不知如何接口,就听见她惨然一笑,声音又忽然尖锐起来,道:“可刚才回来的路上,我想通了,我金巧惠偏要活着,活着叫他们一辈子不安心,而且我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看他们怎么个下场!”

      十良想说“好”,但发觉师妹的情绪显然陷入了亢奋中难以自拔,而且越说越有力气。

      就听她忿忿道:“你以为你出点钱,就算把我打发了么?我可没那么好打发,到时候我会让你加倍偿还!不止加倍,是双倍,不,是百倍,也许要搭上你的性命去偿还!”

      她说得咬牙切齿,十良能听到牙齿咯吱咯吱的声音,而且她这样自说自话,身体开始一个劲儿战栗,随时有崩溃的危险。

      十良有些害怕,她按住师妹的臂膀,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好像要把她从癫狂中唤醒一样。

      巧惠的双眸中持续燃烧着令人惊异的火焰,她冷冷看眼十良,就是这一瞥,十良不由松开双手,心内满是疑虑,不知对方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就见她脸上露出诡异笑容,一字一顿道:“你信不信,我能叫徐怀璋管金巧惠叫妈!”

      十良不安道:“我没听懂。”

      巧惠声音骤然提高许多,她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懂么?我要回徐府,做徐老爷的相好,然后叫徐怀璋认我当妈!”

      她说最后几句的时候,语气恶狠狠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十良认出这是复仇的火焰,觉得她是陷入难以自拔的疯狂情绪中才会口出此言。

      她喝道:“巧惠,你疯了么?”

      巧惠慢慢抬起头,十良这才发现她精巧的下巴上已挂满泪珠,心中不由一软,后悔自己刚才那样声厉色疾。

      可巧惠眼中那种偏执的神色并没有消褪,准确的说,它把十良也吓住了。

      见师姐愣神不语,巧惠狞笑道:“我今儿就回去徐公馆,好好的伺候老爷子去!”

      确信巧惠是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口出此言后,十良脑中有种轰然作响的感受,她痛心道:“你再说一遍!”

      巧惠不语,而是嘻嘻地冲着她笑,十良再也控制不住,伸手狠狠朝她脸上就是一掌!

      这是多年来她头回动手打师妹,而且是在这样的当口,因为这一记耳光出去后,霎时她就感到悔意,尤其是看到巧惠雪白脸蛋子上的五指红痕,十良对她又心疼、又有怨恨,就更难受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巧惠独自离开了,留下十良孤零零的一个人独坐在屋中。

      她脑中混乱成一团,晚上胡乱吃罢饭上床就寝,快要进入睡梦中时,她突然“轰”地一下醒来,发现自己两手紧攥成拳,指甲把手掌都掐疼了,待她拳头松开,才发觉手心全是汗。

      她决心第二天去徐怀璋的办公室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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