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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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森来西区的时候是个暴雨将至的下午，李斐半躺在孤儿院天台的一张折叠椅上，四肢垂落下来，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闷热空气像密不通风的保鲜膜紧裹住她，鬓边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她觉得自己像条哀哀将死的鱼。
忽然间一台银灰色飞行器穿破云层，正轰鸣着朝西区的方向飞来，飞行器下方悬挂一张巨型海报，印着安德森高深莫测的笑容。
李斐与油墨印刷的安德森对视一眼，转过身飞快地下楼，膝盖上方的裙摆被气流吹起，露出绑在黑色腿带上的手枪。
安德森在预计地点降落，飞行器的车门缓缓抬起，他一尘不染的皮鞋纡尊降贵踩上贫民窟的土地，面对着道路两旁的民众，那张仿生皮制成的脸上露出有如招贴广告的标准笑容。
西区建筑密度极高，近到对面两幢楼的住家打开窗就能握到手，抬起头便是狭窄的一线天，再加上人潮汹涌，行将落雨，简直像末日色调。
安德森被保镖与记者包围，走过西区还算体面的街头，摄像机镜头凸起的玻璃有如扭曲眼球，记录下这个走形世界的光影。
后来这段录像在电视新闻中反复播出，紧跟着是安德森慷慨激昂背诵演讲稿的画面，仿佛他真的相信那篇用绿洲新语言写成的官样文章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暗淡的天色下，他身后不远处的流动食摊高悬着一盏孤灯，仿佛一颗明亮水星被蒸汽环绕，光晕在这个没有神佛的年代遥遥地照过来，将安德森变成了一尊造像，新机器时代的耶稣、圣子、救世主。神爱世人。
镜头扫过安德森注视下的人群，天气潮湿，一张张脸孔如同深褐色树干上的花瓣，有人确信李斐就在其中，她的形象在传闻中逐渐模糊变形，慢慢不再有人记得她在东区高等学校念书的那一段过往，她怎么会只是一个才毕业不久的穷学生，分明是失传史诗中的吉卜赛女郎，不能与之对视的蛇发美杜莎，藏身礁石之间唱一首歌就勾魂夺魄的海妖塞壬。
不然她怎么杀得掉安德森。
然而事实毕竟同传奇有些差别，李斐不过是在入夜后跟上了在西区河边散步的首相。
那时候正下雨，安德森大约只是想喘一口没有被那样多劣等公民交换过的新鲜空气，所以才会在演讲结束后遣散保镖记者，一个人行至河畔，伞角略微倾斜，晶莹的水珠清清疏疏落下来。
李斐人长得纤细，走路也发不出太多声响，她不敢靠安德森太近，怕被他发现，准备在距离对方四五米的地方就开枪。
然而安德森毕竟是资深政客经历过万千险境，没道理这么轻松让她得手，李斐才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转眼就不见了对方背影。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铁掌便已先发制人钳上她喉间，伴随着身后阴沉的一声：“跟踪我？”
突然被掐断呼吸，李斐下意识地仰起头，一手徒劳地想推开对方，另一只手掀开裙摆去拿枪，刚刚触碰到枪柄就被安德森按住了手腕，丝毫动弹不得。
“谁派你来的？”他冷酷地问，手上加大了力道。
李斐濒临窒息，喘不上气，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滑向领口，路过一段白皙脖颈，动脉用力跳动。
安德森似乎发现了什么，偏过脸仔细打量她：“你不是赛博格？没被改造过？”
雨雾蒙蒙有如云烟，路灯光影被风吹成波折的形状，安德森的伞跌进河面，水声细密，缠绵悱恻。
冰凉的手顺着她的大腿爬上去，李斐感受到男人冰凉的吐息：“心脏还在吧。”
这里不是东区黑市，李斐的心脏换不到最新款陆空两用飞行器，只能赢得安德森分神时的一瞬开枪机会。
这把手枪的口径不算小，开枪产生的后坐力将李斐推出一步，她闻到子弹穿透空气时遗留下的火药气味。
安德森的西装布料被燎出焦痕，李斐朝他开枪的距离太近，子弹虽然不曾将他机械身体穿透，但也深深嵌入了左侧胸口，不知再过几寸才能到达他真实心脏。
枪声刺耳，立刻惊动留守附近的随行人员，警笛拉响，李斐听清越来越近的交通工具引擎声。
突围绝无可能，却可以用比较反叛的姿态束手就擒，她索性开多几枪。
飞行器从建筑物的缝隙中出现，李斐剩下最后两颗子弹，一颗瞄准安德森心脏，另一颗瞄准他的太阳穴。
第一枪打偏了，第二枪却分毫不差地钻裂了安德森的仿生皮，安德森身体一僵跌坐在地，然而从弹孔中流出的却并不是他的脑浆，而是芯片晶莹的碎末。
李斐愣住了，连同本该此刻将她以刺杀首相罪逮捕的警员。
她好像有些明白安德森为什么不要命一样执着于自己的心脏，趁面前的警员发愣，李斐抢过对方手中的激光切割枪，用发抖的手在安德森左胸口隔空画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圆形。
同那块金属皮肤一起落下的并不是一颗货真价实的血肉器官，而是泛着冷光的，机械制品。
安德森把自己彻底改造成了机器人。
没人知道他原本的大脑和心脏是什么时候出现了问题，他又是什么时候接受了手术，人类心脏一颗难求，他为了保守秘密不能公开收购，却必须找到才可以瞒天过海。
通过赛博格法令的领导人知法犯法，假如在大众面前曝光，绿洲政府便不再有公信力。
在场各位深知这个道理，飞行器的警笛顿时静默下来，警员向随行人员中级别最高的幕僚长请示，询问他是否要当场击毙安德森。
幕僚长摇摇头，目光扫过被雨淋透的李斐和安德森，低声说了一句“带走”。
对安德森的调查逐渐深入，由他做主每年将百分之二十税收投入的东区科研基地被暂时关停，因为一项制造类人机器人的计划在这里被发现。
安德森试图通过这项计划将机器人打造得如同天生人类，通过分子级别的仿生技术，追求内外观的极致相似，假如能够成功，那么机器人也会有热的血，跳动的心脏，逐渐成长的过程，和认为自己完全就是人类的自主意识，如果一比一复制，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取代某个真实存在着的人。
计划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最早的研发地点是安德森尚未入主绿洲政府时的私人实验室，后来才被秘密并入科研基地。
第一代产品于他通过赛博格法令的同年生产出来，不知研发人员什么地方的操作出了差错，其中出现一台残次品，除了被编入基因的读写能力之外，完全没有机器人的优势。
原本这台残次品将被销毁，然而有人提出可以将它投放到西区，以观察类人机器人究竟能否适应人类社会，它在东区格格不入，反而非常接近西区的人均标准。
经绿洲警署总部核实，这台残次品的绿洲编号为九六二八零，姓名，李斐。
案件于安德森遇刺后二十一天终结，递交给政府的内部结案报告以“现已将安德森和编号九六二八零第一代类人机器人销毁”结尾。
没人关心安德森遇刺之后会是谁接任绿洲首相，又有多少个李斐死于某一夜的集中销毁行动，电视新闻与社交网络忙着编造前任首相与美女刺客的血色绯闻，黄金时代一往无前，何需怒斥良夜的暴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