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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是向是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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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时宴的卧房坐定后,沉骛将这一日楚齐贤对他说的话同时宴复述了一遍,还未等时宴说些什么,一阵破空声便自窗外传来。
沉骛摁下时宴,自己也矮身卧倒,他反应迅速地将案几向上一踢用以抵挡自窗外射来的羽箭,反身护住时宴。
他沉声道:“又是刺杀。”
结实的案几代替两人被破空而来的箭改造成了扎手的刺猬,还有一支跑偏了些许,堪堪擦过沉骛的手臂,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时宴反手甩出了几枚毒镖——自从内丹受伤不能再使用鞭后,他便以暗器作为防身武器。
门外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刺客们交头接耳了几句,大概是在交流箭皆虚发的结果,虽然具体内容无法听清,但尚能辨明他们说的并非解忧国的言语。
从声响分辨,这次来的人并不在少数,比以往人数都多,显然不能靠两人单打独斗来解决。
敌在明我在暗,他们若再这样僵持下去,吃亏的一定会是他们。
两人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后对视了一眼,沉骛伸手将时宴鬓角散落的发丝别好,在对方耳旁落下一吻,而后当机立断地道:“你最熟悉你的卧房,藏好,别让他们发现。我去看看。”
时宴拉住沉骛的衣服下摆,本想阻止对方,却只撕下一片衣角。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骛挥舞着双剑,格挡着每一支箭,而后一脚踹开了窗户,消失在他眼前。
没有人会希望在危难时依仗他人,时宴也不例外。
他本应该同沉骛一起,毫不费力地杀出重围,与对方并肩作战,而不是龟缩在这方寸间受人保护。
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怨恨自己布满裂痕的内丹、怨恨沐剑,但他知道他若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只会让沉骛左支右绌,成为对方的累赘。
他还要再等等。
楚齐贤派来的那两百名侍卫驻扎在府中,他们听见这里的异动,很快地赶来,窗外的打斗声愈发激烈。
不知是侍卫成功牵制住了刺客,还是刺客手中的箭已然耗尽,总而言之,射向卧房的箭雨停了下来。
时宴顺手解决掉了一个破窗而入的刺客,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握紧手中的镖,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鏖战让他意识到,这场刺杀同先前的不太一样。
先前沐剑大多派来的都是独来独往的杀手,刺客最多也不过三五成群,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刺杀,是头一遭。
时宴揣度了许久也没能明白沐剑的用意,他决定待夜深人静上神庭问个明白——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屋外战得正酣,楚齐贤派来大巫府的都是他的近侍,都是像沉骛这样经过残酷训练、在血里火里拼出来的铁血好儿女,因此比起那些拿钱办事的刺客,并不落下风。
有两位刺客发现了时宴,他们急于摆脱和他们对战的侍卫,却因此露出了破绽,一着不慎被了结了性命。
时宴站在混战圈外搜寻着人群中的沉骛,见对方被溅了满身满脸的血,犹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他迎着对他施展攻势的敌人,毫不犹豫地朝对方走去。
对方也发现了他,且战且行地向他靠近。
两人终于在血路中相逢,沉骛朝时宴一笑:“我已向宫中传了信号,想必很快会有人来增援;若无援军,我也会同大巫战至最后一刻。”
时宴颔首,两人背部相抵,放心地将目之难及处交给对方。
沉骛并没有料错,救兵很快来到,这一场刺杀很快落下了帷幕,前来刺杀的刺客逃走的逃走,留下的此刻或伤重身亡、或服毒自尽,竟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两人检查了一下那些尸体,发现那些人大多深目高鼻,看着并不像解忧国人氏。
尸体上找不到更多关于他们的身份信息,时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尸体,心中有了一些推断。
他没有看手下如何打扫一片狼藉的大巫府的兴趣,便带沉骛回了沉骛的卧房,问道:“可有伤到哪儿?”
沉骛显然还没从刚才杀红了眼的状态中缓过来,他用左手一抹脸上的血迹,显出了几分狰狞,听闻时宴的问话只呆滞地摇摇头。他的眼神看着前方,有说不出的狠厉:“我定要查清这些人的来路,让他们付出代价。”
时宴叹了口气,拧了湿手帕递给沉骛:“我倒是觉得,你我该高兴。”
脸上的血污终于擦洗干净,沉骛脸上的厉色也随之褪去,他的眼眸带着些潋滟水光,显露出了激战后的疲惫,他望向时宴,问:“为何这么说?”
时宴答:“楚齐贤今晨会同你那样说,方才又派兵来援,想必已经暂时放下对我的杀心;而这些刺客是谁人派来,不必我多说你自也知晓。”
时宴没有同其他人结仇,这些人一定是沐剑所派。
沉骛点点头。
“楚齐贤同神庭定有联系,否则他不可能得知关于我的诸多消息,是有所交易还是各有所图你我不得而知。”时宴说到这里,端坐的上身微微前倾,“他们双方若非有所联系,楚齐贤怎会知道神庭并无可以替代我的人?”
沉骛被这个问题所吸引,问:“果真没有么?”
时宴冷笑一声,继续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偌大神庭,无一人能沟通天地人神,你不觉得荒谬么?下到人间作为大巫,这对神明来说不是历练,而是下贬,下到人间又需隐瞒身份,遭受许多苦楚,没有神明愿意如此罢了。”
沉骛问:“大巫在人间遭遇许多不平事,可曾想过不再尽己本分,违逆神庭?”
“那我将被抹杀。我还有未竟之事,还不能死。”时宴缓缓闭上眼,掩盖住了眼中的痛苦,“我分明恨透了他们,却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沉骛拥住时宴:“大巫还有骛。骛先前说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他愿意成为一把只属于时宴、没有感情的剑。
时宴并不接茬,将话题引回方才未说完的部分:“如今楚齐贤敢光明正大来援,说明他同神庭的合作已经破裂,这对我来说怎么不是好事?”
他说完,又补充道:“你若长久在我身边,又怎不是好事?”
沉骛撕开手臂的衣裳,露出了一条尚在流血的新伤:“这样能换得大巫原谅,得到一个长久留在大巫身边的允诺么?”
时宴看着那条伤口怔忡许久,最终长叹一口气,认命地为沉骛包扎。
沉骛知道,这是时宴的妥协,他和时宴这一次的危机算是过去了。
是夜,时宴睁开假寐的眼,他看着睡在身侧的沉骛,批衣起身。
早些时候,他在递给沉骛的茶水中下了助眠的药物,对方今夜想必不会醒来了。
他避开巡逻的侍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要夜探皇宫。
换上夜行衣后,他望着沉骛赠与他的鸾凤带钩和他向来别在腰间的铃铛,最终还是将铃铛用布料包好,以确保自己行走时其不会发出声响;而后将带钩重新系好,成为夜行衣上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整装完毕后,时宴向皇宫中的通天塔而去。
通天塔高可通天,世人知塔中供奉了十万神兵神将,却仅有身为大巫的神明才知道,那是人间去往神庭唯一通道。
时宴从一层的窗户进入了通天塔,深夜的通天塔一片死寂,只有他向上攀爬的脚步声回荡在这偌大的塔中。
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行至后半程时宴已是筋疲力竭,他的手捂在隐隐作痛的内丹处,喘着粗气向上爬。
这是他第一次登通天塔,但却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在他被贬下人间时,被拷上了手脚,失去尊严与行动自由,被沐剑带到这里过。
那时沐剑脸上含着讥笑,指着他的塑像道:“你看,你在这里多端庄,谁会知道你像狗一样被我牵着呢?”
时宴看到被人类奉为神明的自己,觉得一阵讽刺,他族人的死亡、乘黄一族的消亡亦有神明的推波助澜,可自己还是被动地成为他们的之中的一员,现在更是要成为为他们服务的奴隶。
他撇开脸,强按下的愤怒与悲哀,他只要还想活下去,就没办法逃脱这样的命运——他犹如蝼蚁,若想颠覆神庭,就如蚍蜉撼树,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不是没考虑过不负责任地选择一了百了,但他还想看到白民之国恢复往日的生机、还想看到族人们言笑晏晏地唤他阿宴。
所以无论顺境逆境,他都千方百计地想着活下去,最少要活到他寻找到复活族人的办法。
这些事都已是过眼云烟,可他在神庭所遭受的那些屈辱却如一根利刺,让他如鲠在喉。
他不禁想,他会有机会将那根刺拔除吗?
离放置有他的泥塑的那层楼仅剩两三楼,他伸手擦了擦滴落到眼睛里的汗珠,一鼓作气地爬了上去。
通天塔有不灭的长明灯,那些用以点燃的灯油都是通过搜刮百姓来的——
每年腊月十九是人间的千灯会,据说神明会在那一天出巡人间,家家户户都会在那天准备好丰盛的供品,以祈求来年五谷丰登、诸事顺遂。
他们会在门口挂上一盏或是亲手做的、或是买来的灯,灯里放置的则是一年辛苦积攒下来的灯油;传说谁的灯最漂亮,神明就会垂怜、眷顾谁家,来年的愿望也能实现。
至后半夜,必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吹灭灯烛,传说那是神风突起,神明降临,在嬉闹或祈祷的众人便将那场大风作为歇息的信号,唯恐冲撞了神明。
待到第二日晨起,灯里的灯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消失的灯油,便成了通天塔中长明灯的燃料。